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京都过来,在进入双山县之前的那个县城时,又发生过一次道路被人为堵塞的事情。
那个小县城也是建在山谷里的狭长地带,县城主干道不但狭窄,还随着地势而起伏,加上下雪后道路湿滑,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有两辆车因为侧滑发生了剐蹭。
他们到那里的时候,交警已经划分清楚了责任,可两个车主都不服,还在堵着路掰扯,老何下去请他们让路,两个人只顾着争吵,理都不理他。
柳岸就招呼了郭晓峰几个人一起下去,二话不说把两辆车给抬到了路边,然后几个人挡着两个车主让自己的三辆车先通过。
车子全部通过后,柳岸拍给两个车主一人一百美圆,说了声“不好意思,我们赶着去救人”,追上自己的车队就走了,整个过程不足三分钟。
拿钱砸人的行为看上去蛮横而恶俗,但过后他们不得不承认,在当时那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想想柳侠在悬崖上面临的危险和他当时的绝望恐惧,柳凌真心觉得,哪怕让他用全部的身家换取柳侠早被救上来一秒钟,他也愿意。
而因为思念柳侠不告而归的柳岸,在看到处于那种险境重点柳侠时,更是表现出了不可思议的冷静,他只和柳侠简单地说了两句话,就和其他人一起有条不紊地开始营救行动,没有任何不合时宜的情感表达。
但在柳侠脱离险境得到救治后,他马上对柳侠坦白了自己的感情,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直奔着他对柳侠的既定目标而去,并且一击即中。
柳凌这些日子不止一次想过,柳岸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柳侠的感情发生质变的,如果是周晓云以前,那柳岸当初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促成柳侠和周晓云的婚事的?
他记得很清楚,在柳侠和周晓云分手之前,柳岸每次说起周晓云都是各种好,并且从表情到语气看上去都十分自然,连他都没发现一丝端倪,这样的柳岸,当时的内心在承受什么样的煎熬?
情窦初开的柳岸才十四岁,就能以过人的毅力压抑下自己对柳侠的满心爱恋,滴水不漏地积极促成柳侠和周晓云的婚事,这样的柳岸真是善良聪明到让人不得不心疼。
只是阴差阳错,抑或是苍天有眼,柳侠和周晓云没能结婚,他没有在相应的年纪按照世俗的既定流程成为一个每天忙碌完工作、回到家中再为琐事烦闷苦恼的已婚男人,而是继续他快乐的大男孩生活,偶尔因为被催婚烦恼一下,但每次都会很快过去,柳侠的人生主旋律一直都是轻松快乐的,而他这样的生活和柳岸的存在分不开。
这样聪明善良、坚韧果敢、目标明确、勇往直前的柳岸,柳凌一点不觉得他和陈震北的交往有哪里不妥,陈震北确实家世显赫,但柳凌觉得,柳岸的个人能力足以弥补他在背景上的不足。
柳岸和陈震北成为朋友,不存在谁屈就施舍,谁攀附乞怜,就好像他和陈震北的爱人关系一样,情之所至,水到渠成,刻意的回避或拒绝,除了自己信心不足,别无他说。
柳凌回到家的时候,柳钰正在和曾广同、程新庭讨论将军驿区有没有变成繁华漂亮的闹市区的可能,旁边的大越野亮得能照出人影。
可能讨论的结果不尽如人意,柳钰看着气鼓鼓的。
柳凌揽过他的肩膀,把他拖到倒车镜前:“来,四哥,给我说说,啥事能给你气成这样?”
柳钰一看见柳凌气就消了一大半,不过怄气的痕迹还在,自己就有点不好意思了:“程老师说,电视里都公布了,京都以后主要往东或北发展,那仁义路那臭水塘子跟垃圾山岂不是没指望改造了?” 想想自己家的人说起来到了京都,每天都还要走那种地方就憋气。
柳凌说:“我跟小葳也看这个新闻了,俺俩听完,高兴懵了,俺都不想叫给这儿改造成高楼大厦,到时候,没准儿咱家就叫拆了。”
“昂?不会吧?”柳钰转头看自家宽敞漂亮的大院子,“一改造就……没院儿了?那,那还是别改了,咱左是有车,过臭水坑哩时候不开窗户就妥了。”
曾广同听得大笑起来,他是真心喜欢柳钰这个宽心劲儿,发现坏局面一时无解,立马就能找出点好现象打发自己高兴。
不过,他其实有真正值得高兴的消息:“新闻上说的主要向东发展,并不是说咱这边就不发展了,相反,这边的规划是咱特别想要的那种。”
柳钰和柳凌同时问:“哪种?”
