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嫦娥看看一圈新刷了漆的抄手游廊,越来越不信柳侠和柳凌的话,不过,她不想扫孩子们的兴,就没再继续纠结,而是由衷地感叹道:“这又是过道又是走廊哩,要是不熟悉,搁自个儿家也会迷路吧?”
谭家大院虽然更大,却没有严格遵守京都传统四合院的各种风水布局,进了大门就是敞敞亮亮的院落,一眼就能看见二门;而何家的先辈是上个朝代的官员,可能因为身份的原因,何家的住宅十分讲究风水,内部结构严格按照京都那些年最经典的格式修建,在柳家岭没有院墙的大院里生活了几十年的孙嫦娥,真心觉得这院子左一个门右一个门的,实在绕得慌,不过,也真是漂亮啊。
柳侠偷偷晃柳凌的胳膊:“我就半年没来,咋变化这么大咧?”
柳凌说:“哪儿变了?就是给外面暴露着的木头都刷了刷漆,种了两棵树,几个花。”
何家父母因为唯一的儿子何宝林的命格跟宅子犯冲,早就有心卖了这个院子,所以房子维护的不太好,门窗和抄手游廊的油漆颜色已经潲得非常陈旧了,柳凌和柳葳知道柳侠买这个院子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柳岸毕业后回来做准备的,想到柳岸很快就会回来,两个人春节后就请曾广同帮忙找了手艺可靠的工人,把所有需要油漆的地方都打磨刷新了。
何家的房子和谭家的一样,原材料都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那个年代的手艺人也讲究,房屋的内部质量非常靠得住,除了油漆褪色的厉害,屋子的其他硬件没有问题;至于室内软件,这个得交给柳侠。
四合院普遍存在绿化率偏低的问题,柳家人喜欢满眼翠绿的自然感,柳凌和柳葳就自己做主,在头进院子里栽了一小片竹子,一棵银杏,两棵海棠。
正院西北角那里,原来有个用石棉瓦搭的杂物间,柳凌和柳葳把杂物间拆掉,栽了棵银杏,东北角栽了棵半大的鸡爪槭;冬燕又从老杨树胡同那边的家里收了些凤仙花和烧饼花的花籽,洒在竹子和葡萄架旁,这两种花现在都开的正艳,所以,现在的院子和原来何家住着的时候相比,看起来多了无限的生机。
提前大半天到达的小家伙们已经把躺椅、小桌之类的都搬到了那棵大杜仲树下,连茶水、红枣枸杞莲子羹和冰镇的冰糖绿豆水都准备好了。
孙嫦娥喝了碗红枣莲子羹,和柳长青并排躺在躺椅上,看着精美漂亮的院落,悄悄对柳长青说:“成天往家给咱拿钱,还搁外头置这么大的家业,孩儿老不容易。”
柳长青拍拍她的手:“可不,好在还有小凌跟小葳这几年一直搁他身边陪着,要不,孩儿一个人离家这么远,孤伶伶一个人搁外头劳碌,才艰难咧。”
孙嫦娥看着西厢房,默不作声。
柳侠进屋洗了脸,喝着绿豆汤跟云健打了个电话,出来时候感觉孙嫦娥看自己的眼神有点特别,就走过去问她:“妈,咋了?”
孙嫦娥拉着他的一只手搓摸着,摇摇头:“没事儿孩儿,就是看你买这么好哩地方,老高兴。”
柳侠拉过一个小凳子,坐在她身边:“你待见这个院儿啊妈?”
孙嫦娥说:“待见,可待见。”
柳侠笑得一脸都是大白牙:“嘿嘿,那就中,以前都得叫您过一大片臭水坑才能到家,我觉得可对不住您,您待见这儿就好了,以后您来京都都住这儿。”
小萱正好端着一大盘子卷好了肉的烤鸭饼从厨房出来,正好听见柳侠的话,就问他:“小叔,这个房子不是你给俺柳岸哥买哩吗?俺要是都住这儿,俺柳岸哥回来了咋弄?”
柳侠顿了一下,眼睛的余光观察着孙嫦娥的脸色,只管说道:“您柳岸哥哩,就是咱全家哩,你将这句话要是敢当面跟您柳岸说,看他打不打你?”
“您给咱爷爷奶奶拿。”小萱把盘子举到小雲几个人跟前,看他们一人拿了一个饼,扭头问柳侠,“俺哥为啥打我?”
