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太岁的存在,大妞连春兰都不打算说。这个糊涂娘,一点都指望不上。就怕她昏了头拿太岁给爹吃,让他好起来了。
同样,王金兰也没打算让陈佩知道这事,怕她人小单纯,守不住秘密。还是等她大了再说。
所以直到几年后,陈佩才知道每天娘强制她喝的那杯水是什么。也终于明白了自己一家人不生病,爹娘还比同龄人显年轻的原因。
第二天陈瑜来到知青大院时,就看到雪松在摆弄几个玻璃瓶,里面泡着几片白生生的东西。弄好之后,顺手就放到了药柜最里面的格子里。
那块外表黑褐色的太岁,切开里面正是白色的。陈瑜不解的问:“小和尚,你把这东西放在药柜里?”不会是想给社员看病用的吧?这小和尚,还真是大公无私。
“嗯,太岁的浸出液可以拿来配药。”雪松理所当然的说,他修行从不依赖外物,接受这块太岁,也是想的能帮助更多深受疾病之苦的人。
虽然师傅没有正式收他入门墙,但是慈悲为怀他早已铭记于心。不过他也不会慷他人之慨,要求陈瑜和二妞也把太岁贡献出来。
陈瑜自己是个凡人,但是对小和尚这种做法也是肃然起敬:“果然是大师风范,你师傅不收你真是可惜。”
“《赤脚医生手册》看得怎么样了?消化系统都包括什么?”雪松无视陈瑜崇敬的目光,端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口水,猝不及防的问陈瑜。
陈瑜哀怨的看了小和尚一眼,至于这么严肃吗?亏她刚才还夸他呢,没有一点防备,说考就考。还好昨天没有病人的时候,她都在看书,倒也不至于答不上来。
“包括口腔、咽、食管、胃、肠、肝、胆囊和胰腺。”
“哦?记到16页了?那小孩为什么容易患伤风、咳嗽、气管炎、肺炎等病?”
“一是因为小孩鼻道狭窄,易感染……”
一问一答,一直到陈保国过来,这两人才停下。
陈保国对雪松的不藏私和陈瑜的好学十分满意:“这是在考教小瑜的功课?雪医生真是负责,这是要给咱们四队再培养一个好医生啊!”
陈瑜把陈保国迎进来,接过他手里的茶缸,续上开水,双手捧给他,玩笑的说:“陈叔喝水,您过来有什么指示吗?
“好孩子。”陈保国接过茶缸,夸了陈瑜一句。就是这小瑜,终究是个女孩家,等雪医生一走,她再嫁出去了,这队里又没医生了。
想到这里,陈保国试探的说:“雪医生,您看是不是要再给你安排一个男助手,这有些采药捣药搬东西的重活,也得有人帮你一把啊。”
“陈队长你有什么就直说吧,我不介意。”雪松知道事不是陈保国说得这么简单,就直截了当的问了他的目的。
陈保国看着这双坦然澄净的眼睛,也不好藏藏掖掖的,就挑明了说了自己的顾虑。
雪松有些不乐意,陈瑜的力量比较特殊,再来一个人,怕会看出她的异常。要是惹来祸事,就不值当了。
陈瑜这才知道队长在担心什么,插了一句话:“陈叔你怎么肯定我以后要嫁出去呢?”
“小瑜你是说,你爹娘要给你招个……?”陈保国看雪松不高兴,正失望呢,听了陈瑜的话,高兴的一拍桌子:“小瑜你放心,叔回头帮你寻摸一个好的,包你满意。”
也是,他这脑子,糊涂了,卫国家里就两个闺女,都嫁出去了两口子可就没人管了。只是没想到,这两口子舍得把小瑜这么伶俐的孩子留跟前。
为了把这事砸瓷实,陈保国一回去就发动媳妇老娘,开始给陈瑜寻摸对象。
雪松看着陈瑜,眼里闪过一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怅惘。他都忘了,姑娘家大了,终归是要嫁人的。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却不知道因何喟叹。
王金兰还是从别人嘴里听说这事的,她生气的质问陈瑜:“翅膀硬了啊,一辈子的大事你就自己决定了?你不知道这上门的都是啥人吗?”
她和卫国也想把闺女留在跟前,但是为了闺女一辈子的幸福,他们打算找个好人家把闺女都嫁出去。毕竟愿意做上门女婿的都是些不成器的,这不委屈了孩子吗?
