第15节

    一个月前做娘的上京想去看一眼女儿,谁知正门前的人不让见,大娘在后门花了好些银子,才打听到,女儿在府里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我当了所有的东西换了钱,才让后门的人,把闺女带出来让我看一眼,她满身都是伤,脸都被打肿,嘴也是歪的,都认不出了……”大娘说着,浑身颤抖,把女儿搂在怀里,“我就把心一横,拉着她就跑,可还没出京城,府里的人就来抓了。这一个月,我们东躲西藏,走一路要一路的饭,可他们一直追一直追……”
    母女俩泪如雨下,小晚听得也是泣不成声,张婶板着一张脸,恨恨地问:“是谁把你打成这样?”
    小娘子抽噎着说:“我进门得宠,大夫人就不高兴,抓着机会就打我。而老爷喜好暴虐,喜欢听我们哭喊,说我喊得声音最好听,就夜夜、夜夜……”她掩面而泣,痛不欲生。
    张婶怒道:“他们什么来头,天子脚下,也该这么胡作非为?”
    大娘颤颤地说:“老爷是刑部尚书的大舅子,听说在京城里是横行霸道的。”
    小晚抹掉眼泪,问道:“婶子,刑部尚书是很大的官吗?”
    张婶哼笑:“也不过是个三品官,何况他还只是大舅子。”
    小晚不懂官大官小,但她实在可怜这位娘子,她知道天天被折磨虐待是怎样的痛苦,若是从前,她自身难保,可现在她是凌霄客栈的老板娘,她相信凌朝风。
    “我相公一定会救你们的。”小晚说,“你们安心住两天,先把身体养好。”
    张婶则叹气:“只怕他们找到你儿子,你儿子见钱眼开,在家等着抓你们,你们有家也回不去。大娘,别怪我多嘴,你怎么生养出这样的儿子,这可是他亲妹子啊。”
    大娘抚摸了一下女儿,轻声道:“当初我拦着,求他不要卖妹妹,他大吵大闹,说我不是他们的亲娘,爹死了他就是家里做主的,轮不到我管。”
    张婶和小晚愣一愣,那小娘子弱声道:“我亲娘一早没了,我娘是我爹后来娶的。”
    继母?这位大娘,竟然是小娘子的继母?
    小晚的眼泪,扑簌簌落下,原来天底下,真的有把继子继女视若己出的后母,可为什么,她就那么惨。
    “晚儿,你可不能哭。”张婶轻声来安抚,“咱们现在,要把人救下,是不是?”
    小晚忙提起精神,擦掉眼泪:“我不哭。”
    此时彪叔送鸡汤进来,神情严肃地说:“他们留了人在前后门,你们小心。”而店里没人,看起来就古怪,张婶便出去了。
    那之后,疲倦的母女俩都睡着了,小晚找来膏药,想给那小娘子涂上。可她惊恐地从梦中醒来,浑身颤抖,这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小晚很明白,她曾无数次被后娘从梦里打醒,每一次闭眼睁眼,都是绝望。
    “不要怕,我家相公,很厉害呢,他会帮你们。”小晚说着,安抚了她,为她涂抹好膏药,让她安心睡。
    退出屋子,只见张婶从大堂过来,冷着脸说:“他们又来了,你别过去,我去找你叔。”
    可小晚既好奇,又担心凌朝风,便悄悄跑出来,躲在楼梯下张望。
    还是那群人,可他们早晨还凶神恶煞,这会儿却换了一副嘴脸,不知是不是在哪里打听到了凌霄客栈的名头,对凌朝风变得十分客气。
    小晚更是见那为首的男人,捧来一只小木箱,箱子冲凌朝风打开,里头金灿灿银晃晃,堆满了黄金白银。
    “凌掌柜,冒昧之处,还请包涵,一点小东西不成敬意。”那人谄媚地笑着,又道,“但那小娘子,是家主人很重要的人,一定要把她带回去。凌掌柜,若是见到人,把人交给我们,之后十倍百倍,不在话下。”
    凌朝风拿起一块黄金掂了掂,含笑道:“好说。”
    小晚浑身一震,好说是什么意思,相公怎么能收他们的钱,难道他要把母女俩交出去吗,他怎么可以……她是那么得相信凌朝风。
    小晚跑回屋子里,心里突突直跳,母女俩还昏睡着,她们一定是累垮了。
    “怎么办?”