“二爷,烤鸭。”小雲把自己拿的饼送到柳长春跟前,嘴里跟小萱解释,“孩儿,你这话就是给咱柳岸哥当成外人了呀,咱哥要是听见该伤心了,以后可不敢这样说了哦。”
小萱端着盘子走到曾广同身边,让他拿了一个饼:“没啊,咱家要是谁结婚,不都得自个儿有个窑洞嘛,这个院儿不跟咱家哩窑洞差不多,是小叔叫俺柳岸哥娶媳妇时候用哩嘛,我是这个意思啊。”
柳凌也端着一个装满了饼的盘子出来:“孩儿,您柳岸哥就算结婚,最多占一所房,剩下还有三所咧,足够咱家哩人住。”
小萱看了一圈:“哎,就是唦,娶媳妇就多一个人,她还是跟俺柳岸个睡一个屋,根本不多占屋子哈。”
曾广同看得好笑,把小萱拉到自己跟前,弹了他的脑门一下:“小萱,你这脑袋瓜儿想事儿咋跟别人不一样咧?”
小萱非常无辜地说:“没啊,都一样啊,娶媳妇不就是得睡一个屋嘛。”
一院子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柳凌揽着小萱的肩膀扒拉他的脑袋:“对,娶媳妇就是得睡一个屋,不多占地方,俺孩儿说哩没错。”
孙嫦娥也跟着大家笑,她此刻也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滋味。
柳侠恨不得把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猫儿,给家里人,他这份心情,可能一辈子都改变不了了,如果他和一个半路认识的女孩子结婚,女孩子就算再通情达理,有多大可能会认同柳侠这种行为呢?如果女孩子不愿意,柳侠又坚持要给,俩人不就要整天生气吗?
孙嫦娥见过无数的吵闹夫妻,就算柳魁和秀梅、柳川和晓慧、柳钰和玉芳、柳海和丹秋这样的恩爱夫妻,经年累月在一起锅碗瓢盆地过日子,也有个拌嘴的时候,孙嫦娥并不为此担忧,她知道夫妻之间因为生活琐事磕磕绊绊才是正常的,只要两个人都没有外心,偶尔吵几句未必是坏事。
可放在柳凌和柳侠身上,孙嫦娥的心情马上就不一样了,她根本就想不出她的小凌和幺儿在家里受委屈的模样,只是假设一下他们两个被妻子难为或者冷漠以对的画面,孙嫦娥的心都会揪着疼。
而她知道,猫儿是永远把柳侠放在第一位的,他想替柳侠承担所有的事情,让柳侠什么都不干,只要尽情玩乐就好,猫儿十岁时对柳侠生活上的照顾,就比很多成年人还要细致周到。
孙嫦娥想起柳岸以前每次从荣泽回到家,都不像别人那样出去跑着玩,他除了和柳侠黏在一起,就是到堂屋磨着她和秀梅学做饭,学的都是柳侠最喜欢吃的……
孙嫦娥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跟着众人一起笑的柳侠的脸颊。
柳侠嘿嘿笑着在她手上蹭了两下,然后坐直了说:“妈,伯,二叔,俺大伯、冬燕姐,还有俺五哥、小葳都搁家咧,黄昏他们会安排您吃饭,我今儿黑得出去一趟,看看云健他爸。”
云健原来说好“五一”假期坐柳凌和柳葳的车去柳家岭的,柳凌和柳葳都临时有事走不了,云健就提前订了到四月三十号晚上到原城的车票,结果,二十九号下午,去帮云健查看课桌的云爸爸在家具商场突然昏倒,被送进了医院。
后来的检查结果表明,云爸爸是颈椎压迫血管和神经,导致脑部临时缺血,再加上他为了培训班东奔西跑看各种设备,比较劳累,压力也大,多种因素导致他骤然昏厥,虽然情况不算严重,送医院的途中人就清醒了,云健还是取消了柳家岭之行,专心在家照顾父母。
这种情况,柳侠回到京都,肯定要去看望一下云爸爸的。
孙嫦娥摆手:“幺儿,你该去干啥就去干啥,别管俺,这么多人咧,俺饿不着。”
柳长青说:“买几样实惠哩礼物,给咱带哩东西也拿些,人家稀罕不稀罕是一码事,咱哩心意得尽到。”
柳凌和柳葳去看云爸爸时带的是保健品和水果,柳侠就买了一箱纯奶和一箱进口干红,据说每天适量地喝点干红,对脑血管有好处。
他还带了小米、绿豆和玉米糁,都是自己家地里种的。
大米、白面这类消耗巨大的主食,柳家现在都是从外面买,家里的地只种杂粮和蔬菜,不用化肥和农药,收多少算多少,每年的收成大部分都送到京都来了。
杨局长几位不算太小的领导都更愿意收这样的礼物,柳侠觉得云健家应该也需要。
柳侠走了后,孙嫦娥找了个机会,悄悄问柳凌:“孩儿,幺儿那个菩萨,你给孩儿挑哩是最好哩玉吧?”
