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6章 追魂汤(3)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这死鬼上门,肯定也有死鬼上门的理由。
刑如意仔细瞧了瞧那木门,上面还残留着一丝鬼魂的气息。
“看样子,是她留下的记号。”
“她是来过一回,当是就站在这门外头,因为还没有入夜,所以这门没有关严实。兴许是看见了我,所以没有进来。可我知道,她比我厉害,一身血红的衣服,就连那双眼睛也是血红血红的,很像是旁人口中的厉鬼。我只是个寻常的鬼魂,怕是镇不住她。”
“厉鬼?”刑如意摇摇头:“我看不像,这门上虽留有鬼魂的气息,却并无恶意。”
“人家都说红衣厉鬼,那么鲜红的衣裳,还能是个善茬?”老太太撇了撇嘴:“其实不光我害怕她,这村里的人也都害怕她。”
“哦?”刑如意轻哦了一声,目光却落在了老爷子身上。“老爷子,这村子里发生的事情,您老能跟我说说吗?”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孙掌柜家的儿子被那女鬼给勾了魂。乡下人家,都忌讳这种事情,于是各个都将自己家里的人给看严实了。加上又是冬天时候,这田里也没什么活儿,索性就在家里窝着,安全些。”
“被女鬼勾了魂?这么说,那女鬼老爷子您也曾见过?”
“半个身子都要埋土的人,能看见她又有什么稀奇的。那女鬼,或者说是那姑娘,我认识,名叫翠翠,是外头逃难来的。原本跟她娘寄居在村中的那栋老宅里。入冬之后,她娘染了风寒,因为没有钱治病,熬了几天就去了,还是村里的人帮着给安置的。”老爷子说着,又在鞋帮子上磕了磕那旱烟袋,跟着吧嗒吧嗒吸了起来。
“那翠翠呢,她又是怎么死的?”
“病死的,跟她娘一样,都是染了风寒。起初,咱们村民可怜她,也给她凑了些银子让她去买药,可这姑娘身子弱,那一贴两贴的药压根儿就不顶用。比她娘多熬了一些时候,也就去了。后事,还是我给张罗的,就埋在村外的小树林里,跟她娘的坟挨着。好歹是母女,两个一块儿上路,也能有个照应。”
“这么说来,她应该感谢咱们村子里的人,没必要回来害人啊。”
“孙家那儿子的事,说起来也算是他咎由自取。这小子,打小就不让他爹省心,算是这村里的祸害一个。长到十二岁那年,被他爹送到了城里的书院,原本是想着让城里教书的先生好好的管教管教他。谁知这小子,学问没学多少,怀心思倒是比以前更多了,只不过比小的时候会隐藏,平时不使坏的时候,看着也是人模人样跟个读书人似的。”
“他做了什么?难不成是欺负了翠翠?”
“那倒没有,他从城里回来的时候,翠翠已经不在了。”老爷子又吧嗒吧嗒的吸了两口旱烟这才说道:“咱们乡下有句话,叫人死为大。不管这个人生前是做什么的,是好人还是坏人,死后咱都不去议论,更别说做旁的不合时宜的事情了。”
“老爷子,您这是存心要急死如意我啊!”
刑如意听故事,最怕这种大喘气的。这就像是去茶楼里听说书,说了好多天,结果男一号都没出来,净是些边边角角的故事,听起来虽然也不错,但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人老了,废话就比较多,这马上就说到正题了。”老爷子说着,瞅了一眼还站在角落里的老太太:“那天睡到半夜,我又听见屋子里进水的声音,睁开眼,就看见我家老婆子站在水里。我问她要做什么,是不是想要我跟着她一块儿走,就见她嘴巴动了动,也听不见说什么。
我只有一个儿子,娶了一个儿媳妇,生了憨儿这么一个孙子。结果儿子媳妇,比我走的还早,如今老婆子也不在了,说实话,我也没有多少想要活下去的心。那天晚上,我见我家老婆子那么委屈兮兮的看着我,我这心里也不好受,就寻思着出去走走。”
“只是出去走走?”刑如意问。
“只是出去走走!”老爷子梗了下脖子,很明显说的不是实话。
刑如意也没有追问,只安静的等着老爷子下面将要说的话。
“乡下人,睡的都早,其实我出门的时候,还不到巳时。那天晚上的月亮,也跟今天晚上的一样,朦朦胧胧的不太亮。我心里难过,就低着头,一路走到了村外。走着走着,就听见几个人在说话,其中一个是邻村的高瞻,另外一个就是孙掌柜家的那个独生子。
原本,我也无意去听他们的对话。这帮人凑到一块儿也憋不出什么好事儿来。可就在我转身想要离开的时候,听见那个高瞻提起了翠翠的名字。那高瞻,平时也是个地痞一般的人物,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去做,也不知道孙掌柜家的那个独生子是怎么跟他搅和到一块儿的。后来我就听着那高瞻怂恿孙掌柜家那个去翠翠坟上溜达一圈,赌注是高瞻自小佩戴在身上的一块玉。”
“孙掌柜家的那个去了?”
