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书院自有那心术不正之人,可更有众多真心求学的女子,何必一棍子打翻一船人?这天下之大,何处不是如此?”
麇谷居士忿忿地翻了个白眼,不打算与这伶牙俐齿的小丫头继续讨论这谁也说服不了谁的问题,只捋了捋胡子作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老夫观你住处多阴冷潮湿,恐不利于养病,一会便告诉你那……”
“大伯母。”
“恩,你那大伯母,将你移到老夫的别庄去住上两月,如何?”
苏令蛮惊喜地道:“可行么?”
“老夫出马,无有不成。”麇谷居士得意地昂着头,白胡须一翘一翘的,若不看那满脸的褶子,倒也还算得风姿飘逸。
这事果然如麇谷说的那般轻易。
在蓼氏求爷爷告奶奶的的欢送下,麇谷居士当时便领着苏令蛮轻车简从,包袱款款便去了城外的百草庄。
至于那无人问津的十八学士——
绿萝看着可怜,又怕留在鄂国公府无人照料枯萎了不好交差,便干脆一骑送去了威武侯府。
莫旌在门房处接待了她,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卯一,好久不见。”
绿萝没搭理这笑得跟只憨脸猫似的家伙,一把将十八学士塞了过去:“莫大人,麻烦你将这十八学士交还主公。”
正欲翻身上马,却被莫旌一把拉住了缰绳,他苦着脸道:“卯一,这……你还是让主公自己去拿吧。”
绿萝气道:“你当二娘子还耐烦搭理主公?她连这株十八学士都没带。”
“卯一,旁人不晓得,连你也不晓得?主公他……”莫旌面色一黯,半晌才道:“他也煎熬得很。”
绿萝面色这才缓了缓,提醒他:
“莫大人,卯一现在名唤绿萝。”
“绿萝的主子,只有一个。”
还不待莫旌回话,清瘦的身子已如鹊起,直直落入门房外的骏马上,头也不回地打马走了。
莫旌捧着这么株十八学士,如丧考妣。
林木从外探了张脸进来,幸灾乐祸道:“佳人给你出了难题,老莫啊老莫,你这烫手山芋恐怕是要砸在手里喽。”
莫旌朝天翻了个白眼,扬手便是一记暗器过去,见林木翻身躲了过去,才道: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这毛头小子,懂什么?”
说着,雄赳赳气昂昂地绕过林木,捧着花盆便往正院走,硬是将这婀娜多姿的十八学士走出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气度来。
“郎,郎君,卯一……将这花送来了。”
莫旌只觉得头上的视线跟杀人的钢刀似的,冷意似乎要刺入皮肤里,他咽了口口水,早前在林木面前的豪情瞬时便……扁了。
杨廷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开得繁盛的茶花,十八学士本就娇柔,可一个月来,不见损伤甚至更见繁郁,显见照顾之人极是精心。
他叹了口气:“放心吧。”
竟是未与莫旌为难。
莫旌如蒙大赦,连忙将十八学士放了下来,屈膝要退,却被一道幽幽的话阻住了:“阿旌,你说……”
“我是不是做错了?”
莫旌险些吓了个半死。
他跟了郎君这么多年,从小到大,便从未听闻他言过一个“错”字。
便八岁那年,害得后夫人滑胎,被老爷拿鞭子抽了将近大半日,厥过去醒过来,再厥过去再醒过来,那十岁的小郎君都未曾服过一次软。
如今怎么突然就……服软了?
“主,主公你……”
莫不是吃错药了?
杨廷哑然失笑,是他魔怔了,挥手示意莫旌带门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居士:呀呀个呸,死小子,待老夫腾出空来收拾你!
第119章 千金散尽
夕阳的余晖洒落, 京畿城外车马行人络绎不绝,纷纷踩着最后一点时间进出,城门外熙熙攘攘, 热闹非凡。
一辆朴素的青帷马车踩着烟尘骨辘辘出了东城门。
一寿岁已高的白须老者哼起荒腔走板的山歌,车把式蓦地扬鞭策马, 马车迅速地往城外别庄而去。
苏令蛮半躺半靠在藤箱上,车两旁的帷帘早就被小八被支开, 灼灼的热气早被这拂面而来的清风给吹散了, 她惬意地闭上了眼睛,跟着麇谷居士的曲调轻声哼了起来。
小八支着下巴看苏令蛮面上的两团红晕,心道:果然还需居士出马才行。
东城门外,两条笔直宽阔的国道交错贯通,时不时便有骏马长嘶,错身而过。
走了一段路,路两旁的连绵建筑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 是一大片一大片铺开的水田, 农夫们扛着锄头结束一日劳作, 各自归家, 炊烟四起, 一切都带着民生特有的热闹而祥和的亲切劲儿。
苏令蛮扒拉着窗口, 深深嗅了口气,只觉得连胸腔里都好似透着温暖的饭菜香,之前那些乱麻似的纠葛一下子被这香气冲散了, 她掀开帘子,朝外乐道:
“居士,到百草庄还要多久?”
“阿蛮饿啦。”
麇谷居士撩起眼皮斜她:“这就饿了?”
