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朝风拿出一些银两,托相熟的朋友,去邻县买来一些东西,送去各个村落匡济灾民,自然是不会打着凌霄客栈的旗号,他们做的好事,腊八施粥便足够了。
张婶说,掌柜的做这么多好事,一定会给小晚腹中的孩子积福,小晚却笑:“分一半给皇后娘娘的孩子就好了。”
数日后,村里的灾情得以缓解,勤劳的百姓们总有法子从困苦里走出来,这就要过年了,一切又将是新的开始。
这天晴朗,素素将扫起的积雪,在门前堆了雪人,小晚戏言:“就让他给咱们看门吧。”
不想这句玩笑话,竟是一语成谶。
隔天晚上,小晚被轰隆隆的声音吵醒,凌朝风也醒了,他们翻身起来往外看,腊月里竟然暴雨如注,天上电闪雷鸣,像是要塌了一般。
“相公,我怕。”小晚窝在凌朝风怀里。
“打雷而已,这层云过去了就好了。”凌朝风朝天看了看,外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
可是这场雨,一直没有停,
第二天早晨,天是亮了,但灰蒙蒙阴沉沉,雨还是倾盆而下,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小晚再三叮嘱过素素,大雨一定别来,不能把大娘和她婆婆丢在家里。
如此一直到中午,雨势也不见停,张婶站在门前说:“之前的暴雪,这下全化在雨水里,这就快一天一夜了,再下去,白沙河要泛滥,这里大大小小的村庄,岂不是都要淹在水里。”
彪叔道:“白沙河离得远,不至于,我们没事,村里必然没事。”
张婶愁道:“便是白沙河的水过不去,这么大的雨没处排,也是要命的。这是怎么了,又是雪灾又是暴雨,老天爷动了什么怒?”
果然,白沙镇以及邻近村庄,甚至是远一些的青岭村,在暴雪之后,又经历暴雨,都支撑不住了。
这会儿穆工头的家里,水已经漫进屋子,炕头的火早就灭了,穆工头站在冰冷的雨水里,把东西一件件捞起来,许氏和孩子们在炕头上裹着棉被,也是瑟瑟发抖。
“你别捞了,别冻死了,快上来。”许氏大声喊着,“这水越来越高了。”
穆工头也实在扛不住了,上了炕已是浑身冻得发抖。
门外头,噼噼啪啪的雨声里,王婶在大声喊:“穆大哥,你们怎么样?我们要去山上了,这不行啊,这水涨得越来越快,躲在家里不是个事儿。”
许氏看着水越来越高,也吓得说:“孩子他爹,我们也走吧,回头一下子涨上来,我们逃都来不及。”
虽然大齐境内几条江河,每年难免泛滥成灾,但白沙镇从未罹难,突然毫无征兆地来这一下子,直把人都吓懵了。
整个白沙县陷入惶恐不安中,所有人都拖家带口地往地势高的地方逃,眼看着自家的田自家的房子,淹没在洪水中,村民们都是哭得死去活来。
寒冬腊月里,出这么大的事,真真是逆天了。
知县衙门同样进了水,县太爷也去山上避灾了,岳怀音和胭脂铺的婢女们也逃了,而上了山,就看得远,那边的人群忽然躁动起来。
岳怀音与身边的人都纷纷看过去,有人指着很远处的凌霄客栈,白沙河的水已然泛滥,可是大水冲过来,却避开了凌霄客栈,那栋楼像是被什么屏障围起来,任凭洪水凶猛,也无法侵入其中。
站在这片山头的人都看见了,而岳怀音刚好在其中,眼睁睁看着凌霄客栈巍然不动地伫立在洪水中。
她再也不怀疑自己的想法,凌霄客栈里一定有古怪,一定有神神鬼鬼镇在其中,或许,或许穆小晚就是个妖孽。
其实何止百姓们奇怪,凌朝风和小晚,张婶和彪叔,都傻眼了。
他们的客栈,以素素堆的雪人为界,像是在周围竖起了无形的屏障,洪水凶猛地冲过来,可一滴水也进不来店里,水位早已高过半个人,却像是腾空了一般,不会流进来。
小晚呆呆地看着,她在努力回忆那天和素素开玩笑,叫雪人给他们看家时,她有没有握起右手。
“素素的家一定也淹了,不知他们有没有逃到山上去。”张婶顾不得惊奇眼前的事,忧心忡忡地说,“这可如何了得,大庆一个人照顾三个女人,成不成啊。”
此时,有白沙河码头的小船,被冲了过来,彪叔便说:“我坐船过去看一看。”
张婶紧张地说:“可是水这么急,你去了怎么回来?”