“反正我是不会嫁出去的!要是没有好人家,我就不嫁了,一辈子守着你跟爹!”陈瑜也没想到队长这么不靠谱,不过还是咬死了不肯嫁人。
王金兰不理解她的想法:“你还是太年轻,等你见了那些人,就知道后悔了。娘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不会骗你的。”
“有什么好后悔的,我这奇奇怪怪的,还是适合人家来上门,至少有什么事,咱能捂着烂锅里。要是嫁出去了,出点事那才叫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呢!”陈瑜重生回来,就没想到嫁出去的事,这话她是拿来说服爹娘的。
说到闺女的能力,王金兰一阵叹息,要是雪松不是出家人就好了,跟她家小瑜多般配啊。可惜了,这打小在庙里长大的,掰也掰不回来了。听小瑜说他还惦记着以后了了尘缘,正式入师门呢。
这时,陈卫国开口了:“闺女说的也是,大不了我们费点心,找个老实的,能拿捏住的。”闺女愿意留下来,他老陈家也算上能续上香火了。
他不怪媳妇没给他生儿子,也不想逼着闺女招赘。但是眼下发现小瑜招赘是最好的办法后,他还是有些高兴。
看这爷俩一个鼻孔空气,王金兰也只能妥协了,然后就开始风风火火的相女婿了。就连陈瑜都不知道见了多少打着看病的旗号,私下偷偷来相她的小伙子。
气得杨振华都撵了好几回。他痛心的看着陈瑜说:“原来你是真的想要招赘,那你拒绝我也是为了这个?你这是全了孝道,苦了自己……”
“你想多了,我拒绝你不是为这个。就算是嫁人,我也不会嫁给你的,因为我不喜欢你。这是我最后一次强调这个事实,希望你不要在我这棵歪脖树上吊死,浪费大好青春。”陈瑜不知道他会不会相信的,不过还是重申了自己的意思。
她觉得这次杨振华应该会放弃了,杨家娶个农村媳妇都接受不了,更不可能让唯一的儿子当上门女婿。杨振华不会不明白这件事的难度。
果然,此后杨振华对陈瑜明显疏远了,就算迎头碰上,也只当是空气。看着秀荷挺着胸示威的眼神,陈瑜笑笑,没有放在心上。
但愿秀荷能比自己幸运,她的战斗力比自己强多了,想来以后也能在杨家多走几个回合。
陈瑜长得好,可以说是太平村的村花了,就连附近的村子,也没几个比得上她的。再加上医生预备役的身份,就算是挑剔了一些,还是有人接二连三来自荐。
但是跟王金兰先前说的一样,没几个像样的。一打听不是好吃懒做,就是长得歪瓜裂枣,流里流气的。还有些老实又孝顺听话的,一看就知道家里打的什么算盘。
尤其是雪松对面相还略知一二,偶尔有装得像样的,也被他看穿了。所以直到十一月里,陈瑜的终身还没有着落。
就在王金兰也为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犯愁的时候,陈保国上门了。
“这个小伙子最合适了,姓汪,叫迎新。家里弟兄五个,他是老二。平常爹不疼妈不爱的,跟家里也没多深的情分。汪家孩子多,也不差送出去这个。别看这孩子瘦,下地可是能干得很,经常拿满工分……”
陈保国快把汪迎新夸出花来了,王金兰更是心动。不过她还是没有一口答应,只说考虑一下。事关闺女的终身,她还得找人打听一下,再安排两个孩子见面。
拐了几个弯,托了好几个亲戚打探了一下,王金兰基本是满意了。她亲自看过一次,发现这孩子确实跟队长说的一样,有些瘦了,衣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气色好像也不是太好。
不过这年月吃上饱饭的也没几家,王金兰也没放在心上。瘦不怕,来家了好好补补就壮了,只要勤劳能干就行。
陈瑜跟汪迎新见面这天,雪松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宁。可能是这人他没看过的缘故?