    心乱如麻,想到相公之前的行事风格,想到他屡次说不要多管闲事,小晚才发现,他到底是不了解凌朝风的。
    不自觉地,双手握成了拳头,小晚心里一个激灵,抬起右手,看着莹润的玉指环,闭上双眼,默默念……
    此时,张婶来找她,推门进来,说着:“晚儿,你……”可屋子里空荡荡,刚才还躺在炕上的母女俩不见了,小晚也不在。
    张婶找了一圈,再往前头来,那些人已经走了,她慌地跑到店门外找到凌朝风:“掌柜的,晚儿不见了,那母女俩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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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032 回家再收拾你
    凌朝风闻言,立时随张婶来找,果然不见小晚的踪影,那母女俩也不知去向。
    “屋子里有没有少什么?”凌朝风问。
    “我看看……”张婶四下翻了翻,回道,“掌柜的,没丢东西。”
    彪叔和二山都来了,彪叔一脸凝重地说:“难道那母女俩是人牙子,装可怜的拐子,把晚儿拐跑了?”
    凌朝风眉头紧锁,走去后门,查看地上的痕迹,也辨别不出她们究竟朝哪个方向走,而两头的路都是直的,站在楼上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张婶最后一次见她们到现在,便是骑马也走不远,往白沙河码头去的方向,方才那伙人便还在路上。
    但路的两边,是荒山野林,钻进去,就觅无踪迹了,可山野茫茫,该往哪个方向找,小晚若真是遇上了骗子……凌朝风暗暗握紧了拳头,他太大意了。
    然而此刻,小晚睁开眼睛,她连带着母女二人,就从客栈后院的屋子,来到了这个地方。
    秋风阵阵河水拍岸,必是白沙河码头了,只见码头上的纤夫挑夫们忙忙碌碌,刚刚一艘大船靠岸,下来很多人,卸货的租板车的,很快就要往白沙镇涌去。
    谁也没发现,路边石凳上,忽然多了三个人。
    小晚的心快跳出来了,她竟然瞬间来到了白沙河码头。
    方才她闭上双眼,许的心愿,是能立刻离开客栈,把母女俩带到可以让她们远走他乡的地方,谁知睁开眼睛,就立刻实现了。
    “这是?”母女俩被熙熙攘攘的人声吵醒,眼前忽然换了地方,吓得她们依偎在一起,见小晚在,便怯声问,“姑娘,我们这是在哪里?”
    “他们找到客栈来了,我、我们只能把你们送来这里,大娘您坐一坐,我去打听一下。“小晚不能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随口扯了一个谎,便跑去码头询问靠岸的船要往哪里去。
    这一打听,小晚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她光顾着把母女俩带出来,不愿她们被凌朝风交出去,却忘了带些银子哪怕是干粮,她们三人,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出来了。
    可是再许愿,就不灵了,她记得婆婆在梦里对她说过,每天只能许一个心愿。
    一辆马车缓缓从身边走过,小晚抬眼,便看见了刚才被挡住的光景。
    马车的那一边,一位年轻女子,身穿藕色襦裙,臂上挽着金线黑纱披帛,长衣阔袖,随风飘展,小晚认得她,是胭脂铺的岳姑娘。
    岳怀音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被人看着,朝这边转身来,见是小晚,便温婉一笑。
    此刻,远处有马匹嘶鸣,也有人在嚷嚷,那群人坐在高头大马上,下船的人多,碍着他们骑马走过,正吵吵嚷嚷。
    小晚一眼就认了出来,慌张地四下看了又看,这里哪有可藏身的地方,转身见岳姑娘在指挥人把箱子搬上马车,她心中一个激灵,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红着脸跑来,恳求到:“岳姑娘,能求您帮个忙吗?”
    怀音好奇地问:“我能做什么?”