“听说,东边是未来的商业中心,西边是城市后花园,”曾广同说着,忽然对着柳凌一扬下巴,“他没跟你说?”
柳凌知道他说的是陈震北,笑着说:“没有,一个城市的远景规划,达成现实得多少年呢,他又能参与多少?”
曾广同也笑笑,不说话了,这个震北,有时候还跟孩子一样呢。
京都的春季风沙大,包工的是正式建筑单位,施工上不会偷工减料,不用一直盯着,几个人站着聊了会儿,就回家了。
曾广同和程新庭师徒俩去讨论画技,柳凌和柳钰兄弟俩去厨房,边做饭边说家里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柳钰觉得,现在的柳凌比以前放松了很多。
一周后,柳钰开着那辆彪悍酷帅的大越野返回中原。
下高速前和柳川打了个电话,知道他在单位,柳钰进城后也不急着去找他,而是先来到了五金一条街。
门面房的主体已经快成了,不过离竣工还差得远,他绕着房子里里外外转了两圈,在心里计划了一下将来怎么装修,怎么摆放货架,让谁来坐镇管理,心里的成就感快压制不住要爆棚了,看看表时间也正合适,他才开车往公安局去。
坐在柳川的办公室里,边喝茶边隔窗看着外面一群围观大越野的小伙子,柳钰心里格外舒坦。
专门赶着快下班的时间来,就是想要这个效果。
刚才有人问他多少钱,他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说:“好像一百多不到二百万吧?具体我也不知,俺侄儿给俺小兄弟买哩,我就负责给开回来。”
瞧瞧,他说的多自然低调,一点炫耀的意思都听不出来,让人既感受到了柳川的家境实力,又挑不出半点毛病,痛快。
而坐在他对面的柳川看着那辆烧包到没边没沿的车,心里却只有一声长叹:猫儿这是铁了心,要是小侠不能好,他就豁出去不过日子了。小侠要是看见这车,肯定得心疼死,这俩人,分不开了。
他看着柳钰傻乐呵的模样,一肚子忧愁没地方诉说,就问柳钰:“小侠跟猫儿那事,你不……难受?”
他本来想说的是“膈应”,这不是他本人的感受,而是他知道,那是绝大多数人对于同性恋的感受,可话到嘴边,他忽然不愿意说出那个词了,即便只是一个客观描述的词语,因为包含的意思太恶劣,他也不愿意用在自己的家人身上。
“肯定难受,可是,孩儿他俩肯定更难受。”柳钰觑着柳川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说,“同性恋跟人哩长相样,都是天生哩,由不得自个儿,孩儿他俩肯定偷偷使劲改过,真改不过来,没法儿,才跟家里人坦白的。”
“所以,你打算接受了?”柳川问,他表情平静自然,无悲无喜,不给柳钰猜测他想法的依据。
“那,要是咱说啥都不接受,他俩被逼哩狠了,去找别人咋弄?”柳钰色厉内荏地反问,最后又小声嘟囔了一句,“可多同性恋都不讲究,艾滋病啥哩,咱幺儿跟猫儿可不能跟他们谈恋爱。”
柳川手指头敲了敲桌子:“幺儿提前给你打过预防针吧?”
柳钰无辜地看着柳川:“啥预防针?”
