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我有个不情之请。”
“哪里不情?”
“最近在考虑未来专业方向选择,故而我本想去图书馆搜集您的著作文献资料加以学习……无奈图书管理糟糕,我遍寻不到,只好来找您这位正主讨要,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徐少谦乐了。徐太太在一旁附和,“行,怎么不行?我替他答应了。”
徐少谦正色问道:“将来想学什么,应用物理,理论物理……”
“理论物理。”楚望毫不犹豫的说道,“……的原子核物理方向。”
“这个简单。家中似乎有一部分,我可以先给你一些,剩下的,过两日到学校再给你。”
——
她拿着那份文件辞别徐家众人,一坐上巴士便迫不及待一页页翻开,坐在巴士靠窗座位上的楚望似乎变成了一台高速阅读机器,一行行英文字母在她眼中飞快掠过,“铀”、“u”、“衰变热”、“衰变链”、“半衰期”字样被无限放大……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原子核物理学家,绝大多数都对放射性元素超铀原子学术理论了如指掌;而他们,距离核裂变的发现,只缺少一个极为偶然的机遇——徐少谦也是其中之一。
终于确认这一点,她心咚咚直跳。
该如何为国效力?她想了许多天。
这个想法,由于她对近代史的不熟悉,故而一开始只是个小小雏形。虽然小而模糊,但却因此有个决然的声音在说:不能去欧洲。
近代史上无数留学生梦想着科学救国,实业救国,终成为一个笑柄。
科学救国是行不通的。这是无数人尝试后失败了的——只因社会动荡,国家左右支绌,国库虚空,哪有更多钱支持教育。正如徐少谦所说:万丈高楼怎可在沙漠中起?——故而后世诸葛常常对症下药,总结声称:近代中国,只能也只可能从政治角度入手救国。
1840年以来中国屡次战败,国家财政要用以缴纳各国赔款。庚子年的退款是一笔大肥肉——被无数贪官盯上,瓜分数次。剩余退款,大多数用作清华公费留学基金。而国库钱财,几乎都用在了置办军械和扩充军队上。
这便是徐少谦那封信中所说的——国是日非,战乱频仍,教育不兴。
所以,一位物理学家该如何为国效力?自然不能去欧洲。
中国没有钱支持教育,更没有钱去支撑建立一个核物理实验室。那么,英国有么?
香港大学建立最初的背景,便是当西方列强争相在中国内陆成立大学时,港督卢押向英国提议:英国也应在香港设立一所大学,一来与其他列强竞争,二来让中国人尤其是香港人认同英国的价值观。提议一经提出,两广总督和省港工商界也觉得:成立大学有助于中国人学习西方的科技,使中国自强,于是出钱支持。
因此,支撑香港大学的教育经费,全部来自于英国政府和诸如汇丰银行的香港英资。
若这些资金还是不足,那么,能不能让那些带着大笔项目基金的科学巨头——到中国来?
如果,如果中国也能出现一位名声赫赫的科学家,有足够资历与天赋去组建一支全新科研队伍。凭什么他们——不想来中国,带着他们的项目基金?
曼哈顿计划从计划伊始到正式成功,花费了足足二十亿美金。
所有这些钱加起来,十年时间,够不够支撑完成从实践到理论的研究经费?
1940年起,包括德国纳粹在内,人人觊觎“核”。“核计划”与“曼哈顿”计划赛跑,而当时世人所知的较大量铀矿在捷克、加拿大与刚果。而2014年中国发掘的第一个万吨级铀矿床,如今正躺在新疆伊犁盆地。
因此楚望愿意尝试着推演一下——倘若这一万吨级矿床提早被发掘,有没有道理使得中国也盯上核链式反应这块肥肉,使得他们心甘情愿将大笔充作军用的钱,匀出一部分来支持这个项目?
“为什么你们不在国内读书,要远涉重洋的来我们的大学。究竟你们的教育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我们拥有领先于你们的理论,那么,凭什么要我们过去?为什么不能你们过来?
“整个20世纪30年代,没人能解释为什么用铀做的实验总是失败。”——后世关于核裂变反应的教课书上,有一句楚望永远记得的话。
1927,远在欧洲的奥.海也许正在哥廷根大学进行他的量子力学博士论文演讲。
当世许多科学家在这些年距离链式反应只差1%的临门一脚,却足足推迟了十余年才成功。
若是核裂变理论基础提早问世12年,只12年,第一次核爆便不会1945年才发生。
若1937年之前,在远东大陆“铀计划”早早成功,那么,1937年,那些噩梦,还会发生么?