彪叔说:“若是回不来,我见了他们,就和他们一起先躲在山上,等水退了就好了,这雨总会停的。”
凌朝风上前道:“我去,彪叔,你留在这里。”
彪叔说:“不成,小晚大着肚子,有什么事自然你好照应。我识水性,就是船翻了我也淹不死。”
说着,彪叔跳上了船,水很急,他方才是死死拽住的船,这一上船,瞬间就被冲出去了。
张婶捂着心口,眼看着丈夫远去,她忙跑回楼上去张望。
凌朝风站在店门前,看着这好似结界一般的神奇景象,一贯不信鬼神的他,心里浮起了奇怪的念头。
这一年多来,客栈里奇怪的事情并不少,很多不可思议的事,都莫名其妙变得轻而易举,且无论他如何探究,都找不到缘故……
他下意识地转回身,上楼来,走到三楼,卧房的门半掩着,她看见小晚挺着肚子跪在窗下,似乎正对着乌云密布的苍天默念许愿。
这已经不是凌朝风第一次看见小晚向老天爷许愿了,许愿本是平常的事,小晚一贯虔诚,但让他不可思议的是,仿佛妻子每次许的心愿,都会实现。
就在他看着小晚的功夫,屋外嘈杂的雨声渐渐轻了,阴沉的天开始变亮,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仿佛生命的希望。
眨眼间,暴雨停歇,河水缓缓退下,凌朝风走到窗前来看,远处的地面开始露出来,彪叔的船在半道戛然而止,他已经可以正常地站起来走路了。
小晚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凌朝风搀扶了她一把,他深深地看着小晚的眼睛,而她则好奇地看着外头的景象,高兴地说:“水退了,相公,水终于退了。”
凌朝风却是怔怔的,想从小晚的眼睛里看出什么,偏偏她的眼眸那样清澈,能一直看见心底似的,他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小晚只是单纯地高兴,高兴雨停了水退了,又或许是,高兴她的心愿实现了。
凌朝风自责,他在想什么,他想把小晚想成什么?
一场灾难过去,村民们纷纷下山回家,虽然家中有被水泡过的迹象,房屋未损坏,不算太糟糕。
很多人跑到地里去看,虽然腊月里已经不种庄稼,但泥土没有被冲走,田地没有变成沼泽,来年还能在地里种出庄稼。
县太爷惊魂未定地回到衙门,衙门里倒是一片狼藉,他刚坐下喘口气,便有人来报,告诉他大水时,只有凌霄客栈幸免于难,像是有妖术,在洪水里辟出一片天地。
“当真?”县太爷皱眉。
“很多村民都看见了。”师爷道,“正在传说呢。”
县太爷摸着胡子,哼哼道:“这凌霄客栈,当真古怪。”
且说,白沙县罹难水患并迅速脱险的这一天,京中皇城里传出喜讯,皇后娘娘顺利分娩,为和康帝产下一位小公主,母女平安。
数日后,白沙县遭雪灾和水患的折子送到皇城,皇帝看过后,发现女儿出生之日,便是白沙县脱险的那一天,龙心大悦,昭告天下,大公主乃吉星转世。
正文 107 若是被皇上舍弃
公主诞生,普天同庆,和康帝向黎州府白沙县拨下赈灾粮款,好让百姓们过个安生的年。
县里村里的百姓损失可大可小,凌朝风和小晚照旧自掏腰包,托相熟的朋友代为救济。凌朝风更是亲自来了一趟青岭村,给岳父送来五十两银子,让他贴补家里的损失。
这是许氏第一次见小晚往家里送真金白银,自然遭了这样的灾也是倒霉到了家,可到底是银子,看得她两眼发直。
奈何如今不敢在穆工头面前硬气,穆工头说要拿这些钱去买木材砖头来修房子,再给村里穷苦人家送一些,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如此,便想起另一个人来,与王婶家的一合计,俩人带着一些自家做的吃食,不管篱笆院还一片狼藉没收拾好,先踩着泥泞的路赶到镇上来了。
白沙镇也是家家户户都遭了水患,特别是沿街店铺,好些货物都漂出来,这会儿各家铺子的伙计忙着把能要的再捡回去,还要和来捡的百姓发生争抢,到处都是乱哄哄的,看得人心烦。
胭脂铺里尚可,货架原本就筑得高钉得牢,店堂里没什么太大的损失,伙计们只要冲刷打扫一下就好,但后院住的地方,就十分狼狈。
许氏和王婶一来,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帮着收拾,岳怀音连声说不必了,许氏装腔作势:“我们就是担心你们几个姑娘家忙不过来,才特特来帮忙的,岳姑娘别客气,都是自家人。”
如此,两人热火朝天的大干一场,果然,岳怀音不会辜负她们。
她曾在访仙阁攒下不少金银,足够自己丰足地过上几辈子,虽然胭脂铺在白沙镇做不出什么生意了,可外地来的单子不少,她的积蓄加上营生,许氏和王婶虽是无底洞,她也填得起。
要知道,能用钱笼络的人办成的事,便是这世上最简单的了。
许氏和王婶,一人得了二十两银子,岳怀音还不好意思地说店里现银不够,眼下钱庄也没缓过来,不好去取银子云云。