雪松在心里默念了几本经书,才平静下来。这才是小见面,大见面才会订亲。要是小瑜这次点头了,大见面之前他说什么也得去汪家看一看。
陈瑜这个当事人却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听王金兰的话换了新衣裳,抹了雪花膏,头发也上了桂花油,辫子上一根头发刺都没有,头顶光溜的苍蝇落上去都打滑。收拾完她就八风不动的坐在房里,等着汪迎新上门。
她也想清楚了,在爹娘看来,不结婚是不可能的。反正她现在对婚姻没有期待,跟谁过都是过,那就找个老实的上门得了,晾他也不敢怎么自己。这跟她上辈子远嫁千里之外,孤助无援的情况不一样,这可是她家的地盘。
说好的上午九点见面,才八点出头人就到了路口。汪迎新是由媒人带着来的,小见面一般不需要男方父母出面,主要是女方相看男方。
汪家村走过来可要个把钟头,加上收拾行头的时间,那可就是早上六点来钟就起来了。这说明男方重视女方。那种掐着点来的,虽然挑不出错,但是女方家肯定不舒服。
汪迎新一身洗得发白的仿军/装,膝盖、肩膀都打着补丁。这时候乡下基本穿的都是土布衣服,能弄到一件仿军/装就很体面了,哪怕是再旧再破。要真是穿得崭新,一个补丁没有,才是资产阶级做派呢。
看到陈家两口子,汪迎新没说话就带了三分笑,有些苍白的脸色配上中规中矩的长相,让他多了几许斯文的感觉。
王金兰和陈卫国很高兴,长得不难看,又勤快能干。聊了一会儿,觉得这小伙子人挺实在的,看来队长和媒人真没说瞎话。
既然父母这关过了,接下来就要陈瑜出场了,陈家两口子把陈瑜叫出来,就带着媒人出去说话了,让两个年轻人自己谈谈。
汪迎新看到穿着碎花夹衣的陈瑜,像山崖上那美丽脆弱的花朵一样飘了过来,眼睛都直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然后就从挎包里掏东西:“……我去供销社看到有卖手帕的,就买了一条,这个颜色好,衬你,这个雪花膏抹脸,冬天脸不干……”
“谢谢,你破费了。”这陈瑜觉得这汪迎新要么是不会过的,要么是真有点能耐。不过看他送东西时坦然的神态,应该是后者。
但是,问题来了。这么一个长得还可以,又能干又有点“财力”的,为什么会愿意做上门女婿呢?难不成是冲着自己这张脸?
陈瑜有些不相信,在乡下人眼里,好看只是锦上添花,又不能当饭吃,没有行,有了更好。
两个陌生的男女,其实没有多少话可以说。更何况陈瑜总觉得这个汪迎新看着不舒服,互相介绍了身份之后,两个人就相对无言,气氛开始尴尬起来。
还好王金兰不放心及时回来了,现在还没订下来,说两句话就行了,时间长了,万一自家闺女吃亏了咋办?听说就有那坏小子,趁着小见面占人家姑娘便宜的。
送走汪迎新,王金兰把陈瑜拉到屋里,偷偷问她:“我跟你爹觉得还行,你觉得咋样?要是成,下次大见面咱们就订了,刚好走两年亲戚再结婚。”
“娘,要不再看看吧,你回头把他送的东西也托媒人拿回去吧。”陈瑜想了想,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拒绝了。
一般小见面送的东西,就算不成,也不用还回去,但是手帕和雪花膏也不便宜,陈瑜准备原封不动的退还回去。
王金兰却不理解闺女的拒绝:“这孩子哪儿不好了?你有啥不满意的?难不成你还想找个雪医生那样的?那十里八乡可就没有你能看上的了。”
小姑娘爱俏,王金兰就怕闺女跟雪医生待久了,这眼光就高了。要是照雪医生那样的找,她这闺女可就嫁不出去了。
“跟雪医生有什么关系?我就是看到他就觉得心里不舒服,不想靠近他。娘你也知道我现在有点特殊能力,这直觉可不能不信。”陈瑜矢口否认,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王金兰半信半疑,不清楚是不是闺女在糊弄她。不过结婚过日子还是两口子的事,总不能太勉强。但是又不想放过一个合适的姑爷备选,最后想了想就跟陈瑜说:“你再好好想想我就跟媒人说考虑一下,等个三五天再给他们准话。”
陈瑜知道只要自己坚持,爹娘最后都还是会听从自己的意见。所以她就当这事过去了,把去年过年才做的夹衣脱下,换了土青色的日常衣裳,就去知青大院了。
麦子种上,地里就没啥事了,这闲着的人就多了,雪松那边肯定忙得紧,她还是赶紧去帮忙吧。
屋里,桂英带着小女儿过来买药粉,孩子头上生了一堆虱子,天天咔哧咔哧抓头皮。她没事就拖着孩子坐太阳底下逮,还是逮不干净。
听说这雪医生配的药粉杀虱子好用,桂英就过来求点。
“把这药粉撒头上,揉揉头皮,一刻钟之后,拿篦子篦一下。用两三回就好了,以后注意给孩子勤洗头。”雪松交代桂英。
桂英点着头抱着孩子出去了,正好撞上陈瑜,她诧异的问:“小瑜今儿个不是小见面吗,这么快就好了?相上了没有?”