楚望作为一个未来发表了许多刊物的理科学生,从自我道德观来说大抵做不了剽窃已发表刊物的事。
但是,她能不能依靠自己的知识,成为徐少谦完成从无法实现的“超铀原子”到“核裂变”理论路途上的一个“偶然”?
她可不可以对一位20世纪初页,已经对铀放射衰变原子核理论了如指掌,距离核裂变与聚变、“链式反应”理论基础完成百分之八十,只缺少临门百分之二十的远东科学家,用二十一世纪任何一个物理系大学生都拥有的知识,从侧面稍加点拨,去推动这篇理论,使它提早十二年在中国问世?
那么曼哈顿计划便不再是曼哈顿计划,也许与纳粹德国赛跑的办公室,会坐落在香港;试验田上,也许会在内陆的伊犁。
在推演成功的可能情形下,甚至,第二场战争,都不会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民国阔小姐们时兴短裤+齐膝袜,记载于张爱玲《更衣记》
——
*这是我揣摩了很久的问题。
科学救国被无数人无数年,经历二十余种推演,终于的被否定掉。在当年,“科学救国论”被当做一个笑柄。只因政府腐败无能,财政亏空无法支持教育科学。
那么如果发生在有英国财政支撑的香港大学,资金是可
——
现在的时间是1927年6月,离1937年7月7日,差一个月十年。
核裂变理论是1939年在德国(?这一点不是很确定,但化学学家曾任柏林大学与威廉皇家化学研究所放射性研究室主任,另一位物理学家也是德国人)提出,所以是十二年。
虽然第一次可控的链式反应实验发生在1942年12月2日芝加哥大学斯塔格足球场的西看台下的地下网球场,所以实际应该是15年。但是说起10年,感触更深刻一些。
——
看了许多关于这个年代的救国推演,尝试着自己来推演一次,第一次在笔记本里写下后半段是在开这篇文之前偶然灵光一下——哎,当时,在香港,不是有个香港大学,刚刚建起理科系么?
1927,某人刚博士毕业,还没回美国去。所以1927——要抓紧了。
——
最近几章都还蛮肥的吧?
明天和朋友外出,可能没什么机会码字,也许会断更一天,也许会短更,不要暴躁么么扎。感冒几乎好了,未来总有机会补偿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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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不住来说一句:
1.强调一下:推演,是什么意思,都知道吧?女主脑内推演时,用了无数个如果,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吧?
2.我可能在这一章里就把这个故事未来走向都演绎完毕吗?
3.三人成虎,单人思想不足你们应该知道。这就是为什么此文里会有香港殖民背景,会有徐少谦这个人。不要跟我提现实世界里演绎过一次的阴谋论,在这篇文里,这两个前提下,统统推翻。
4.女主身体年龄14,做什么都需要“在成年人监督下完成”。不想剧透,什么意思都懂吧。
所以我的提议是:可以理性讨论,但别入戏太深。下一章我又强调了一次,以后不想再强调了。
☆、〇五八 病人之二
楚望也明白, 这些只是假设, 是hypothesis。从前它通过从强γ射线,到中子, 到快中子反应经过了横亘欧洲与北美大陆, 无数人无数年,直到1942年第一次慢反应堆实现——理论到实践, 整整十四年。
再从1942年, 到两种引爆技术的提出,从最开始的六名物理学家,到最后1945的千余科学家、两千余计算员、三千余军士, 数万人的努力,耗时三年, “瘦子”与“小男孩”才降临于世。
但仅仅思及于此, 内心便已激动得无以复加。
故而去油麻地拜访索米尔先生与阮太太时,她的心思全在别处,也不大仔细去听索米尔先生都与她说了什么。只隐约记得他好像在说:“都彭先生下月会专诚来见你一次。”
阮太太与索米尔先生对于她的失礼倒也没有放在心上。目送她上电车, 阮太太笑道:“似乎从未见她这么开心过,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人往往会对自己钟爱的东西分外关注。”
“那么她一定是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了。”阮太太咯咯笑道。
楚望下了电车,一气小跑回到葛公馆。
两个丫鬟在打理花圃,其中一个没见着楚望, 两张碎嘴闲聊着:“太太也真狠的下心,说工作日不办趴体就真的不办了,这么大个葛公馆,就请了三五人来打麻将。又冷清又无聊——也不知侄小姐要在这里呆多久?”
另一个眼瞅着楚望进来了, 胳膊肘拐得正说话那个“哎唷”一声。
两人心里大叫“糟糕”,想必这话一定是听到她耳朵里去了。太太宠她宠得厉害,连带喊了几年的栗戚姐姐因她来,都不得不改名换姓去。要是她去太太面前打报告,也不知该怎么责罚她们。
想到这里,两个丫头瑟缩缩站得笔笔直的,噤若寒蝉的叫了一声:“姑娘好!”