苏令蛮嘟了嘟嘴:“灌了好些日子的药,这胃口都差了。”
小八在后边拼命点头:“二娘子这些日子就灌了些稀粥进去,还是数着米吃的,另外几块子陈皮开胃,连素日最爱吃的糕点都没吃进去一块。”
麇谷居士回头摸了摸苏令蛮毛绒绒的脑袋瓜,哭笑不得地“哎”了一声,抬脚便将车把式踢到一旁,亲自驾起了马车,车轱辘登时跟注了桐油似的,转得飞快:
“坐好喽!”
小八“嘭”一声撞到了脑袋,抬头便见苏令蛮朝她嘻嘻笑,本要呼出口的尖叫一下子给咽了下去,欣慰地想道:二娘子这调皮劲儿总算是又回来了。
居士亲自出马,果然是一个顶俩,本该一个时辰的路,硬生生被缩减了一半。
百草庄位于廖山山脚,马车一转入田间小道,速度便渐渐慢了下来,直至一条清澈的小溪前,才停了下来。
麇谷居士将马鞭丢还给车把式,身子已经灵活地跳了下来:“阿蛮,到喽。”
苏令蛮探出头来,满山满谷的翠碧如深深浅浅的碧玺直冲入眼帘,灼灼的夏日仿佛也被这绿意赶跑了,迎面拂来一阵凉风,带着绿叶青草地的清香,她扬起了笑脸,嘴角的一个涡便显了出来:
“居士,此处甚好!”
“凉快!”
小八拎了两袋子包袱下来,头还往后看了看:“绿萝姐姐怎还未到?”
“那个,什么,小八啊,这样,你与车夫在这等你那绿什么的,一会由车把式安排,老夫这百草庄正好缺人。”
苏令蛮一愣:“……居士是说?”
麇谷居士老脸一红:“正巧缺两个舂药的,你那俩丫头便借居士使使。”
苏令蛮见他老脸红得甚假,目光还闪烁不停,便晓得这缺舂药的理由恐怕是假,怕是老毛病又犯了——
不许绿萝和小八这俩“妇人”进百草庄最里边伺候,未免自己不舒坦,还找了个理由,已经算的是良苦用心了。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尘土飞扬间,绿萝一拉缰神,人已经跃下了马背。
不过瞥了几眼,心里头便清楚了。
她从前跟着杨廷,素来晓得这居士的老毛病,也不生气,一把将小八背着的两包袱丢给了苏令蛮,见苏令蛮歉疚地看着自己,忙咧了咧嘴道:
“二娘子不必忧心,奴婢和小八正好在这百草园学些傍身的本事。”
居士一看事情妥了,红脸倏地白回来,也不耽搁,吩咐车夫将马车赶了,顺道领着两丫头去安顿,自己便领着苏令蛮往林子去。
“居士,这林子也布了奇门遁甲之术?”
苏令蛮好奇地看着周遭这直挺挺的树干,只觉得当日在定州城外的野林子的感觉……又回来了。
树影婆娑,黑暗渐渐笼罩下来,她一步不敢错地跟在麇谷居士身后,生怕一不小心给跟丢了。
居士不以为然地道:“当年墨师姐问老夫要了一个方子,便给老夫布了这么个地方。”
若不然,以他如今的名气,百草庄的门槛恐怕要被人踏平了。
当年的甲士临门,若非靠着这树林,他恐怕一个当口便被拎了走,也就等不到宰辅的援手。
“真真神奇。”
居士哼了一声:“不过是骗骗凡夫俗子的眼力罢了,奇技淫巧、奇技淫巧!”
正说着,前边一道熟悉的嗓音响了起来:“居士,这话若让墨师伯听到,你这林子恐怕要被她给拆了。”
“阿冶?!”
苏令蛮惊喜地叫了起来,果见百米开外的一棵树上,跳下来一只“猴子”。
狼冶袖着手笑呵呵地过来:“阿蛮,好久不见。”
就着头顶的一点微光,再见苏令蛮,他登时唬了一跳,指着她:“你,你,阿蛮……?”
最后一次见时,苏令蛮尚且是个“有点好看”的胖娘子,此时却如脱胎换骨一般,身量窈窕修长,再不见赘胀腰身,容貌更如这暗夜明珠,即便光线如此惨淡,那皮肤依然雪锻似的晃眼。
以至狼冶都不敢言语了。
他从前梦中的那个顶顶漂亮的仙女好似突然有了具体的轮廓,下凡来了。
正呆滞间,头顶的一股剧透让狼冶从天堂回到了人间,他抚着脑袋蹦了起来,委屈道:“居士,你又打人!”
苏令蛮笑盈盈地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经久不见,竟觉得又是亲切,又是怀念。
麇谷居士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他,伸手又敲了一记:“快给老夫收起你那口水!丢人!”
狼冶忍不住抹了抹下巴:待发觉一片干净,才发觉是给居士耍了。
三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间,百草庄赫然在望。
苏令蛮停住了脚步,她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如定州那的农家小院,没料到,远远看去,便是一片煊赫的白墙红瓦,绵延开去,竟是一眼看不到头,气派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