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言疏淡淡的点了点头,事情交与引之办,没有什么可操心的,这事儿就算是翻篇了,可心里搁着崇陵之事,怎样都轻松不起来。
他本来就寡言,心里有事,更是不言语,一张脸却敛的极好,看不出一丝半点郁结之色,只淡淡的,淡淡的心不在焉。
杜引之与他朝夕相处了三年,日夜里心心念念就是这小叔,自然摸得清他脾气,知他心里压着事儿不痛快,却又不敢唐突多问。
早上出门时艳日清风的倒还暖和,两人穿得不算厚,谁知日头落山后越来越冷,杜引之望着小叔衣衫单薄的背影,心头一紧,迟疑片刻,加快步子解下外袍,十分顺理成章地披在了小叔身上。
杜言疏脚步顿了顿,倒是没说什么,安然受之。
两人又默默无言走了片刻,杜言疏像才回过神来,淡然问道:“衣服给我,你不冷么?”他心里晓得引之定然会说不冷,却忍不住问问。
毫无悬念的,杜引之笑着摇头,为了不让小叔挨冻,让他脱个精光在雪地打滚,他怕是都不带犹豫的一口应下。
杜言疏的面上却越发沉冷:“引之,其实你无须如此。”
杜引之心一凉,不解道:“小叔?”
杜言疏沉吟片刻,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处处忍耐我,时时小心翼翼。”这些年来,引之乖巧温顺的模样他都看在眼里,除了偶尔撒娇黏人外,这家伙没有一点儿小孩子的任性,杜言疏很自然而然的将引之的懂事,理解为寄人篱下的无奈与隐忍。
他对我千般恭敬万般体贴,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我脾气不好,又是将他养大的长辈?要是他自己有得选,也不希望被我这样一个难相处的人捡回来罢。
杜引之怔了怔,旋即一笑,眉眼间尽是温柔:“小叔误会了,我没有。”
他撒谎,他分明每天都在隐忍,咬牙忍耐着没冲上前去扑倒小叔,朝那瓷白的皮肤咬上一口。
杜言疏不置可否的看了他一眼,片刻淡淡道:“那就好。”
他在心里琢磨着,若自己是兄长那副款款温柔的脾气,兴许这小侄儿还能多亲近些自己,即使将来他晓得崇陵一事,彼此站在对立面,说不定他会念及旧情下不去狠手。
杜言疏从不是会后悔之人,只是偶尔心血来潮反思一下自己糟糕的性格,如今柏旭还未将事情调查透彻,自己如此心神不宁,也是闲的。
无论如何,他信任兄长。即使当年事情的真相,真如流言所传那般……兄长也必定是有自己的考量。
夜色渐浓,冬日山林里没有鸟叫虫鸣,一片寂寂,只有靴子踩在雪地上的滋滋声,越发显得静。
“小叔,方才段前辈为何执意要将眠蝉给二叔?”杜引之试探着问,这两日他从小叔与姨姥姥的对话中,多多少少了解到一些二叔的事,听到说二叔这辈子再不打算立侍见,心里还是有些诧异的,毕竟在杜家庄里,谈论二叔的侍见是绝对的禁忌。
对此他一直略感好奇,自然,也仅仅停留在好奇而已,没到非要知晓不可的地步,所以这些年小叔不主动说,他也不多问,此番太过沉默,又有因由,故拿来当打破沉默的借口。
杜言疏的心微微一提,面上漫不经心道:“你二叔每日事务繁忙,独自一人扛着,心神消耗太过,睡不踏实。”
杜引之沉吟片刻,思及那日小叔与姨姥姥所言,故而大着胆子问道:“二叔他……他的侍见,怎么没的?”
他曾丧心病狂地想,若没侍见的人是小叔,那该有多好。
杜言疏神色一滞,语焉不详道:“有血绊在,侍见替主人而死,再寻常不过。”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引之猝不及防一问,很难让杜言疏不多想,但看他面色如常,又觉着自己多心了。
闻言,杜引之将魂契与血绊放在心里掂量比较了一番,越想越欢喜,毕竟比起血绊,魂契是更深的羁绊,生生世世,魂魄相连。
虽然柏旭陪伴小叔的时日比我长得多,但若论及羁绊,他远远的输给了我。
“你傻乐什么?”瞧杜引之独自发笑,傻里傻气的,杜言疏奇道。
杜引之收回心神,语气里毫不掩饰欢喜之情:“我与小叔的羁绊比血绊更深,思及此我就欢喜。”
杜言疏怔了怔,随即也释然一笑,两片嫣红的唇微微扬起,在模糊的夜色里引人遐想。
“傻气——”
“横竖只在小叔面前傻。”语气还有点小委屈。
虽然不愿承认,杜言疏心里清楚,无论在怎样的境地,这孩子,总能让他开心,就是不晓得这种关系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小叔……”
“嗯”
“我有个请求”
“说”
“我,想抱一抱你”
“嗯……嗯?!”
杜言疏不可置信地回头望他道:“抱我?”
杜引之坦然一笑:“有些冷,所以——”
“所以想抱着我取暖?”
杜引之点头,仍是笑,眼神灼灼的满是期待,几乎都要放出光来。
杜言疏微微挑眉,嘴唇动了动,杜引之的一颗心也随之提到嗓子眼。
“真要抱我——?”
