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回去的时候,捎上他,有劳了。”
……
杜言疏以命令的姿态,才勉强说服柏旭歇息一晚再出发,一来他知晓柏旭已到极限,现在从容的模样都是勉强装出来的;二来明日他能自个儿御剑而行,不会给柏旭带来太大负担。
三人坐在篝火前分食那只肥美的野兔,杜言疏只说因宋珂也算是自己侄儿,故此番将他领回杜家教养,尽一个做小叔的本分,前世的事儿一字不提。
柏旭安安静静地听着,不言不语,绷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只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动摇。
自从柏旭来后,宋珂又恢复到先前拘谨沉默的模样,笑容也收敛了,只在一旁静静瞧着小叔,看他吃好了,掏出洁净的湿手巾,看他嘴唇有些干燥,端来盛着融化雪水的竹筒,这两日杜言疏也习惯了小侄儿的伺候,用得相当顺手舒坦,毫无变扭之处。
柏旭在一旁默默观察,三少爷突变的画风对他而言冲击颇大,北风呼呼的刮过心口,独自一人暗暗凌乱……
填饱了肚子,三人围在火堆旁默默无语,气氛略显局促,杜言疏索性闭目入定,不到两个时辰便有些乏了,躺在宋珂铺好的大叶子上和衣而眠。
半梦半醒之际,听到一阵极轻的窸窸窣窣声,料想是那小鱼儿又暗悄悄挪到他身侧,也不点破,佯装不知闭着眼继续睡,刚要睡着,又是一阵窸窣声,他心下疑惑,平日里宋珂只要躺下便不再有所动静,怎么……
杜言疏微微睁开一条眼缝,瞧见柏旭正轻轻巧巧的提着宋珂的后衣领,将他拎到离自己远远的地方,宋珂则是一脸的不情不愿,又不敢说话怕吵醒小叔,正是敢怒不敢言,十分郁闷,像极了气绝的鱼……
杜言疏将笑吞回肚里,索性装睡装到底。
翌日醒来,洗漱用水照旧准备妥当,当然,没有柏旭的份。杜言疏刚想与宋珂道声谢,抬眼瞧见他眼下乌青的一片,便知他昨夜生了闷气没睡好,心里觉着好笑又可怜,遂自然而然地抬起手,在他小小的脑袋上揉了揉,嘴角还捎着淡淡的笑意:“这三日,谢谢了。”
天青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盯着杜言疏,小小的嘴唇抖了抖,莹白的脸蛋刷的一下红了,直红到脖子根。
杜言疏不解地歪了歪脑袋,觉得这孩子乖巧温顺又会照顾人,什么都好,就是时不时犯傻,有些可惜。
洗漱罢,仪容整理得一丝不苟的柏旭恭敬道:“三公子,路途遥远,启程罢。”
杜言疏这三日歇足了,神清气爽灵力充盈,点了点头,也不多废话,催动剑诀,不归应声出鞘悬于脚下,宋珂很自觉地跟在他身后正欲上剑,杜言疏朝柏旭那边抬了抬下巴,不容置疑道:“小鱼儿,你随柏旭哥哥——”,抬起眼望向柏旭道:“捎上我这小侄儿,有劳了。”
宋珂闻言一脸错愕,不可置信地僵立在原地,柏旭会意点了点头:“三少爷放心,属下明白。”
宋珂垂头丧气地跟在凶神恶煞的柏旭身后,长剑凌空而起,御剑飞行的兴奋之情早已烟消云散,他生无可恋地在空中飘着,只偶尔探出脑袋,瞧见前方衣袂翩然御风而行的小叔,天青的眸子才闪现出一抹欢喜来。
杜言疏将笑意隐在面皮下,小孩子就不能一直惯着,会翻天。
……
三人行至岸上,赶巧归州今日有集市,人山人海很是热闹。
柏旭深知他家三少爷最害怕的就是热闹,遂寻了家僻静的茶馆,彼此喝一盏茶,歇息整顿片刻,自个儿置办回程的车马去了。
柏旭前脚刚走,宋珂面上立刻又暖和了起来,微微笑着露出小虎牙问道:“今后还是小叔带我修行罢?”