“我爹娘说再考虑考虑。”陈瑜假装不好意思的低着头说。没结婚的大姑娘家,不好说什么相上相不上男人的。不管她说相没相上,都会让人说不矜持。
桂英笑呵呵的说:“咱家小瑜这么漂亮,还是大医生,是得好好挑挑。”看陈瑜害羞了,她也不追问了,抱着孩子回家了。
陈瑜进了屋,雪松低着头看书,时不时标注一下,好像没注意到屋里多了一个人。
“小和尚!这么用功啊?”陈瑜趴到桌子上,探头去看小和尚看的什么书。
雪松似乎这会儿才注意到陈瑜的存在,把书合拢起来,平静的问:“相看过了?这么高兴,是看上了?”
“哪有,今天来这人看着还不坏,但是我心里总是有点排斥,他一靠近我就想躲开。恐怕这人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但是我娘还要再考虑考虑,八成是想让我答应,”陈瑜一五一十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雪松轻轻笑了一下:“说不定是你不喜欢,心理作用,何必把锅甩给别人?”不过他心里倒是记下了,不行他就去王家村走一趟看看。
好歹也算半个师徒,雪松觉得他应该为小姑娘的终身操点心,省得她所托非人。
“喜欢不喜欢我还不知道?”陈瑜嘀咕了一句,就翻开《赤脚医生手册》继续默记起来。小和尚总喜欢突然考她,她可得好好备战,不能打无准备之仗。
过了两天,王金兰看陈瑜的态度还是没有改变,只能托媒人把雪花膏和手绢送回去,顺便告诉汪家再看看别家吧。
因为最初的牵线人是队长陈保国,王金兰也通知了他一下结果。
听说没成,陈保国十分意外:“这么好的孩子,挑着灯笼都找不着,就算是娶媳妇,也多的是愿意的,你们还有啥不满意的?”
“这不是孩子看着不合眼缘嘛,咱们大人看着再好有什么用?”王金兰对队长就直接说了实话。
陈保国也不说什么了:“那是,孩子的事,也是得听听他们的意见。”但是心里却在想,要是搁先前,爷娘看了满意就直接拍板了,哪里轮到孩子说话。都是拜了堂才见面,也没见几个过不好的。
不过这不是他家的闺女,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对陈瑜有了一些不满。这孩子仗着长得好,就挑起来了,这思想还是需要再教育。看来抽空还得组织这些年轻人开个会,学习一下无产阶级的朴素思想,资本主义思想可是要不得。
队长的思想教育大会还没开起来,陈瑜就遇到麻烦了。
“闺女啊,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家香草吧……”
她看着院子里哭啼啼的母女俩,赶紧把她们带到屋里:“婶儿,有话屋里说。”院里的几个知青都在看热闹的,要是再哭一会儿,街坊邻居都来了。
“说吧,有什么事?别光哭着求我,我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怎么帮你们?”陈瑜搬了凳让两人坐下,开始问事情的始末。她明明不认识这母女俩,怎么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她们的事?
中年妇女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看着正襟危坐的陈瑜有些怯意,再看看憔悴的闺女,还是红着脸说:“陈医生,婶儿想求你退了跟迎新的事儿。你是医生,成分好,长得好看,工作也拿得出手,再找一个也容易得很。可是俺家香草不容易啊……”
这中年妇女是王家村邻村宋家集的,身边那个骨瘦如柴,面色憔悴的就是她的女儿香草。
香草的爹原来是大队支书,后来因为贪污集体财产,被抓了起来。一转眼香草就从根正苗红的支书闺女变成了黑五类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