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条裙子,是我在百货大楼排了一个小时的队才抢到的,秋朵一次都还没穿过,要不是你当初低声下气地求我和秋朵,我们才不可能借给你。”
于书芹越说越气:“借衣服的时候,你跟我保证过,不把它们弄脏弄皱。今天要不是小曼提醒我,我都不知道你已经把衣服弄坏了,什么也别解释了,赔钱吧。”
“红色的那条裙子35块钱,白的那条28块钱,还有10尺布票。”于书芹一摊手,眼底俱是不耐。
面对于书芹机关·枪一样的语速,秦秋意眉眼一抬,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后意味深长地说:“伯母,是不是谁把衣服弄坏的就应该找谁要赔偿?”
于书芹:“当然,你别废话了,快赔钱和布票。”
秦秋意耸耸肩:“那你还是跟唐曼姐要赔偿吧,毕竟衣服都是她故意弄坏的,跟我没关系。”
“什么?”于书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她诧异的目光落在唐曼身上,满脸不可思议。
唐曼没想到素来胆小怕事的秦秋意,竟然敢拆穿事情的真相,她狠狠皱了皱眉,那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又在心底蔓延。
她一向把秦秋意吃得死死的,秦秋意为了从她这里得到好处,不得不对她言听计从。
这两天秦秋意的变化太大,到底她是因为什么事或者因为什么人才发生的改变?
难道……
唐曼悄悄攥紧拳头,指节绷紧。
难道是秦秋意和胡建设有了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所以秦秋意不再需要依附唐家,也不怕得罪她了。
仅仅是做出这种猜想,唐曼就恨不得撕碎秦秋意。
“妈,你别听她胡说。那条红裙子,是她在踩了我的脚后摔倒时弄裂的,至于那条波点裙,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唐曼仗着秦秋意没有证据,肆意颠倒黑白:“秋意,你怎么能为了不赔钱就故意冤枉我呢?我自认为对你不薄,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她的眼红了一圈,垂着头,似乎是受到了巨大的委屈与打击。
唐家人毕竟养了唐曼20年,了解她的品行,一致站在唐曼那边,把矛头对准秦秋意。
“秦秋意,你在我家还想冤枉我们的女儿,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心思居然如此恶毒。”唐建国对秦秋意的观感越来越差,“衣服你也不用赔了,赶紧走吧,以后别出现在我们面前。”
于书芹不依:“不行,必须得赔!”
秦秋意饶有兴趣地勾起唇角:“你们就这么相信唐曼?”
“废话,不相信她,难道相信你?”于书芹的眼白差点翻上天。
秦秋意微微侧身,看着低头不语的唐曼,然后把目光投向唐建国和于书芹,“即使是知道唐曼偷了家里的东西,你们还是相信她?”
话说到这里,有一个短暂的停顿,她体贴地给唐家人留出了反应的时间。
唐曼皱眉,抬起脸直视秦秋意,想知道她是不是故弄玄虚。
她偷东西的事情当初已经全推到了之前的一个保姆身上,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伯母的珍珠项链和私房钱、唐俊延的手表、董奶奶的凤头缠丝钗和碧玉手镯。”秦秋意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响起,每说出一件东西,唐曼的脸便白了一分。
直到秦秋意的话落,唐曼的脸颊早就惨白一片,不见丝毫血色。
她的嘴唇无意识地哆嗦着:“秦秋意,你不要胡说。”身体也跟着慢慢抖起来。
秦秋意莞尔一笑:“我是不是胡说,你的心里很清楚。”
“不要以为你做的事天·衣无缝,你处理赃物的手法太稚嫩,卖家的底细也不打探清楚。尤其是买走金钗和手镯的那个人,他一喝酒可是什么事都能往外秃噜。”
她曾经在书里看到过关于唐曼偷东西的只言片语的描写,联系到其中某些隐晦的暗示,大体推测出了事情经过。
秦秋意的声音轻且浅,落在唐曼耳中,却堪比震雷,惊得她险些骇破胆。
一贯最疼爱唐曼的董淑慧首先发难:“小曼,她说的都是真的?奶奶的传家宝被你偷偷拿出去卖了?”