杜言疏端着茶杯,很慎重地沉吟片刻:“你灵脉宽广天资极佳,我不擅长教人,让你二叔带你。”
他这倒是真心话,自己的性子自己清楚,没耐心又懒得言语,实在不是个为人师表的料,只怕会误人子弟,即使对方是前世宿敌小鲛人,这几日相处下来戒备心虽在,恨意早消弭了大半,若是耽误了他,良心会疼。
宋珂闻言,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期待之情尽数冷了去,面上毫不掩饰的失落:“侄儿明白了……”再不情愿,宋珂也不敢吵着嚷着说我不要二叔就要小叔这种无理取闹的话,既然小叔这般安排肯定有他的考量,兴许是自己不够好被他嫌弃了……
看来必须得加倍努力让小叔刮目相看才行……
杜言疏半抬起细长的眼,瞧宋珂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也摸不准少年人的心思,只当他是害怕未曾谋面的二叔,轻描淡写道:“你二叔很好相处。”
兄长性子和善平易近人,从容弘雅笑若春风,上上下下打点得十足周到,从未有人说过他一句不好。
宋珂敛了面上的失落,郑重点头:“我会努力,绝不辜负小叔的期待。”
杜言疏十分受用地点了点头,沉吟片刻,与店家要来纸笔,寻思着宋珂这事儿已然定下,理应写封信提前告知兄长,挽袖提笔,片刻书成,用灵力化为灰烬传回观津城。
书罢,杜言疏漫不经心地举着茶盏望向窗外,天气好,暖阳融融,雪化干净了,不似前几日那般冷,他凝视着人群中的一点,若有所思地微眯起眼,舌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将小叔舔唇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宋珂心中一跳,面上燥热呼吸微窒,他眼神闪烁地循着小叔的视线向窗外望去,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隐约可见一家成衣铺子。
柏旭将马车停在茶馆下,杜言疏下了楼,一派云淡风轻地绕过马车,径自朝人群中走去,宋珂晓得小叔的意思,乐滋滋地跟在他身后,只可怜不知前因后果的柏旭,一脸错愕地看着三少爷挤进人堆里,惶恐不安地跟着,面上还要强作平静,这……还是他熟悉的三少爷么?!
杜言疏向来说到做到,进了成衣铺子,目不斜视言简意赅,朝宋珂扬了扬下巴:“挑罢。”之前在孤岛上许诺过这小鱼儿,再送他件新的衣裳,怕拖久了忘记,赶紧解决了好。
宋珂也不再与他客气,眉花眼笑道了声谢谢小叔,就专心地挑起了衣裳,杜言疏百无聊赖地等了片刻,瞥见侍立于一旁不苟言笑的柏旭,瞧他衣衫也单薄得很,温言道:“柏旭,你也挑几件厚衣裳罢?”
柏旭再也装不了淡定,微微睁大眼睛,语调不稳:“多谢三少爷,属下……不用了。”与三少爷逛成衣铺子买衣裳这种事,说出去杜家庄上下怕是都不会信。
杜言疏微微眯起细长的眼睛,声音不大却不含糊:“挑罢”
柏旭怔了怔,一板一眼答道:“是!”
恭敬不如从命,他再不敢推脱。
杜言疏这才满意地扬了扬唇角,云淡风轻地掏出了钱袋……
众人上了马车,杜言疏用余光瞧见宋珂抱着新衣裳,一脸爱不释手的笑意,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忧,微微蹙眉,心道,这条鱼儿年纪小小却这般臭美,骚模骚样的,以后还了得?啧啧啧——
……
两日后,大雪初霁,观津城,杜家庄。
杜言疏一挑车帘子,便瞧见另一辆金镶玉嵌花团锦簇的马车停在杜家庄门前,怔了怔,脸瞬间黑了下来。一旁的柏旭也神色莫测的垂下眼,还未等宋珂揣摩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到府内传来朗朗笑声——
“可是三哥哥回来了?三哥哥,我想死你了——!”