春节后,柳凌和柳葳回到京都没几天,柳钰去井方送货,就把柳侠的护身佛给带回家了,是个小小的、莹润透亮的深绿色坐莲观音,柳侠非常喜欢。
因为孙嫦娥年后从未离开过柳家岭,所以她一直没机会和柳凌通电话,询问玉佩的具体情况。
柳凌迟疑了一下,扶着孙嫦娥的肩膀说:“妈,我说了你别生气哦。”
孙嫦娥疑惑地看着他:“咋了孩儿?啥事儿?我不生气,你说吧。”
柳凌说:“幺儿那个玉佩,是猫儿给他挑的,我跟小葳回来哩时候,怀琛哥拿来叫我看,说猫儿从咱家一回来,就先去他那儿了,一眼看中那个菩萨,就让怀琛哥给他留下。”
孙嫦娥楞了半天,扶着桌子坐在床沿上,慢慢摇了摇头:“唉,这俩孩儿啊……”
她知道,柳岸的护身佛,当初也是柳侠一眼从众多个护身佛中一眼看中的,不问价钱,他就给柳岸带上了;六年之后,柳岸又用同样的方式,给柳侠挑了护身佛。
这两个孩子平时其实都是心思周到的人,可一牵涉到对方的安危,两个人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吃过晚饭,和曾广同、许应山、怀琛、冬燕,还有何家老爷子在院子里聊过天,回到柳凌和柳葳为他们安排好的上屋,孙嫦娥跟柳长青说起了这事,她真是愁的不行了。
柳长青说:“只要对孩儿好,咱就当做不知吧。”
孙嫦娥说:“我没想不叫小侠带那个玉佩,我就是老发愁,俩孩儿心里头都搁不下别哩人,这可咋弄?”
柳长青看着妻子,沉默了片刻才说:“慢慢想办法吧,俩孩儿都孝顺,咱不同意,他们不会硬犟着来。”
孙嫦娥看着黑黢黢的窗外,慢慢地点着头,却说道:“孩儿都恁孝顺,我是老不想难为孩儿啊。”
第540章 机场
柳长青他们一行是六月二十八号到的京都,冬燕几个人的机票是七月五号上午十一点多。
柳凌和柳侠他们的意思是这几天大家都住在榆钱巷,等冬燕和几个小的走了,大家再转移回老杨树胡同——榆钱巷这里还是太热闹了些,孙嫦娥休息不好——在老杨树胡同好好休息几天,等柳葳手上的事结束了,他和柳侠一起带着三位长辈和去东北玩。
京都的夏天实在太热了,去东北领略别样的自然风光的同时,正好也就避暑了。
柳侠为此十分用功,继登门看望了云爸爸后,他每天晚上拜访一位老客户,送礼,请人吃饭,还趁机敲定了两个工程意向,他想把京都的事情尽可能集中安排好,这样,就能陪着柳长青他们在东北多玩几天。
结果,七月二号中午,他们接到云芝和玉芝的电话,两个姑娘让柳凌他们不要着急安排几位长辈出行,说她们七月九号早上到京都,到了以后,大家商量一下再决定。
因为路不好走,云芝和玉芝回娘家一趟不容易,这些年和两位姐姐的聚会都比较匆忙,这次大家都出来了,能在京都聚一聚,并且还是在暑假里,两个姐姐的时间也比较宽松,大家能悠悠闲闲地在一起住些天,就像两位姐姐没有出嫁时那样,想想就觉得很不错,柳凌欣然同意。
柳侠也偷偷松了一口气,天天出去陪人吃饭,胃什么感受先不说,他觉得自己陪笑陪得脸皮都木了。
挂断了玉芝的电话,柳侠理所当然地就躺在杜仲树下晃摇椅去了。
可他还没晃五分钟,就被几个小的给围了起来。
小萱趴在柳侠肚子上先说:“小叔,你不是没事儿么,那,咱今儿回老杨树中不中?”
