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赵妧便道,“与母亲学了会刺绣,母亲的手可巧了,还允了给我做个荷包。等她做好,我就把你送的梅花装在里头——”
    “嗯,你喜欢就好。”
    他这面说着,便又听得赵妧说来,“午间的时候,你那位二婶也来了。母亲好似不喜欢她,只说了几句话,就让人走了。”
    徐修眉一皱,声也有些冷,“她来做什么?”
    赵妧一怔,瞧着徐修的模样,才出了声,“说是来看我...你也不喜欢她吗?”
    徐修没说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握了她的手往床走去,“往后,她若再来,你不必去见。”
    听得赵妧应了,便抱着她的腰,往床上躺去,他的下巴枕在赵妧的肩上,闭上眼睛,轻轻一句,“陪我睡会。”
    赵妧是等他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后,才转了身子去,她支起身子看着徐修的眉眼。连睡觉,都皱着眉毛,她伸手去舒展他的眉,亲了亲他的眼睛——
    到底,是为着什么?
    徐宅。
    徐乾一到家,便先问,“少爷可回来了?”
    管家忙是回了,“回来了,可是少爷手腕受了伤,回来的时候血还没止。”
    徐乾皱眉,面色愈发不好,大步走去。
    刚进了屋子便见得他这个好儿子正在与他的母亲诉着苦,是说那徐修如今当了状元,愈发得意了。
    “混账!”
    徐乾手里的马鞭,一扬就往人身上抽去,“我与你说过什么!让你别去招惹他,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吗!”
    徐夫人见他这幅模样,哪里能忍,忙去拦在人面前,“你发什么疯,好端端的拿儿子出气。不就是中了状元,有什么了不起,他母子不还是在那个地方住着。”
    徐乾一听,面色黑沉,“这么说,你是去见过了?”
    徐夫人轻哼一声,“我就是去瞧瞧她那个儿媳,是个什么模样。话还没说几句,就被赶了出来...”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徐乾掐住了喉咙,“无知妇孺,无知妇孺...你可知道,她是谁?你是害我徐家啊!”
    徐乾泄了气,松了手,瘫软坐在地上。
    徐夫人与徐子俊一望眼,心下也咯噔一下,忙去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她是谁?”
    徐乾冷眼看了他二人一眼,瘫软的站起身,踉跄的往外走去。
    他忽然想起,他的那位大哥,对他其实是好的。尽管他们一家早早被老夫人赶了出去,可他那位大哥经常会来救济他...
    他,到底是为着什么,才会行这等事?
    是被鬼,迷了心窍啊。
    第38章 临安(三)
    赵妧知道徐府这一桩旧事,是在第二日晚上。
    她心里总觉着奇怪,便派人去查了一番。
    那前尘往事虽已无法细说,可约莫是有几桩,晓得的。
    一是说早年徐父沉迷赌坊,是慰藉亡母仙逝之痛。
    二是说早年那座徐宅,如今仍以徐字命名。当家主人正是与徐父同父异母的兄弟,为徐家二爷。
    三是说那徐父,自从徐宅搬出,便意志消沉。不久,就撒手离去了。
    若说这徐二爷的命,也是好坏半参的。
    说他命不好,因他是妾生子,碍了徐老夫人的眼。只待徐老太爷一去世,便由徐老夫人赶出了家。
    可若说命好,那会徐父出事后。这一座宅子不知怎的,便又到了这徐二爷的头上。
    赵妧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茶盏,一面是细细听着四惠说来,才开了口,“从斯的意思,是说这几件事,都与这徐二爷有关系?”
    四惠便道,“第一件事,因着年代久远,只听说是从小跟着徐大老爷的小厮,领他去的。后来,徐府散尽奴仆的时候,他也是离开了这处。从侍卫打听了许久,才晓得这人如今也来了临安,化名李复,此次是来临安做生意的。”
    赵妧眼一抬,手搭在碗盖上,“你继续说。”
    四惠点头,继续说道,“至于那座徐宅,听说是徐大老爷有次因赌注不够,便写了张白纸黑字,说是先作赌资凭证。可后头,却不知怎的,那白纸黑字写着是抵押给赌坊,还敲着徐大老爷的印章...再后来,驸马一家搬出了徐宅,那座宅子转眼就成了那徐二爷的。”
    赵妧搁下茶盏,才抬了头,面上晦暗不明,“那位唤李复的,派人去盯着。至于那徐乾——我倒要瞧瞧,他有几个脑袋!”
    她这厢说完,便往书房走去。
    青文正在与徐修汇报,“您让去找的那人,已找到了,如今也来了临安。只是...也有人在打听,我瞧着像是公主身边的。”
    徐修手里的笔一顿,墨汁落在宣纸上,才嗯了一声,“知道了,下去吧。”
    青文应是,拱手告退,刚出了门便瞧见赵妧过来。他忙拱手行礼,喊她一声,“公主。”
    赵妧也没看他,推门进去。
    徐修正在洗笔,闻声也没抬头,只轻轻说了一句,“你来了。”
    赵妧看着他的身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走过去,站在人的背后,环住了徐修的腰身,靠在他的背上。
    徐修身形一僵,良久才把洗好的笔挂在笔架上,轻轻问她,“怎么了?”
    “我知道了...”