她用拐杖使劲敲了敲地板,“难怪先前家里人说要把保姆送进公安局,你不同意,还劝我们看在她伺候我们那么多年的情分上,饶过她一次。原来那时候不是你心善,而是你害怕真相败露。”
“小曼啊,奶奶从小最疼的就是你。你缺钱了就和我说,我难道还能不给你?”
董淑慧微驼的后背彻底佝偻下来,看起来瞬间老了好几岁,“那两个老物件,本来奶奶就打算在你出嫁的时候,给你当嫁妆的,你这是何苦啊。”
唐曼跪在董淑慧身前,哭泣着忏悔:“奶奶,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在知道了我不是唐家的孩子后,不敢再开口和你们要钱,担心你们会不要我、把我赶出去,所以才偷偷拿几件东西出去换钱应应急。”
“我以后会把东西再换回来的,我保证。”唐曼举着手发誓,生怕唐家人厌了她。
于书芹拧了一把唐曼的耳朵,“小曼,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秦秋意没时间听她们扯皮,仰着脸发出灵魂一问:“这样,你们还相信她吗?”
“如果你们依然相信她,不相信我,那咱们不如一起去趟公安局吧。相信公安叔叔一定会对一年前的偷盗案感兴趣的。”最后几个字,泛出淡淡的笑意。
唐建国眉心紧锁,把于书芹手里的袋子抢过来还给秦秋意,“我们选择相信你还不行吗,既然衣服是小曼‘不小心’弄坏的,那我们也不需要你赔偿,你拿着这两件破衣服走吧。”
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关于丢东西的事,是我们唐家的‘家事’,希望小秦同志出去不要乱说。”
“不小心”和“家事”五个字被唐建国咬着牙加了重音。
秦秋意露齿一笑:“那你们继续处理‘家事’吧,我就不打扰了。”
这下唐曼可有得忙了,再加上有把柄在她手里,想必有一段时间没工夫来找茬了。
秦秋意提着手提袋心情愉悦地离开,白得了两件衣服,想想就开心。
至于刚刚改衣服,完全是按照她的尺寸来改的这件事,还重要吗?
她一开始就没准备把衣服还回去,秦秋意可没有费心劳力为她人免费做嫁裳的兴趣。
至于唐家的一地鸡毛,跟她没有一分钱关系。
秦秋意回到宿舍楼,正巧张蕾也约会回来了,和吴博皓在楼底下依依不舍。
“吴大哥、小蕾姐,你们回来了?”
张蕾下意识地退开一步,和吴博皓保持距离,她心虚地转过头,羞涩地和秦秋意打了声招呼。
吴博皓把脸转向一旁,无措地挠挠后脑勺,轻咳一声。
“小蕾姐,你的身体今天好彻底了吗?还是尽量少在外面待着吧,免得感冒复发。”秦秋意好心提醒一句。
吴博皓神色一慌,“你感冒了?怎么不和我说啊。早知道你身体不舒服,就不带你出去溜达了。”
张蕾扬起笑脸:“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我去帮你打壶热水,你现在先回宿舍,乖乖去床上躺着,不许再出来。”
吴博皓把上衣口袋里装着丝巾的盒子递给张蕾,“逛友谊商场的时候,我注意到你很喜欢这条丝巾,就背着你买下来了。呐,送给你。”
张蕾一愣,接过盒子,嘴角轻轻翘了一下,语气却是嗔怪不已:“十几块钱一条,太贵了。”
秦秋意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感觉必须有一个“棒打鸳鸯”的狠心人来分开他们,为了张蕾的身体着想,她索性拉着张蕾上楼。
“吴大哥,你等我一下,一会儿我把小蕾姐的暖壶送下来,顺便把昨天跟你借的西装外套还给你。”
*
“怎么样?沪市的设计师请来了吗?”纺织厂厂长葛大川叫秘书帮对面的周志宏倒杯热茶。
周志宏刚从沪市坐车回来,晕车的劲还没缓过来,就被葛大川急匆匆地召唤到厂长办公室。
秘书把茶杯放在周志宏面前的办公桌上,周志宏尽管口渴的厉害,却没有心思喝上一口,任由茶气蒸腾。
“我找了三个比较有名的设计师,有两个设计师表示不想离开原来的工作单位。”周志宏垂下眼,叹口气。
葛大川走了几步,离开办公桌,转到周志宏身前,单手撑住桌子,目光灼热,“剩下的那个呢?”