“去了!城里书院出来的孩子,原本就瞧不上咱们乡下的这些说法,再加上本来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性格,啥事儿不敢去做啊。要说这孙掌柜家的孩子虽然不争气,但孙掌柜本身却是个老好人,我心里不放心,也就跟着去了。”
“他都做了什么?我是说孙家的那个孩子?”
“刚开始的时候他挺轻松的,溜溜达达,摇头晃脑的往小树林那边走。走着走着,就见他停了下来,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声音,跟着人的动作就变了,有点儿像是刚睡醒的样子,走路身子僵着,脚下却轻飘飘的。
我看见他那样子,当即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正想着要不要喊住他的时候,他却突然不见了,周边的树林子里也起了好大的雾,连路都看不清楚了。”
“看来是有人不想让你阻拦那位孙公子!”
“起初,我也没想那么多。可后来左走右走都走不出去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遇上鬼打墙了。我先是尝试着说了几句好话,但是不管用。心里一急,就想到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那个方法,然后扯着嗓子骂了起来。当真是什么难听就骂什么,可把我这一辈子骂人的话都给骂完了。”老爷子说着,摇了摇头:“这方法虽然有些不大好,但着实管用,骂了一阵子之后,那雾就散开了。我打眼一看,这在雾里走着走着,竟走回到了村口。”
老爷子说着,扯了扯身上的衣服,神情也变得不大自然起来。
“虽说活了一大把年纪,这稀奇古怪的事情也听过不少,可自己真真遇见的时候,心里也怕。尤其,当那雾气又升起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汗毛眼儿都给竖起来了。这心里一怕,也顾不得孙家那个孩子了,不过我自个儿心里也清楚,这事儿有些蹊跷,真要管,也得去村里多找些人,尤其是八字旺,阳气重的年轻人。”
“是人都会有恐惧,老爷子在那种情况下感觉到害怕也是正常的。”
“话虽那么说,可倘若我当时能多点儿勇气,没准孙家那孩子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老爷子说着,握紧了旱烟袋:“还是接着我刚刚的话说吧。我当时心里害怕,也寻思着想要赶快回村子找人,就在抬脚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的身后响起了另外一个人的脚步声!
我以为身后有人跟着我,没准就是孙家的那个孩子,于是慌忙回头去看,结果自己身后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可转过身来,那个脚步声又跟在自己后面,好像更近了一些。
我当时紧张的,冷汗都渗出来了。后来是鼓了鼓勇气,这才又回了一下头。起初,也是什么都没有的,只有那一片越来越浓重的雾。可跟着,就有个声音在叫我,而且听的特别真切。”
“是翠翠!”
“嗯!”老爷子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说也奇怪,在听见那个声音的时候,我还是很害怕的,若是再年轻一些,没准拔腿就跑回了村里。可当翠翠出现在那雾里头的时候,我反而不怕了。我跟她商量,希望她能够放过孙家那孩子,也希望她跟她娘能早些上路,早些去投胎,下辈子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翠翠她站在那雾里头,看了我一眼,啥话都没有说,扭头走了。我浑身上下的力气,就像是一下子给人抽空了,跟着跌坐在地上,半天都没能起来。后来还是憨儿出来寻我,才把我带回家的。
回家缓了缓神儿之后,我就让憨儿赶紧去孙家,给孙掌柜说他儿子的事情。这孙掌柜也没犹豫,当即就雇了十多个村里的年轻人,往村外的树林去了,结果找了一夜,愣是没找到孙家的那个孩子。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发现孙家的那个孩子正不停的围着一座坟包走,那坟包正是翠翠的。”
“若只是跟人打赌,去那坟包上转悠一圈,也不至于被翠翠布下鬼打墙,勾了他的魂魄。这孙家的小子,是不是还做了旁的事情?”
老爷子半响没有吭声,过了许久之后才说:“孙家那小子从城里回来的时候,半路遇急,就进那小树林方便。结果进了小树林,就瞧见了那两座新坟,一时恶作剧,将污秽的东西撒在了人家的坟头上。这母女两个,原本就是苦命人,死都死了,还被人这么欺负,人家能不生气吗?
