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温和,目光里带着鼓励:
“不过老爷子不会不看您电影的,您在法国的时候,老爷子就天天念叨着要去电影院。”
他最近还琢磨着要将这栋房子地下室改一改,改出一间家庭影院出来,说是往后想她了,还可以看看她演的电影。
小刘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江瑟也只有点了点头。
花园里,冯中良拿着一把剪子,正修剪着一盆梅花盆景,小刘领着江瑟过来的时候,其实他早就已经知道了,却并没有把头抬起来。
“爷爷。”
他穿着一件灰蓝色的衬衣,外面加了厚厚的毛衣外套,像是比先前江瑟印象中瘦了一些。
“回来了?”
冯中良强忍着心里的欢喜,问了一声。
“嗯。”
她点了点头,刚想说话,冯中良又道:
“阿奕也来了?”
她又颔首,“爷爷……”
江瑟想说什么,冯中良心知肚明,“这一次我主演的《一线生机》首映礼,您为什么不能和我一起去呢?”
她有些焦灼,“您是担忧我表现不好,演不好这个角色吗?”
“胡说!”他放下剪子,沉下脸:
“你有什么事情会做不好的?当时《恶魔》多好看?没拿奖,不是你的问题,是那些洋人没欣赏力!”
他很护短的说道,江瑟听到冯中良的维护,心里松懈了一些,但又觉得不解:
“那您为什么不想去?”
“爷爷不是不想去,爷爷是另有安排。”他没有提到自己跟江至远有约的事,但见自己拒绝她后,她仍坐了下来,帮着自己收拾剪掉的碎叶子的情景,不由心生怜意,放下剪子:
“你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个孩子。有些事情,爷爷是要放手的,交给更适合陪伴你的人。”
他的声音带着些感触,让江瑟鼻子一酸,轻轻喊了一声:
“爷爷……”
“阿奕是我看着长大的,他陪在你身边,我也放心。”孙女是他一手带大的,她心里想什么,他也清楚明白得很。
幼年时期被绑架的事对她影响很大,他带她走出那间关押她的黑屋子,却是由将来能陪她走一辈子的人带她走出心理阴影。
这样实在很好,冯中良也替她开心。
“晚上王妈做了你喜欢吃的饭菜,让阿奕陪爷爷喝一杯,回头你开车。”
他不想再聊这个话题,证明他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
《一线生机》首映仪式当晚,阵仗不小。
除了这部电影是江瑟与刘业再一次的合作之外,也是大导演张静安继《救援行动》之后的又一部作品。
张静安凭借《一线生机》在法国电影节拿下大奖,国内不少人早就已经在等着《一线生机》上映。
首映礼还没开始,诺大的影厅内就已经挤满了人。
已经在法国电影节上看过这部电影的人正在聊着电影中的一些情节及男女主表演方式,裴奕陪着江瑟在后台化妆,为稍后的首映仪式做准备。
而此时同一间电影院里,冯中良也由着小刘扶进了电梯。
已经事到临头,虽然小刘知道自己没办法改变冯中良的主意,但他仍忍不住问:
“您真的要跟江至远一起看这部电影吗?”
他有些忧心忡忡的,随着与江至远约定的时间越近,越靠近定好的影厅楼层,小刘就越难以平静。
与小刘焦躁不安的神情相反,冯中良则表现非常平静。
他出门之前还认真收拾了一番,头发梳得齐整,穿着中山装,外面穿了一件黑色的昵绒大衣,拄着拐杖,像是对于与江至远之间的见面份外看重的样子,不像是来见仇人,倒像是与一个久不见面的朋友会面似的。
第五百五十六章 心有
《一线生机》的首映礼在影院六楼举行,而小刘为冯中良定下的影厅则在第五层的贵宾厅。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守在电梯门口的工作人员微笑着行礼,五楼贵宾厅已经候满了人。
短短的时间里,小刘额头已经沁出一层又一层的汗水,他出电梯的瞬间,准备掏出帕子擦把脸的时候,眼角余光就看到站在电梯门不远处的江至远了。
小刘下意识的愣住,他本能摆出防备的神色,将冯中良挡在了自己身后。
在一群面容鲜活,衣着考究的年轻男女之间,江至远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穿着打扮并不时尚,身上那件洗得泛白的灰色外套,领口、袖角处已经被磨得起毛了,从款式及外表都看得出来,这件外套已经有些年头。
哪怕是他身材异常的高大,面容英俊,但许多来来往往的男女从他身边经过时,都不由自主的露出几分鄙夷之色。
他却坦然自若的站在那里,以疏离冷漠的神情将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阻隔在他的世界之外,仿佛周围一切都与他没有多大关系似的。
在看到冯中良与小刘的时候,他仍靠着充电器的柱子,占了一角。
不远处有一对男女看着这边手机充电器的接口嘀咕,却没有人敢过来,人类本能趋吉避凶的本能,都感觉得出来江至远并不好惹。