怎料姑娘压根都没瞧她们一眼,行色匆匆进了葛公馆大门。门外那两个你看我我看你一眼,心想着:“姑娘连看都不肯看我们一眼,定是将她气坏了。回头她往太太跟前一哭诉,太太指不定就要把我们发卖给不知哪里乡下的瘸子老头作老婆了……”
两人给自己的想象吓了个够呛,面面相觑了一阵,愁肠百转无处纾解,险些就要哭出来。
——
楚望满脑子都是她的快慢中子与γ射线,一路上所有闲杂人等都被她自动屏蔽了。此时要是放个脱个半精光的金城武在她面前,她都不一定会赏脸一看。因此,那两个丫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自然也被她自动忽视了。除了两个丫鬟,此刻在葛公馆里打麻将的诸多重要人物也悉数被她无视掉。
谢择益一整晚终于率先胡了一把牌,偶然往门口一瞥,正好瞥见楚望飞快蹬掉脚上的皮鞋,拖鞋也没穿,只光脚穿着一双白袜子,怀里小心翼翼的抱着一沓牛皮纸文件袋,脸上无比郑重其事又喜上眉梢的,一气儿蹬蹬蹬跑上楼去了。
“……”谢择益将四个六筒推平在白布桌面上,笑说道,“葛太太,我还以为您这位侄女遇事淡泊冷静,因此绝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呢,看来是我想错了。”
葛太太正缺六筒胡牌,给他手里四个六筒气笑了:“瞧见楚望回来了?”
“可不是回来了?脸上带着……”谢择益斟酌措辞,想说个‘少女怀春’,又觉得似乎不大贴切。苦于词汇量太过匮乏,思忖良久,才慢悠悠吐出一个:“带着点‘情窦初开’的笑容。”
葛太太啐他一口,“她有男朋友,是她未婚夫,你不是见过么?什么情窦初开?”但转念间,葛太太又想起在离岛上楚望与那少年相处时的种种画面,无一不是平静体贴里带着点理智疏离。少年人之间的感情永远是热烈直白的,一举一动、眉梢眼角都是情,放在她这侄女身上,反倒统统不成立了,怎么瞧着都只是在态度认真诚恳的敷衍那纸婚约。思及此,葛太太便问谢择益道:“她刚才真的笑着回来的?怎么笑的,你给我学一个?”
谢择益微笑道:“叫我怎么学?”
麻将桌上另外两位太太也被他逗得乐不可支。
葛太太对于侄女的恋爱状态,心里着实好奇得紧,连麻将也打得没心情了。忙离了麻将桌避开生人,悄悄唤来蜜秋,吩咐她上楼去探探楚望口风。过了阵,蜜秋下来说:“姑娘一回房间,便坐在书桌前,一气儿写写划划着什么。我给吩咐厨房给她蒸了点心和热牛奶,端上去放到她桌边,她竟也没注意到我……一门心思的,想来着实是遇到什么要紧的人或事了。”
葛太太点点头。要紧事么,只要没杀人放火,她都能给她解决了;即使杀了人放了火,她也能想到法子替她保全。
要紧人么……这一点,葛太太倒是真的好奇起来——出门一趟便遇着个要紧人了,在这香港岛上,会是谁呢?
——
读到徐少谦一篇关于α放射源轰击轻元素的文章,楚望终于大大松了口气——香港大学理学院虽然年轻,但是英国倒是出了大手笔先建起了一个设备较为先进的实验室——至少云室有了。
对于核裂变有个非常重要的前提,便是快中子。而如今中子的存在虽然在1920年提出了,经历七年有余,尚且还是个假设,而且如今包括卡文迪许实验室在内的许多科学家都在试图证实它的存在。研究α粒子轰击铍的波特和贝克尔,以及后续追踪波特“中性辐射”居里夫人的女儿与女婿也在1930年与中子的发现失之交臂,为人做嫁衣的将诺贝尔奖拱手“送还”给卢瑟福的学生查德威克。
徐少谦距离这一发现,也只一步之遥了。
所以一切只需要许多次云室α发射源的尝试,使得徐少谦意识到“中性辐射”是来源于不带电荷的、和质子质量相仿的,卢瑟福七年前提出过的——可能存在的“中子。”
那么证实它!
楚望将诸多辐照量公式一一撰写到稿纸上,并就徐少谦的论文设想提出了自己的一点点“幼稚的提问”——为什么会存在比γ射线还硬的中性辐射,是否会是原子质量数不守恒的原因?
罗列这些公式与疑问时,楚望丝毫没有意识到,她和她的计算公式成了葛太太以为的“爱情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