杜言疏扶额,太阳穴跳了跳,叹了口气,忍住调转马车离去的冲动,从从容容地下了车。
作者有话要说: 宋珂:今天写了篇作文《我的小叔超有钱》
小叔(自言自语):……以后还不是你的
宋珂:???感觉被包*养了
……
恭喜小叔终于将攻君牵回家见兄长啦~
想了一下,距离长大还有5-6章→_→
日常表白大天使们~天冷了你们好暖呐(^3^)-☆
☆、二叔
这蠢模蠢样品味庸俗的马车,这一声浪里浪气的“三哥哥”,来人除了裴小公子,还能有谁?
观津城第一富商裴家的小公子裴匀,生了一张俊俏风流的皮相,也养成了一副纨绔风流的性子,富家公子纨绔不羁,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可惜裴匀纨着绔着却把纨绔的方向弄歪了。
某天裴匀脑子一抽,再不去寻花问柳,突发奇想学人家修仙问道,不求飞升成仙,只为修一身捉妖除怪的本领,干一番名垂千古的事业。
屁——!
富家公子想玩修仙,去哪门哪派不行,偏偏对杜家死缠烂打?整日厚着脸皮要拜杜言明为师,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下流伎俩使得风生水起。
裴匀不要脸,软磨硬泡,杜言明性情温善,还有某些不愿与外人道的原因,狠不下心来拒绝,终于答应教他些术法本领,但不承认师徒的名分,裴匀仔仔细细琢磨了一阵,不敢逼得太紧,也欢欢喜喜的妥协了。
全天下都晓得,裴匀是个断袖,断到骨子里扳不会来那种,全修真界人也都听过,他曾吟过一句惊世骇俗的词——
「衣带渐宽终不悔,想和师尊亲亲嘴」
没错,这个师尊指的自然是杜言明,虽然杜家上下从不承认有这个弟子。
要是在从前,杜言疏定会毫不掩饰脸上嫌弃的神情,让柏旭想法子把这厚颜无耻的家伙打发走,可上一世,他是亲耳听闻裴匀为救他兄长,明知死路一条却义无反顾前往,最后生生被鲛人魔头撕裂了魂元,灰飞烟灭不入轮回。
杜言疏对裴匀的厌恶嫌弃之情,也随之消弭殆尽,这人虽然一副纨绔无耻的调调,却也是痴。
……
杜言疏冷着一张脸下了马车,就瞧见裴匀摇头摆尾笑咧咧地迎了出来,眼看他走近了,遂心平气和地唤了声裴公子。
裴匀倒是被杜言疏突然温和的态度弄懵了,傻兮兮的笑凝在脸上,一时无言。
柏旭站在一旁木着脸补充道:“裴公子,请注意距离,一丈外。”这是杜言疏曾立下的规矩,裴匀必须离他一丈之外,不然他就要立刻去洗澡。
裴匀回过神来,向后退去两步,对柏旭毫不生气,摇着扇子反而笑得更欢喜:“三哥哥真是好看,连冷清的样子都这么让人欢喜,哈哈哈~”
“……”杜言疏倒抽一口气,细长的眼半抬不抬,眉头微蹙,暗暗摇了摇头,这小流氓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裴匀却自得其乐,正以一种看自家小舅子的欢欣之情,欣赏着风华清绝的杜言疏,心中啧啧称赞,他赞着赞着,眼睛一瞥,就瞧见立于杜言疏身侧的俊朗少年,天青的眸子让人过目不忘——
“这位俊俏的小公子是?”
