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花珏:“……”
    虽然是鹿苑,花大宝听说了花珏的遭遇后,自告奋勇要代他动手,但花珏摇摇头拒绝了:“不必。”这几天来他不胜其烦,早就动了走人的心思,问花大宝道:“你愿意跟我走吗?”
    花大宝有点犹豫:“可我的身契还在王爷那里……”
    花珏撕下一张纸,用判官笔在上面写下花大宝三个字,而后咬破手指按了个指印上去,要花大宝也照样签字画押,他斩钉截铁地道:“他拿的是叶大宝的卖身契,如今你是花大宝,自然不受这等管束,要记得这个名字。”
    花大宝高兴起来:“好!”当机立断地签了字,收拾东西准备跟花珏一起开溜。
    小凤凰也道:“我也觉得你是该走了,按时间来看,二十年前的我这时候已经回了欢馆。重阳节那天,他会过来为你赎身的。”
    花珏便随手写了几张符咒,出行如入无人之境,带着一猫一鸟出了王府,片甲东西都没拿走。他们出去的头一夜宿在一处客栈,深夜时,花珏瞧着灯火,仔仔细细剪开里面绞缠的丝线,忽而看见小凤凰跳到了桌上,叼来纸笔,一脸凝重地望着他:“花珏,我有事找你。”
    花珏给它喂了颗葡萄:“怎么?”
    小凤凰咽下葡萄,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转:“你有没有觉得,你近日戾气有些重了?”
    花珏愣了愣:“我?”
    “你最近用判官笔用得太多了。”小肥鸟写,“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你最近有点心浮气躁,所以我才同意你离开王府。但是你自己想一想,平常的你遇到这等事,会这么早耐不住性子么?”
    花珏一时没想清楚,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只回忆起林和渊惯常端着的哆哆逼人的嘴脸:这小王爷打听到他只吃素食,便顿顿给他荤腥大肉,晓得他体弱,夜晚风凉时专遣人打开他房室的门窗,诸多细节加在一起,比夏日的蚊子还惹人烦闷。
    而且,打的均是玄龙的旗号,成日招摇,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是得了皇叔的首肯。
    花珏性子温,不代表他便会逆来顺受,惹不起他还躲得起。想明白这一点后,他对小凤凰说:“不会,我只是不喜欢那个人。放在平日里,我也会这样做的。至于判官笔……”他顿了一下,承认道:“是有些依赖了,我记着,以后我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便会不用的。”
    “是吗,那就好。”小凤凰没有多说,它把脑袋埋进翅膀里,要花珏把它捧去枕头边上:“晚安,花小先生。”
    花大宝与他们不在一个房间,已经睡了,呼噜声震天响,透过房间隔板传到了这里来。花珏闭了灯,凌晨时却辗转反侧。
    为什么呢?
    小凤凰说的是对的,花珏此前从未碰见过少眠的时刻。他修玄学也修药理,知道自己身体无碍,睡不着便是心病。
    王府生活好,他倒是愿意多呆几天,只是玄龙为什么还不回来?
    半月后,东洲叛乱平定,紫阳王三战三捷。玄龙班师回府,本以为凯旋后能见着花珏在等他,殊不知一回府,却听说人已经跑了。
    “走了是什么意思?”玄龙话语中隐约带着怒气,林和渊跪在地上百般辩解,撒娇卖惨讨饶无所不用其极,也没能将此事掩盖过去,而只换得他皇叔冰凉的眼神。
    “报告王爷,凤篁公子的确已经离去,走了……已逾半月罢。”
    作者有话要说:  老是玄龙吃醋,也让花花醋一次(虽然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第45章 魅-二十年前的无眉
    花珏这半个月来过得有些艰辛。
    创业不易, 他起初琢磨着要怎么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白手起家, 摆摊算命,正不停发愁时,却恰好遇到小凤凰掉毛, 整日鸡飞狗跳的。花珏灵感突现, 收拾收拾就把凤凰毛卖去了玩物店,拿去给店主加工成羽绒头花, 再卖给小姑娘们, 赚到了第一桶金。
    小凤凰为了显示自己对花珏创业的支持, 还独自立在书桌上回忆了半天悲惨的过去, 攒了几滴凤凰泪,满脸哀伤地给花珏衔来, 哀伤地写道:“鹦鹉身,凤凰心。你看这是最正宗的凤凰眼泪,听说我们凤凰的眼泪是很珍贵的药材, 你一定不能卖得便宜了。”