我遇见他们的那个晚上,那孙家小子正跟高瞻吹牛,说的就是这件事情。那高瞻不信,就怂恿着让孙家那小子再去一次,再留下些证据在那坟包上,第二天去验证。若有东西,就把祖传的玉送给孙家那小子,若是没有,孙家那小子则要赔给高瞻他们纹银五百两。”
“原来这才是你们村子里闹鬼的起因?”
“不是!”老爷子一口否决:“翠翠之所以愤怒,是因为孙家后来做的事情。”
“孙家后来做的事情?”
“嗯!孙家那孩子回来之后就变得不正常了。孙掌柜专门去城里请了大夫来看,被诊断为癔症。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嘴里还不停念叨着翠翠的名字。
这孩子是孙掌柜的独子,自小就跟命根儿一样的宠着惯着,否则也不可能给惯成那个不争气的样子。眼下这孩子病了,嘴里又不停的念叨着翠翠的名字,一看就是被翠翠给勾了魂。孙掌柜一气之下,不仅雇了人前来捉鬼,还刨坟掘墓,愣是把人家母女两个的遗骸给整了出来。”
“剖坟掘墓这么阴狠的事情也做的出来?”刑如意咋舌的摇摇头,难怪翠翠会变厉鬼了。
“如果只是这样,也还好。”老爷子将头低了下去。
“难不成还有更过分的?”刑如意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是比剖坟掘墓更过分的事情了。难不成,也跟历史上的某人似的鞭尸?
“黑狗血!孙掌柜见捉鬼之后,自家孩子的病仍未好转,就弄了一盆黑狗血,泼在了翠翠的尸身上,说是要让翠翠魂飞魄散。姑娘是懂内行的人,你说说看,这黑狗血就算能降妖除魔,泼在人家的尸身上又能起什么作用?
只见这一盆黑狗血泼下去,天立马乌压压黑成一片,这人吓得当即就散了。人虽散了,可这债却是背上了,当天夜里就又有几个年轻人丢了魂,都是当天去帮着孙家剖坟掘墓泼黑狗血的人。于是,这村里就变得人人自危,也格外注意这外来的人。”
“因为翠翠母女就是从外头来的?”刑如意舒展了一下身子问。
老爷子闷着头点了两下,轻声的说:“是!”
“到今天为止,你们村子里被勾去魂魄的一共有几个?”
“除了我家之外,每家一个,症状都跟孙家那孩子一样,像是得了癔症!如果我家老婆子说的没错,那么今天晚上就该轮着我家憨儿了。”
老爷子的话音刚落,院子里就卷起一阵风来。老太太一晃,飘到了刑如意跟前,急切的说了句:“她来了!”
正文 第217章 追魂汤(4)
刑如意见过不少的女鬼,但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明明就具备一切恶鬼应当具备的条件要素,可偏偏小心翼翼,羞羞怯怯的,让她这个已经开启了战斗模式的胭脂铺掌柜一下子有些泄气。
阴风阵阵中,翠翠红衣狂舞,却娇羞的低着头,然后一寸一寸的挪进门。
李茂原本想挡在前头的,却被刑如意一个眼神给制止住了。因为她看见老爷子已经起身,朝着翠翠走了过去。他将旱烟袋拿在手上,对翠翠说:“孙家的事情,是他们有错在先,你该惩罚的人也都惩罚过了,余下的这些村民好歹在你们母女困难的时候也都帮过你们,就当我老汉求求你,放过他们吧?如果今晚你必须要勾走一个人的魂,那就勾我的吧?反正我也活够了,正好可以跟着我家老婆子一块儿上路。”
翠翠抿了抿嘴唇,抬头看着老爷子,半响没有吭声。
老爷子长舒了口气,又叹了声:“我知道你今晚为啥来的,也知道你来我家不是想要害憨儿,但是翠翠啊,你也知道这憨儿是我家唯一的根儿,倘若你还活着,你们两个的事情,我不反对。可你眼下跟我们不一样,人鬼殊途,你们两个是没有将来的。”
翠翠的嘴巴抿的更紧了。
“爷爷!”憨儿听见声音,从房间里跑了出来。他看不见翠翠,却听见了刚刚老爷子说的那些话,于是略带兴奋的问了句:“是翠翠吗?是她来了吗?我听村里的人说过,那些得了癔症的人在患病之前都看见过翠翠。可……可我为什么看不见!”