杜言疏垂眼瞧了瞧有些不知所措的宋珂,猜他怕生,毫不含糊道:“刚买回来的侄儿——”顿了顿,缓和了神情压低声音对宋珂道:“放心,这混小子不是我们家里人。”言下之意,杜家庄的人都相当正常,绝无这般不靠谱之辈。
可在宋珂听来,重点完完全全在「我们家」三字上,十多年来,还是头一次有人把他当做自家人看待,只觉鼻间微微一酸,担心小叔察觉又不敢吸鼻子,只微微垂下头做出一副怕生的模样。
杜三公子买人回府,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稀罕事儿,裴匀愣了愣,旋即用折扇敲着手心笑嘻嘻道:“不愧是三哥哥,买回来的人都这般好看。”
杜言疏的面色又沉了沉,气氛正有些尴尬,幸而此时,杜言明遥遥走了出来,一袭青衫在风中扬起,飘动的褶子如水波荡漾,看到杜言疏便佯作责备道:“言疏,你可算回来了,先前还说十日内回来,你算算,这都第几日了?”言语间是一贯的关心宠溺,嘴角扬起和煦的笑意,直到瞧见站在杜言疏身侧的宋珂,笑容凝了凝,旋即又一层层荡了开去。
杜言疏微微颔首:“兄长,我自作主张将侄儿带回来了。”
杜言明两日前已收到了弟弟传来的信,心中已有所准备,可见到活生生的人时还是愣了愣神,片刻又温雅一笑望向宋珂:“珂儿,一路上辛苦了。”
他早已练就一番沉稳自持功夫,即使面对令自己动摇的事儿,面上仍旧可以从容不迫笑若春风,此刻自然不例外。
宋珂颔首示礼,恭恭敬敬地道了声二叔。
他瞧得仔细,这二叔有一双水光潋潋的桃花眼,喜欢笑,笑起来眼睛便弯成月牙儿,面颊也显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温雅可亲面若春风,从相貌到气质与小叔截然不同,但在宋珂心里,二叔还是远远及不上小叔,晓得这般比较很失礼,宋珂却控制不住自己,甚至今后出现在他眼前的每个人,他都下意识地在心里暗暗拿来同小叔比较一番,直将对方远远的比了下去,他才心满意足。
至于为什么,他说不清,就似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
杜言明朝弟弟莞尔一笑:“言疏,你将侄儿寻了回来,这是好事儿——”顿了顿,打趣道:“看来你是真喜欢这孩子呢,太难得了。”
“……”
众人闻言在心里猛的一阵点头,杜言明所言正是他们心中所想,太难得了,一向最懒与孩子亲近,淡漠疏离的杜三公子,却亲自将流落在外多年的小侄儿领了回家,啧啧。
……
领风尘仆仆的三人进了屋,下人已经沏好茶备了点心,众人围坐喝茶,裴匀也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坚持要吃完这顿接风团圆宴才肯走。杜言明不好直撵他走,只悄悄瞧了眼杜言疏,见他没露出嫌恶的神情,才稍稍松了口气。
杜言明只温言询问了宋珂一些幼时的事,他爹娘去得早,之后又被鬼女带走,经历了一番非人的折磨苦难,导致记忆不全,只剩一些断断续续零零星星的碎片,挨饿受冻,晦暗无光。
杜言明唏嘘了一阵,又很是自责了一番,不光彩的陈年往事众人不愿提及,废话也不再多说,只温言安抚宋珂说,从今以后,这就是他的家了,再有什么事,二叔小叔都会护着他。
宋珂点头,面上仍是十分拘谨恭谦,与在海中荒岛时偶尔撒娇的小鱼儿判若两人。
杜言疏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一副若有所思心不在焉地噙着茶,茶水清寡,喝着喝着就饿了,他抬手挑了一块豌豆糕,细细的品着,甜糯幼滑,十分合心意。
宋珂的目光也随着他手中的动作,轻抿的薄唇,无意识舔唇的动作移动,不自觉喉结上下滑动了下,吞了口唾沫。
杜言疏看在眼里,将一盘豌豆糕推到宋珂面前,示意他别客气随意吃。宋珂迟疑了番,犹犹豫豫地也拿了一块糕饼,心不在焉,也吃不出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