可莫说二十两,就是二两银子,两个女人也高兴。而她们不仅带着银子回村里,更是带回了凌霄客栈的传说。
很快,青岭村的人也都知道,这场灾难里,只有凌霄客栈毫发无损。
原先众人忌惮客栈,是怕他们杀人越货卖人肉包子,如今再怕,就是恐惧妖魔鬼怪。
奈何去往白沙河码头,只有这一条路,不知是谁起的头,往知县衙门说,要让凌朝风把客栈迁走,要县太爷把他们赶出白沙镇,闹得沸沸扬扬。
腊月二十八那天,凌朝风被捕快带走了,但在那之前,他就从镇上的朋友口中知道了这些日子百姓们在传说什么,早早与小晚商量,县太爷那个昏官,必定要来敲竹杠了。
凌朝风走时,就带了银票,到了衙门,矢口否认自家客栈没有遭水患,道是一样泡得面目全非,只是客栈楼高,人没什么事罢了。
说完这些,就把银票送上,足足一千两白银,说是请老爷拿去赈济灾民。
县太爷两眼放光,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又听得凌朝风说,他要再去一趟黎州府,请梁大人救济那里的百姓,这昏官再傻也该明白了。
凌朝风用钱来息事宁人,但若自己不领情不满足,他就要动用和知府的关系来对付自己。
县太爷没这么傻,他一个芝麻官,年俸才区区不足五十两白银,之前破了大案等着朝廷赏赐,眼巴巴到了年关,连个铜板响声都没听见,这一年,算是白干了。
一千两,县太爷活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大数额,由此可知凌霄客栈的家底有多厚,但他大可以放长线钓大鱼,在以后的日子里与他们慢慢磨,要是真把这财神爷赶走了,岂不是断自己的财路。
如此,凌朝风无事从衙门退出来,在街上人奇异的目光注视下,返回凌霄客栈。
岳怀音就站在自家店铺里看,凌朝风要回去必定要经过这里,他还是那样风度翩翩,他怎么能长得这样好看。
天寒地冻,路人都是缩头缩脑,只有他昂首阔步飒飒扬扬,披着黑色氅衣,衬着灰毛领,清清冷冷高贵无双的气质,这样的乡下地方,为什么能出这样的人物。
岳怀音趴在门上,痴痴地看了许久。
这日夜里,县太爷来了,这一场灾难,叫他忙里忙外,累得半死,终于在美人儿身-上找到安慰后,一脸餍足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让岳怀音为他清理。
岳怀音忍耐厌恶,做着非人做的事,忽而听这混账说:“凌朝风好大手笔,如今老爷我,才真正是有权又有钱,一千两啊,换成白银,能不能把老爷我埋在里面?哈哈哈……”
“区区一个客栈,能有这么多银两,大人您不奇怪吗?”岳怀音挑唆道。
“管他怎么来的钱,他能来钱,老爷我就能要到钱,那些吵吵嚷嚷的老百姓,能给我什么?”县太爷啐了一口道,“朝廷下发的赈灾粮款,原以为到手能扒掉一层皮,结果梁知府那老东西,竟然亲力亲为下访到各村各家,他以为自己多高风亮节啊,肯定先填饱了肚子,再管下面的死活。老东西,他这样对我,待有一日我能越过他去,一定先弄死他。”
岳怀音心生一计,便撒娇撒痴说:“大人,奴家从没见过那么大数额的银票,能赏奴家看一眼吗?”
知县倒也机警,嗔道:“怎么着,你拿了去逃得远远的,老爷怎么办?”
岳怀音却捧着他的命根子说:“奴家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只怕将来人老珠黄,遭大人嫌弃,如今青春年华时,便要尽心尽力地伺候您。奴家的心,日月可表天地可鉴,没想到大人,竟是这般怀疑人家的心。”
她含泪欲泣的模样,牵动老色-鬼的心魂,忙说:“好好,明日夜里我来,叫你看一眼。不过除夕元旦要在家来不了,待过了年初五,老爷要狠狠在你这里住上三天,你这小身板子,到时候可别吃不住。”
岳怀音笑了,可避开他的目光,立刻露出阴毒的表情,等着吧,一千两,我让你一两银子都没有,凌霄客栈想全身而退,做梦。
隔天一早,送走老色-鬼,岳怀音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婢女来送茶水,瞥一眼见到她在调配什么东西,只当是店里的新货,谁能多想什么呢。
可是到了夜里,知县来了,嘚瑟地带了那张银票给岳怀音看,她趁老家伙熟睡时,往银票上喷了一些水,烤干了后,再原封不动地放回去。
除夕早晨,送他出门,约定了初五夜里再见,岳怀音故意提醒县太爷检查了一下银票,他笑呵呵地说,过年时要装在匣子里祭祖,要给老母亲看看,要嘚瑟好久好久。
岳怀音,就更高兴了。
转眼,又是一年除夕,二山虽然不在家,但大庆和素素带着两位老母亲来,一家子热热闹闹,还有小晚肚子里即将出世的娃娃,凌霄客栈可谓人丁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