他就这样与冯中良对视,目光里并没有小刘的存在,半晌之后冯中良笑了笑,将挡在自己身前的小刘推开了。
“老爷子……”
小刘有些急,冯中良却淡淡的道:
“你自己找个地方打发时间去,不要管我。”
“那怎么能行?”小刘急得上火,冯中良摇了摇头,拄着拐杖往江至远的方向走,两人隔着五六米的距离,他又不要小刘搀扶,走了十几步才到。
小刘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冯中良也不理他,只是打量着江至远:
“久违了。”
两人对于彼此的存在都心知肚明,冯中良知道小刘在查江至远,江至远也知道冯家的人在盯着他,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恶魔》上映。
但在冯中良心里,那一次见面不能算,两人碰了个头,却连话都没说。
“上一次跟你这样面对面说话,还是在二十多年前了。”
江至远点了点头,二十多年前两人打交道的时候,他还处于风华正茂的年纪,野心破灭,是冯中良的阶下囚。
那年的冯中良年纪也很轻,一手创立了中南实业,在香港人称‘良叔’,霸气外露。
现如今他已经老了,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
“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吧。”
两人年纪都不小了,在影厅中显得格外的醒目。
能在五楼贵宾厅里订影厅的人,大多非富即贵,难免会遇到有认识冯中良的。
他提出这样的建议,交待小刘去让人将定好的影厅门打开了,与江至远先进了影厅里头。
这间贵宾厅并不大,冯中良将不放心的小刘赶走,才打量着江至远。
“抽烟吗?”
冯中良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递给了江至远,他很自然的伸手接过。
此时的他比二十年前的他更沉默,时光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是很明显的,出狱之后繁重的体力工作让他的手长满了老茧,冯中良注意到他虎口位置有一道泛白的狰狞疤痕,蜿蜒直下,差点儿将他左手的拇指与四只手指剥离开来了。
他从兜里摸出一盒火柴,点燃了之后把烟点燃了,深深的吸了一口:
“好烟。”
烟雾缭绕里,他看到冯中良的目光,将左手伸了出来,让冯中良看得更清楚。
“才入狱那一年,差点儿被人把拇指掰下来了。”
他说这话时,轻描淡写的,可是从这伤痕,却看得出来当时的情况远比他此时平静的口气要凶险得多。
“最后人家收手了?”
冯中良问了一声,江至远就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是的。”
其实冯中良心里清楚,监狱里哪里有他说的这么平和,人家要撕下他的拇指,怎么可能最后收手?
小刘后期查来关于江至远的资料中,记录了这一件事。
人家差点儿撕掉了他的拇指,他却拿着磨尖的牙刷把人家喉咙捅出个窟窿。
江至远的心里住着一头猛兽。
“凭你的身手,现在要找个好的工作并不难。”冯中良看他从包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把点过的火柴梗放进纸里,连烟灰也抖了进去,这样的动作并不是他太讲究,不愿意把垃圾乱丢,分明是他已经刻入了骨子里谨慎的习惯,不留下一丝一毫自己曾来过这里的线索。
他隐约还记得,先前大厅里看到江至远的时候,这个人看似随意一站,其实站在了监控的死角,冯中良推测他可能连电梯也不会坐,会改走安全通道上楼。
兴许今晚他出来了一趟,除了见过他的人有印象之外,怕是他留不下半点儿来过的痕迹。
这应该是跟当年他绑架冯南却事败留下的习惯有关,但能把这种谨慎变成习惯持续二十多年,可见江至远这个人性格中的可怕之处。
“你出狱的时候,香港应该很多人向你抛出橄榄枝的。”
他身手不错,在狱中多年,许多穷凶极恶的人都不敢招惹他,黑的能吃得通秀,自然引起不少有钱人的关注。
富豪需要保镖随从的,江至远这样的人物实在是很好的选择。
可是他却都拒绝了,孤身一人回到帝都,什么工作不好干,选的是卖力却钱不多的苦活儿。
江至远又笑了笑,没说话,冯中良又道:
“我记得,小刘提过,香港那会儿黑市拳赛曾有人出价一百万,请你出场迎击刘易斯么?”
香港的黑市拳,冯中良有所耳闻,对于这些所谓的‘娱乐’却并不感兴趣,但也大致想像得出其中的血腥刺激,才引得一批批富人掏钱买票下注。
“钱?”
江至远问了一声,冯中良看着他不疾不徐将烟灰抖落,那目光顺着他的手,落到他已经磨得起毛的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