“为啥?”柳侠不解。
这个院子比老杨树的家精致许多,虽然巷子内部狭窄逼仄了些,但出巷子没几步,就是在大城市里非常难得的连成一片的海子,海子周围绿地也挺多,这一带没有什么高层建筑,感觉上也不憋屈。
而且,附近临海的地方,去年开始,陆陆续续开了几家颇为时髦的酒吧,这玩意应该是能引起小雲、小雷这个年龄的孩子好奇心的地方,柳侠还以为他们在这里会乐不思蜀呢,结果这几个货居然不愿意在这里呆?
小雲说:“出去人老多,跑都跑不开。”
小雷:“太热了,黄昏还得开空调,不美。”
胖虫儿:“都是水泥地,没法摸老古龙。”
柳若虹:“没咱那个家院儿大,花儿多,也没水池儿,不能耍水。”
小萱:“俺爸爸说咱那个家更大了,我想先去看看。”
柳侠叹了口气,拍拍小萱的屁股:“起来,咱走。”
柳侠进屋换衣服,几个小家伙欢呼:“喔,回老杨树喽——,摸老古龙喽——”
柳侠换完衣裳出来,何家老爷子在门口等着:“这怎么了就要走了?从将军驿那边去机场,可比这里远不少呢。”
柳家一大家一起来的时候,老爷子背地里把脸拉得老长,虽然明知道这个宅子已经成了柳家的,可过去的一年多,还是只有他一个人长住这里,他理智上明白,感觉上却不那么分明,这一下子满院都是柳家人,他凄惶又憋屈。
可柳家的老老少少对他都很尊重客气,柳长青、孙嫦娥还夸奖何家祖上能干有眼光,能置办下这么好的宅子,让老头儿的内心得到极大的满足,老头儿骨子里又十分向往这种儿孙满堂的生活,所以只用了小半天,他就接受了现实,并深深地喜欢上了这种满院子都是孩子的日子,今儿一听说柳侠要带着一群小的走,老头儿有点慌。
柳侠说:“晚上就回来啦,我们老杨树那边新盖了所房子,他们想去看看。”
何老爷子知道挡不住,慢慢让开路,嘴里嘟嘟囔囔:“房子又不会跑,等回来再看不是一样的嘛,就剩两天就走了,折腾什么呐……”
柳侠刚才小人之心了一把,他还以为老头儿前面那句话是试探,内心其实嫌弃得很,巴不得自己家的人都走呢,所以故意说晚上就回来了,气老头儿,没想到老头儿居然是真不想让他们走。
柳侠马上内疚了:“大爷,等他们回来,天天住这儿,要不我们去那边儿了,把您老也带过去。”
老头儿颤颤巍巍往外走:“那可不成,那是你们家,我去算个什么呢……”
保姆脸上带着谦卑的微笑,对柳侠点点头,陪着老头儿往外走。
柳侠扭头看了看自己身后:就一个短短的影子,什么都没有。
小萱问:“小叔,你看啥咧?”
柳侠吸了下鼻子:“没,就是,随便……扭了一下头。”
得给乖猫多试管几个孩儿,要不他老了,就得跟何家老爷子一样,孤伶伶的了。
曾广同领着柳长青、孙嫦娥、柳长春去旁边的海子公园了,柳侠给曾广同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和几个小的今天回老杨树,晚上就不回来了,让他告诉柳长青他们。
曾广同让他只管领着孩子们玩,柳家几位长辈就交给他了。
曾教授原本以为自己还是很有理想和事业心的,退休了还去学校发挥余热,可柳长青他们一来,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骨子里一点都不上进,他还是喜欢不用工作的退休生活,可以随意支配自己的时间。
柳侠一车拉了七个,走到将军路之前紧张得不行,怕被交警查到他超载,还好一路平安地到了家。
玉芳和瓜瓜躺在上屋高阔凉爽的堂屋,舒了口气:“真凉快,不会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