可是,他这点小伎俩都不够柳川动用刑警专业技能的:“别装,过年那天,小侠突然说出他跟猫儿哩事,一家人都叫炸懵了,你虽然也懵了一下,可跟俺都不老一样,俺都是真一无所知,所以懵了几天,你懵了最多五分钟,就恍然大悟了;小葳比你还铁,全程照顾您大伯,连点吃惊哩意思都没。
就你平时那样,要是提前啥都不知,那天肯定比俺都炸的厉害,不可能适应恁快。”
柳川说的太肯定,柳钰反驳不得,就垂下眼帘,装哑巴。
柳岸走之前和他长谈了一次,把自己和柳侠之间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所以他不能多说话,免得柳川从他的话里推断出是猫儿主动的。
他觉得柳侠和柳岸关于谁先主动这个问题的想法非常有道理,所以不管对柳川再信任,他觉得在这件事上也得守口如瓶。
柳川也没继续追问,而是忽然站起来,取下挂在墙上的警服外套:“走吧,下班了,咱该回家了。”
这件事根本无需问,肯定是柳侠,柳岸这几年都在国外,没机会和柳钰说这事。
在柳川心里,柳侠和柳岸谁主动谁被动根本就不重要,因为他知道,那两个人只要许诺了对方,事情的结局就已经确定了。
柳川现在发愁的是这件事的后续,让母亲孙嫦娥接受这样的事,实在太过难为她,可是,如果她一直不能接受,柳侠和柳岸怎么办?
柳岸虽然现在的体检结果整体评价是健康,可那个病,柳川心里真的没底,他真的怕猫儿压力太大,病情再出现反复。
而且,他亲眼见证过猫儿对柳侠无与伦比的体贴用心,只有十岁的猫儿为了柳侠所做的,很多成年人都做不到。
在老家很少靠近灶台的男孩子,一年时间不到,能做出一整桌的大菜;为了柳侠能按时吃药,晚上抱着闹钟睡;还有他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房子、柳海出国的钱、小蕤的婚房和门面铺子、鑫源小区那好几套门脸……
猫儿为了不让柳侠太辛苦,自己连个自行车都不肯要,平时精打细算堪比葛朗台,可家里只要一有事,他陪着柳侠,倾其所有。
身边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柳侠怎么会喜欢上别人?
柳侠和周晓云分手后,柳川曾经想过,这世上会有适合柳侠的女孩子吗?他想了很多次,每次的发现都让他难过:不会有。
因为没有人会像猫儿那样发自内心地把柳侠的家人当成自己的家人。
所以这几天,柳川在心里无数次对自己说:“知道不可能改变,就高高兴兴接受他们吧?如果自己家的人都不接受他们,他们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可是,接受完了怎么办?
他接受了,甚至柳家所有人都接受了,柳侠和柳岸就能幸福地在一起了吗?
这个世界可不是只有柳家人,还有无数个看起来跟他们没有一丝一毫关系、叠加在一起却能对每一个人的命运都产生重大影响的人,柳侠和柳岸就生活在这些人中间,他们能在毁谤的枪林弹雨中坚持到底吗?
柳川越想越惶恐,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527章 荣泽琐事
两个人到荣泽时,天还没黑透,他们提前下国道,从荣高那条路拐上了泽河路,先去店里看了看。
家电城只有柳魁和关小松、关永明,关小松和关永明就是因为家人帮忙烧砖瓦而出来的两个男孩子,柳魁在带着他俩清点货物,他们现在晚上负责值班看店。
柳钰按捺不住炫耀的心情,一见柳魁就把他拖出来看新车,乐的大槽牙都露出来了:“猫儿给小侠买哩,嘿嘿,你看看大哥,多美,开着可得劲可得劲。”
柳川在心里头直扶额:这个傻孩儿,这是嫌大哥还不够操心发愁么?
柳魁这次却是第一眼都没顾得上操柳侠和柳岸谈恋爱的心,直奔着发愁去了:“这这,这得多少钱啊?这猫儿是不打算过日子了?”