“嗯!”
“……滚”,说着便褪下引之披在他身上的外袍,朝对方摔去,动作看似狠厉,实则绵绵的,正好盖了引之一头一脸,他云淡风轻似笑非笑:“冷就把外袍穿上,逞什么强。”说罢头也不回向前走。
杜引之扯下覆在面上的衣服,紧紧揣进怀里,布料上残着似有若无的余温,淡淡的,还有些微小叔的气息。
“小叔别生气,我说笑的。”他小跑着跟了上去,笑嘻嘻的模样完全没有反思的诚意。
“撒娇!”
“侄儿是真冷”
“把衣服穿上”
“还是冷……”
“忍着!”
杜引之瞧小叔的面色,知他不是真同自己生气,故而越发胆大:“小叔陪我去一个地方罢?又暖和又别致。”
杜言疏闻言神色顿了顿,思及不用回戚月宫听姨母唠叨陪她喝酒,又瞧今夜月色正好倒是有几分意境,竟心思微动,鬼使神差地问道:“去哪?”
晓得小叔上钩了,杜引之眉花眼笑道:“跟我来,我带小叔去。”
话音刚落,便听得铮的一声响,无妄应声出鞘,杜言疏正想运转灵力催动不归,杜引之阻止道:“小叔与我一道儿可好?”言下之意,便是想让小叔与他同御一剑。
杜言疏刚想拒绝,抬头瞧见对方望向自己的眼神满是期待祈求,心下一软,勉强道:“也罢……” 倒也不亏,省得自己消耗灵力了。
……
御剑风寒,杜引之又将外袍捂暖披在小叔肩上,杜言疏只斜了他一眼,倒是没再说什么。
“小叔,三年前你第一次带我御剑,也是这样的天气。”刮在身上的风刺骨的寒,杜引之却全然不觉,从心底生出的暖意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么久远的事,记不清了。”嘴上这般说,杜言疏心里当然是记得的,那夜月黑风高,他拎着新买回来的小鱼儿御剑而行,那会儿这孩子还不及他鼻梁高,现在倒好,自己与他说话都得仰着头,怪累的。
杜引之知他小叔这张嘴,不恼反笑:“那我替小叔记着。”
“给你闲的。”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两人停在一处暮霭迷蒙的谷地。山中清净,在幽冷的月色中,一汪温泉水雾气氤氲缭绕,影影绰绰似幻境。
所以……又暖和又别致的地方……
“我先前到这附近狩魂,瞧见此处有一温泉甚好,当时就想着,若有机会带小叔来泡泡就好了,所以记下了路。”
杜言疏微微挑眉:“所以,你要和我一道儿泡汤,的意思?”说着目光下移,凝视着杜引之的一双腿。虽然这些年引之十分小心仔细地隐藏,也无法改变他一遇水就露出鱼尾巴的事实。
杜引之似早料到小叔会这般发问,了然一笑道:“我有办法藏好尾巴,若小叔实在放心不下,我不下水便可。”以他现在的灵力修为,控制身形轻而易举,即使碰了水,只要他稍稍留神,便可长久保持人腿的形状。
杜言疏沉吟片刻,抬起眼,神色莫测道:“来都来了,哪有不下水的道理。”
倒是杜引之微微一怔,他没料到小叔会答应得这般爽快……
作者有话要说: 引之:小叔,我现在什么画风?
小叔:恩……傻,白,甜
引之:还有呢?
小叔:……有点,萌←_←
引之:那以后我什么画风
小叔:……滚,想骗我剧透
引之不小心一滚,压在小叔身上……
……
下一章又是俗套的温泉之旅啦,不过……恩……发生点啥
不要想歪不是鼓掌
至于枕蝶虐什么的,真算不上虐啦~放心好啦
到时候会预警一下(* ̄ro ̄)
日常表白大天使们~~撸一把
☆、温泉
其实,杜言疏活了二十多年,连澡堂子都没去过,更别说泡温泉了。
他洁癖的性情人尽皆知,没人愿意犯这个险,与杜三公子泡在一个水池子里,想想都觉着是禁忌。
杜言疏早听闻冬日泡汤十分舒服,却奈何从无人邀他同去,没有门道,想归想,这事儿便作罢了,他总不能御剑漫天飞,找个野泉脱光光自个儿跳下去罢?
内心还是有点小期待的,期待,但他偏不动声色,摆出一副勉强的模样,有条不紊地宽衣解带,杜引之背着他,声音是沉稳的欢喜:“小叔,待会儿你脱了衣服赶紧下水,天冷,衣服你放着,我给你叠。”
杜言疏淡淡的应了,衣物褪尽,全身裸*露在夜风里,冷出一身鸡皮疙瘩,他迫不及待地跨入水中,温热的水流漫至胸口处,四肢百骸都暖和了起来。
他微微仰起头,将脑袋斜斜地搁在泉边洁净的石块上,在水中缓缓伸展四肢,闭上眼舒服地吁了口气:“引之,你也下来罢。”
杜引之动作一顿:“真让我下去?”
“不然?”
“小叔不怕我一不留神藏不住——?”
杜言疏截了他的话,漫不经心道:“若你连鱼尾都藏不住,剁了得了。”
“……”杜引之无言以对,其实,藏不住的,哪里是什么鱼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