“他倒是同意过来……”
“真的?太好了!”葛大川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子,“咱们厂子有救了。”
周志宏因为他的打断沉默片刻,索性心一横,直接把那个设计师的要求说了出来:“不过,他每个月要200块钱的工资,工作时间由他自己决定,厂里不能限制他。”
“还有,每卖出一件他设计的衣服,他要抽其中百分之一的利润。”
第十五章
“200块钱的工资,加上每件衣服利润的百分之一,他这是狮子大开口啊。”
葛大川的眉头拧成疙瘩,他伸手把头上的帽子摘了下来,坐回椅子默然不语。
周志宏的手指捏着茶杯的杯柄,把脸几乎埋进茶水氤氲不定的水汽中,心下感受复杂难言。
他一路奔波,为了接近这三个设计师,几乎是用尽了手段、豁出去这张老脸,可是结果依然不尽如人意。
想到当初他自己拍着胸脯,向领导保证一定完成任务时的踌躇满志,周志宏恨不得抽过去的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国内的设计师太过稀少,我去接触那三个设计师时,他们周边还有十几个隶属于不同纺织厂、制衣厂、工艺美术公司的管理层,都在想尽办法挖人。”
“这些人开出的条件,一个比一个好。最后那个设计师,明显在待价而沽。”
周志宏说的很平静,前提是忽略他紧绷到发青的指节,“即使他进了咱们的厂子,不久的将来,也许会被其他人开出的更好的条件而挖走。”
葛大川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认同了周志宏的观点。
“以前咱们只负责生产,国家负责购销,那个时候可谓是咱们纺织厂最辉煌的时刻,甚至接待过大领导的南桥市第一钢厂,也比不过咱们厂的年利润。”葛大川点了根烟,夹在两指之间,并没有吸。
他苦笑了一下。
“现在,咱们厂的订单越来越少,除了一些工作服和批往农村的劳动装,几乎没有新的订单了。各个百货商场,也再没有‘南桥市第一纺织厂’的服装的一席之地。”
“要不,”周志宏抬头,试探着说,“咱们也跟其他厂子一样,仿照港城和国外的那些衣服……”
没等周志宏说完,葛大川的目光沉凛下来,如同冬日里,终年照不进阳光的寒潭,“你把咱们厂子当什么?一家只会复刻别人商品的代工厂?”
“鼠目寸光。”葛大川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倒是周志宏被他一刺激,猛地拍起桌子站起身,“你的目光长远,有本事你去亲自请个设计师回来啊。”
周志宏气得鼻子直喘粗气:“我出差的这半个多月,没有一天睡过一个好觉不说,还要天天低三下四地到处求人,受尽了白眼。”
“我快50岁了,马上就要退休了。在这里,我工作了30多年,几乎奉献了一生,”他的目光陡然变暗,声音渐低,“我比你更舍不得看着它一步步走向衰落,比你更希望它能恢复往日的辉煌。”
“可是,我尽力了,我放下了所有的颜面和尊严,也没能力请回一个专属于咱们的有实力的设计师。就这样吧,我也累了,我的能力有限,过阵子到了时间就退休吧。”
周志宏心里堵了一口气,堵在胸口,让他有股说不出的难受。
难受的何止是他,葛大川同样如此。
“抱歉,周叔,我刚才不是有意说你。”葛大川弹了弹烟灰,掐灭了手里的烟,浓重的眉峰沾染上一丝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