柳川无奈地说:“不是大哥,这个车除了越野性能特别好,内部还进行了改造,安全性和舒适性都……,猫儿这是给小侠野外作业准备的。”
柳魁怔了会儿,然后从前挡风玻璃开始,车门、车窗、车厢、车顶……挨着把车子摸了一遍:“唉,这俩孩儿……”
窗帘店已经关门了,只有婚纱店还有两个女孩子值班,柳川和柳钰帮柳魁盘点完,正好李卫东和金环回来,兄弟三个带着关小松和关永明,一起去鑫源小区。
鑫源小区因为一楼可以带个比较大的院子,柳侠当初非常喜欢,就用工程款和胡永顺顶了一套,后来楚凤河又转了一套给柳川,楚凤河自己留下了旁边的一套,这三套房子是连着的。
本来楚凤河的那套是最靠西边的那户,因为胡永顺携款潜逃那事,小河把自己的房子卖了,凤河的房子又不敢暴露出来,柳川就让小河一家住在了中间、也就是当初他买给自己的那套里边。
前年柳川开家电城,需要一个比较大的仓库,但荣泽根本就没有这种专业的仓储区出租,事实上荣泽几乎没有出租民居的——小地方,就算在城里上班又没有房子,回农村的老家也没多远,没人愿意花钱租房子住。
而县城的人本身住的就不宽绰,也没有多余的地方出租给别人,最后,柳川只好把这里的两套房当仓库用了。
家电设备都是硬邦邦支棱棱的金属物件,不能压缩储存,特别占地方,两套三居室的房子塞满都不够用,院子也用彩钢瓦改造成了临时房屋,再加上楚小河住的院子,这才才勉强储存得下维持家电城正常运转的货物储备。
当初柳魁和秀梅来荣泽的时候,柳魁不习惯和其他人共用一个那么小的厕所,不肯和小蕤、林洁洁住在一起,就来这边看了看,想在这里腾出一间房子将就着住,但到这里一看就放弃——太挤了,秀梅不乐意住。
不过后来柳魁知道了,秀梅是故意的。
她担心小蕤在结婚前把林洁洁怎么着,要和小蕤住在一起看着他,因为小蕤有过被常帅带着看录像耽误学习的事,秀梅不肯把小心思说出来,她怕又勾起柳魁的心病,他再修理小蕤。
现在,因为家电城后面的私立学校招生没有达到预期,原来预备的学生宿舍有几间没用上,学校有意把这几间宿舍出租,房间就在婚纱城上面二楼,从学校内部进去很方便,柳魁就租了下来。
宿舍一共有四间,一间当了女工宿舍;两间家电城用,放微波炉、电油汀、热水器这种体积不大易于搬动的小件;另一间用作窗帘城的仓库兼制作间。
窗帘城因为代卖床上用品,地方从一开始就很紧张,秀梅又不愿意把制作间放在外面,说那样影响店面的观感,降低档次,所以原来的窗帘大部分都是在鑫源小区临街那个小二楼制作,因为一楼容易进老鼠,布匹之类的也存放在那边。
门店和制作间不在一起的话,感觉上比较麻烦,每次窗帘做好后还得再搬运到这边,挪过来之后感觉各方面都就绪了。
这样一来,鑫源小区这边就稍微松活了些,柳川和柳魁商量了一下,把最东边那套的主卧、客厅和厨卫腾出来,办了个职工食堂,掌勺就是原来公安局的胖师傅。
胖师傅在公安局干了一辈子,却只是个合同工,前年柳川调离之前,他即将年满五十九周岁,荣泽现在人口越来越多,单位却就那么几个,工作职位就显得很金贵,有人不知怎么听说胖师傅不是正式工,就把主意打到了他头上。
胖师傅看着粗犷开朗,其实是个特要面子的,从他在公安局三十多年都没能给自己转正就能看出这一点。
不过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平凡懦弱的人也能爆发出空前的勇气。
胖师傅听说有人想取代他的位置后,提了礼物晚上找到柳川,希望他能在局长那里为自己说几句话,就是在他离开公安局后,能让他的小儿子进公安局,哪怕当个临时工也好。
胖师傅还告诉柳川,他也给其他几位说得上话的领导都送过礼了,他们都答应帮忙。
柳川听得心里难受。
兢兢业业干了一辈子,比绝大多数正式工还爱岗敬业,这把年纪了,还要为一个如此卑微的要求陪着笑脸求人,这就是身处最底层的小人物的人生。
而且,胖师傅心思太单纯,在公安局这种地方干了一辈子,居然连求人办事的忌讳都不懂,像他这种事,正常的应该是给某一个有分量的领导送份大礼,把好处和压力都放在那一个人才有用。
胖师傅这种做法,最后的结果肯定是每个收过礼的人都觉得成不成和自己的关系不大,成了,自己跟着落个好;不成,那么多收。礼的人都没办成,怎么也怪不着自己吧?毕竟,他们每个人都不是唯一的被托付者。
柳川极少收人的礼,那次他收下了胖师傅的,并且告诉他,不要再给其他人送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