    小晚来不及解释,只道:“求您帮我藏两个人。”
    且说那群人,一路找到白沙河码头,不巧碰上一艘船靠岸,码头上乌泱泱的全是人,还有往来的驴车马车。
    如此要拨开人群便是不易,他们再要搜,既不是官差,旁人如何能轻易答应,时不时发生冲突,终于忍怒了众人,见寡不敌众,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而就在他们和码头上的人争吵时,思韵阁的马车,缓缓走过人群,慢悠悠地往白沙镇去,马车里装的全是刚刚送到岸的胭脂水粉,一步一阵香气。
    小晚和母女俩都在车上,小晚坐在岳姑娘身边,而母女俩则躲在箱子后面,车厢里被塞得满满当当,马车走得很慢,那伙人很快就骑马追上来。
    听得见车外吵吵嚷嚷的动静,吓得母女俩瑟瑟发抖,但他们似乎见驾车的人不像好欺负的,只是没好气地吆喝了几句,便匆匆走了。
    马车依旧慢悠悠地前行,一阵风吹过,掀起车帘,小晚看见了自家的客栈。
    岳怀音便问:“凌夫人,你下车吗?客栈到了。”
    凌夫人?好新鲜的叫法,小晚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称呼。
    小晚心里默默念着这三个字,此刻却是说不上来的滋味,她害怕凌朝风会为了钱把母女俩交出去,亲眼看见夫君收了他们的银子还有说有笑,想到他一向古怪而捉摸不透的行事作风……越想,心里越乱。
    “凌夫人,你下车吗?”只见岳怀音温和地说,“若是不下车,就要和我一起回店里去了。”
    小晚回过神,愧疚地说:“岳姑娘,对不起,客栈暂时不能回去,我也不知道该把她们送去哪里,很可能还会给您添麻烦。”
    事情的缘故,小晚带人上车后,就向岳怀音解释了,她亦是可怜小娘子在夫家遭受虐待,只是不太明白这小晚姑娘为何不求助自己的丈夫。
    来白沙镇久了,岳怀音已经知道,凌霄客栈是无所不能的所在。
    “我的店里正缺人手,你们若是愿意,可以留下。”岳怀音对母女俩说,“自然,你们若想回乡,我也能资助盘缠,只是往后的路上会不会再遇见那些人就不好说了。”
    大娘怯弱地说:“不瞒姑娘,我们已是无家可归,只怕家里她不争气的哥哥在等着我们,要继续把他妹妹往火坑里推。我的娘家在同一个村里,也是躲不过的。这一个月,我们漫无目的地东躲西藏,走一步算一步,下定决心哪怕死在路上,我也不能让闺女再回那里去。”
    岳怀音目光温柔:“既然如此,不如留在我店里干活,有一口吃的有地方住,我还会给你们工钱,将来那边若是放过你们不再追捕,你们再想离开,自然随时都能走。在我这里可以放心,那些人就算在白沙镇徘徊不去,也不敢踏进店里。”
    母女俩互相看了一眼,担惊受怕忍饥挨饿地漂泊了一个月,她们早已绝望。现在有人愿意收留她们甚至保护她们,总比饿死在外头或被抓回去打死要好,横竖都是死,能有活下去的机会,何不试一试。
    大娘忙伏地磕头:“多谢姑娘收留,多谢姑娘。”
    岳怀音伸手搀扶,笑道:“该谢的不是我,救你们的是凌夫人。”
    小晚眸光晶莹,很是感动,满心感激地看着她:“岳姑娘,您真是好人。”
    岳怀音浅笑:“看样子,我们还会常常打交道,这样您啊您的说话,实在见外。瞧着我比你大几岁,容我直呼你的名字,我不再称呼你凌夫人可好?你也不要再客气,也叫我的名字吧。”
    小晚点头,但岳怀音又道:“我可以收留她们,但不能收留你呀,小晚,你该下车了,再不下车,就要走远了。”
    一面说着,便吩咐马车停下,她温婉含笑,静静等待小晚离去。
    真的要分开,小晚却不安了,她连自己的相公都信不过,又凭什么信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岳怀音似乎看出她的心思:“你不信我吗?”
    小晚忙摇头:“不是的。”
    事已至此,既然没有更好的去处,既然大娘她们自己愿意跟着岳姑娘走,也许就是最好的安排。
    小晚没有别的本事,只有手上这枚玉指环,玉指环的确很神奇,可是她不够聪明不够周全,之前靠玉指环许愿,倒是把人带出来了,可接下去呢?
    “小晚?”岳怀音笑道,“下车吧。”
    “嗯,那我走了,岳姑娘,多谢你。”小晚欠身谢过,下车前又想起来问,“大娘,我还不知道你们姓什么叫什么。”
    大娘忙道:“夫家姓陈,闺女叫素素。”
    素素姑娘更是朝小晚磕了个头:“小晚姑娘,多谢救命之恩。”
    小晚说:“你们跟着岳姑娘走吧,我会再来看你们的。”
    待她下了车,岳怀音在窗前和她挥手告别,马车再次缓缓前行,一路奔去白沙镇。
    小晚并没有真正踏实,事情的展开,与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她后悔不相信凌朝风,后悔做出这么冲动的事,但当时的她,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都不能把母女俩交出去。
    也许,只有素素姑娘能理解,一个常年被虐待的人,内心对于这个世界,是多么的不信任和不安,可凌朝风毕竟是她的夫君,待她那么得好。
    “相公……”站在风里,小晚冷静了,她开始想念丈夫。
    她不安地转过身,客栈就在背后不远处,意外的是,凌朝风正站在店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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