翠翠听见憨儿的声音,那狂舞着的红衣渐渐落了下来,刑如意这才看清楚,原来那是一袭红色嫁衣。翠翠痴痴的看了憨儿一阵,突然对着老爷子跪了下来,然后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你这是做什么?你是阴人,我是阳人,你这么跪我是要折我的寿吗?”
翠翠慌忙的摇了摇头,跟着起了身,只是嘴巴仍然抿着,目光也从刚刚进门时的娇羞变成了小小的委屈。
刑如意戳戳了身旁的四娘,悄声的说:“眼前的这一幕,我咋越来越看不懂了。好像这老爷子还瞒着什么事情没有跟我说。”
四娘只觉得这院子里阴风阵阵,冷的慌,却也是看不见鬼魂的因此对于刑如意的问题,也无从回答。
“我又不是你,也不看那些东西,你这问题要我如何回答啊!”四娘耸了耸肩,“虽说看不见,可你们刚刚的对话我也听了些,貌似这位刚刚来的翠翠姑娘与这位叫憨儿的公子两个人之间有些什么事情。”
“是有些事情!”刑如意伸了伸腰,对李茂道:“看一下铃铛醒了吗?顺便将狐狸给我新制的那件披风拿来,这乡下地方,貌似比城里冷多了。”
李茂点点头,快步走到门外,从马车上拿了披风下来。取披风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看铃铛,这丫头,倒也心大,院子里出了这么多事儿,她竟睡着没醒,甚至连翻身都不曾翻一下。
“铃铛醒了吗?”
“没有,睡的极沉,看来这一路上上吐下泻的是给折腾坏了。”
“既如此,就让她睡着吧!”刑如意将披风裹在身上,又随口问了句:“狐狸回来了吗?”
“马车那边没有殷爷留下的气息。”
“这死狐狸,刚出了城就把我扔下不管了。等他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刑如意哼哼一声,将披风又紧了紧,感觉身上稍稍回暖,这才走到了翠翠跟前。
“你喜欢憨儿?”
翠翠看着刑如意,先是摇了摇头,跟着又在她的目光中,轻轻的点了点头。
“既然喜欢他,为什么活着的时候不去找他?还有老爷子,我记得刚刚你也说了,憨儿他至今未婚。依照他的年纪,在乡下也算是个大龄未婚男青年了吧?人家郎有情、妾有意的,您老人家为什么当初就没有成全吗?”
“是啊爷爷,为什么那个时候你不肯同意我跟翠翠在一起。若你当时同意,没准翠翠跟她娘……”
“闭嘴!”老爷子呵斥了一句,“你当真以为爷爷是那种狠心的人吗?你以为爷爷当时没有看出来你跟翠翠她互生了好感吗?”
“难不成老爷子是嫌弃翠翠的出身,因为她是一个外来的流浪者?”
“她从哪里来的,我一点儿都不在意,我看的出来,翠翠是个好姑娘,她娘虽然患病,但也是个厚道的妇人。倘若翠翠真能跟我家憨儿成为一家人,我这当爷爷的也是打从心里赞成的。可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跟她娘住进那栋宅子里。”
“那栋宅子?”
“就是那栋宅子,那是我们村里的鬼宅,但凡是住进去的人,没有一个能有好下场的。不光自己倒霉,连带着自己周边的人都要倒霉。翠翠和她娘是半夜进的村,进村的头一晚,就寄宿在那栋宅子里,这一住就是七天。后来,虽然搬出来了,可她娘已经被那里头的东西给缠上了,我估摸着那个时候翠翠她也被缠上了,只不过人年轻,能多挺些日子。
如意姑娘,你应该还没有成亲吧?所以你不懂这为人父母,当人祖母的心。我明知道翠翠她活不长,也知道憨儿若是跟她在一块,必定连累我全家,你说他们之间的事情,我能答应吗?”
“如果照爷爷说的,进了那栋鬼宅的人都得死,为什么我没有事?”憨儿冲到了老爷子跟前:“我也进过那栋宅子,可这么些年过去了,我不还活的好好的?”
“活的好好的?你真的以为你活的好好的?”老爷子气得拍了两下大腿,然后抬眼,用心疼的目光看了看自己老伴儿。老太太则涩涩的一笑,对着老爷子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说,毕竟他是咱们儿子媳妇留下的唯一的根。可这个孽障,到了现在还不知道悔改,你若是再不让我说,将来还不知道他又要惹下什么祸。到时候,我也走了,谁又能来保护他?老婆子,他不小了,他总要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