    赵妧的声音有些轻,“你先前与我说的,不是天命,是人为...对吗?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徐修轻轻一叹,转过身,把赵妧圈在怀里,声很平,“我知道,在我父亲走之前,我就知道了。他的二弟,伙同旁人,让他败尽家产,散尽奴仆。连死,都不能在列祖列宗前忏悔...”
    赵妧抬了脸,看着徐修,一双柳叶眉轻轻皱了起来,“你为什么不与我说?你明知道,我可以帮你的...”
    徐修伸手抚着她的眉,低头看着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着,“我那位二叔曾经对我很好。那时,他还不曾被赶出家门,他与我讲述他见过的天地与山河。他还与我说过,天地之大,人终其一生都不能窥尽。”
    “后来,我及冠之年出去游学,去见他所说的天地。才知道,天地之大,而人之小。我满心欢喜回家,却见到我的父母被赶出徐宅,而我这位二叔站在徐宅门前看着我。他说...”
    徐修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指腹磨着赵妧的脸颊,“他说,可惜了...”
    他的眼神深邃而又清平,“如今,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无权无势的少年了——你不必担心,我会解决好的。我也是该,去会会他了。”
    “我不担心...”
    赵妧握住他的手腕,语气坚定,“我只是想帮你。”
    徐修看着她,良久轻笑出声,反握住她的手,眉眼缓缓舒展开来,“好。”
    ——
    翌日早间,徐宅迎来了客人,新科状元及他的夫人。
    徐乾听管家报来,心下忽的就一沉,徐子俊前头被他抽了一顿鞭子,如今正是坐立难安的时候。猛的听见徐修的名号,一拍桌子起身,“我还不曾与他算账,他到找上门了!”
    他这面说来,作势是要往外走去。
    “站住!”
    徐乾中气十足,让人把他拦下,才站起身,“是鞭子太轻了,还是你没记性?给我好生待着,去看住你的母亲,若是让我看见你们出来——”
    他走过去,面色阴沉,看着徐子俊,冷哼一声,才往外厅走去。
    徐修与赵妧正在外厅坐着,身后站着两个年轻的丫头。
    约莫是听见脚步声,徐修转头看来,看着逆光而来的徐二爷,搁下茶碗,站起身,朝他拱手,“二叔。”
    徐乾一怔,约摸是许久不曾听见这个称呼,一时间也不知是什么感觉。点了头才重新迈了步子进去,朝首位坐下,接过下人端来的茶盏。是先看向徐修,成熟了,也沉稳了...
    才又看向那个衣着华贵的女子,笑着开了口,“这是侄媳吧?原该早请你们来,不曾想近来着实是忙,倒是耽误了。”
    赵妧却只是看着徐修,没出声。
    “今日侄儿来,是为叙旧,也是为求二叔解惑。”
    徐修这面说完,才看向徐乾,“二叔可还记得,早年跟着父亲的小厮,那个唤作李福的。”
    徐乾搁了茶盏,当真是细细想了回,才道,“倒是有些映像,他是家生子,也是自幼跟着你父亲的。瞧着老实,行事也稳妥...只是那件事后,倒不曾见到了。”
    徐修接过赵妧递来的茶,握在手心,声很平,“昨儿个我碰见他了...”
    他抬头,眼滑过徐乾的眉眼,才又慢慢说道,“是不一样了,早年间跟在家父身边鞍前马后的小厮,如今却锦衣着身,做起了香料生意。您说,稀不稀奇?”
    徐乾握着茶盏的手一紧,良久才开了口,“倒也没什么稀奇的,许是得了什么机缘吧。”
    徐修一笑,“不会是,得了二叔的机缘吧。”
    “胡言乱语!”
    徐乾手里的茶抬高,方想重重搁在桌上,便瞧见赵妧那一双眼睛转过来。他喉间一哽,轻轻放在桌上,才又说道,“我能与他有什么机缘?若不是你提起,我却是连想都想不起来,有这一号人。”
    “是吗?”
    徐乾点头,自是应是。
    徐修握着的茶盖,轻轻拨着茶沫,才又说道,“既然如此,不如也请他进来喝杯热茶。左右,今日也是为了叙旧——”
    他这话说完,赵妧便与四惠点了点头,是让他去外头唤人进来。
    室内无话,徐乾的面色有些不好,他握着扶手,只觉着额头有汗淋漓,一抹却什么都没有。
    他看着从外头走进来的李复,手用力握着,面色愈发不好。
    李复进来,是先与赵妧、徐修行了礼,才又看向徐乾,冷笑一声,“徐二爷看见我,很意外?还是以为,你昨夜派来的人,杀得是我?”
    徐乾强撑着,开了口,“你胡说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徐二爷心里不是很清楚?”
    李复鄙夷一般的,看了徐乾一眼,“事到如今,你不会还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无人知晓?那事的来龙去脉,我已原原本本的告于徐大人听了。”
    徐乾握着扶手,越发用力,咬牙切齿,“那事,你也有份!你以为说出来,你就能没事,痴人做梦!”
    “我既然说的出,自是不怕的。当初是我狼心狗肺,害了老爷...往后,我自会去受,我该受的!”
    他这样说完,才又看向徐修,行大礼,“小的,下去了。”
    徐修点头,待他下去,才又看向徐乾,很平一句,“父亲曾待您,如至亲手足。”
    徐乾抬头,他已放下了手,满身力气已泄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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