    说完, 它又补充道:“你看我浑身上下都是钱,所以也一定不能抛弃我。”
    花珏想起他与玄龙为了一滴这玩意要死要活的过往,一声叹息:“凤凰泪……你要是早些来就好了。”
    小凤凰眨巴眼睛:“我不, 我若是早些来, 肯定会被那条龙天天逮着欺负哭。等以后咱们回去了, 花珏,你要照顾好我呀。”
    花珏抚慰它,认真承诺道:“我会的, 以后不让你有哭的时候。”
    小凤凰很感动,花珏摸了摸小凤凰的头,再花时间给这小肥鸟喂了大堆吃食,撑得它圆滚滚的一团,这才放心离去。
    但他卖凤凰泪的过程却并不是很顺利:认得这种无上神物的人不多,没有几家药房肯收,只把他当做来骗钱的江湖郎中。花珏无法,好在靠着凤凰毛得来的钱能撑一阵子,便购置了一个小棚子,往上挂个八卦图就当招牌。
    照旧是江陵,照旧是闲时看月忙时看命的日子。花大宝天天靠在他身上打盹儿,有客来时就滚去炭盆边添柴,小凤凰在旁边嗑瓜子。花珏偶尔会觉得自己回到了以前的时刻,奶奶过世,他还什么都没有,便这样日复一日地过下去。
    然而,刚没算来几个客人,却叫他碰见了一个熟人。
    花珏这天把面具的眼洞抠得大了些,方便他看小说杂集,正看得兴起时,他忽而听见一个清亮的少年嗓音,立在他身前发问:“孤阴不阳何解?这位先生,请帮我算一算。”
    少年撩起额前碎发,就像他以前做过的那样,露出一双锐利明亮的眼睛。花珏还未从手中的故事里脱身,未曾望得来人模样,随口答到:“正阳可解。”
    他放下书,抬头一望,当即愣住了。无眉静立在他身前,身量长相都与二十年后无异,气质却更加孤高不驯,眉目间那股老成气息稍淡,有些像出入上席的世家少年,端起沉着的模样与旁人周旋。
    二十年,此时的无眉同花珏认识的那个无眉几乎毫无变化,时间仿佛在他身上静止了。
    ……还是说,这世上真有长生之法?
    花珏愣住了。无眉却没注意到他的异常,照旧俯身一拜:“正阳不错,然先生能否继续说,何为世间正阳之物?”
    花珏回过神来,一面小心翼翼地打量眼前这位“故人”,一面认真想了想:“三昧真火,火属麒麟,真龙子嗣。”余光中,小凤凰冲他拍了拍翅膀,花珏再道:“还有……凤凰神鸟。”
    这样一看,花珏陡然发现他家有两位都是正阳之躯,他算是捡了大便宜。
    无眉默然半晌,轻声叹气道:“先生,我不懂卦,你说的这几样东西,平常人想也不敢想的。”
    花珏看了看他一身的漆黑道衣:“你不懂卦,却穿无袖鹤氅?”
    道衣是氅衣的起始,鹤氅又是格外仙风道骨、凸显身份的东西。果然这小家伙照旧爱好言辞闪烁。
    花珏想起那本叫做《三青》的书,早在心中认定了无眉便是那三青国师,顿时露出一副“你不用装了,我都懂”的表情。
    无眉咳嗽一声:“我……正在学,可惜学艺不精,身边又无人能问。便想出来碰碰运气,刚好找到你这里来。你这家算命铺子是才开的吧,我以往没见过。”
    花珏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你请讲罢。”
    无眉低头寻找纸笔,行动间有些拘谨,只先用眼神征得花珏的同意。花珏被这孩子谨慎有礼貌的眼神弄得有些惴惴不安,一时再愣了愣,竟然忘了帮客人拿来。
    无眉最后在鸟笼底下扒拉出了笔墨与纸张,顺便一观了小凤凰,赞叹道:“先生养的这只鹦鹉可真肥。”
    小凤凰岿然不动,立在鸟爬架上稳如泰山。
    无眉仔仔细细地写完,递给花珏看:“我只是想问,阴年阴月阴时阴刻出生的人,该当如何长生?”
    花珏猛然抬起头。
    无眉在纸上写的正是他耳熟能详的那句话:“孤阳不长,独阴不生。”
    阴年阴月阴时辰,这正是正阴命的格局。花珏与正阴命只差了一丝线,对这样的命数再熟悉不过。
    花珏道:“阴命女子,洪福齐天,安稳长寿。”
    无眉再对他一拜,声音犹豫:“若是……男子呢?”
    花珏沉默了片刻:“无解。”
    “短命福薄,此命无解。”
    他想了很久,终于还是得出了这个结论。他自己能活到十九,至今被视作一件不可能的事,他次次推演,没有哪一次不是算到自己根本不该出生——这种命只可能是女子降生之兆,如若生为男子,落地刹那便会被无常索命。
    花珏面露疑惑:“你……”
    无眉为什么要算这样的命数?难道他也是阴命吗?
    想到王府中遇见的那只厉鬼,花珏只觉得脑内清明:三青道人如此招鬼,如果无眉便是三青,且是阴命的话,那么和花珏一样招鬼也是顺理成章的。
    无眉却摇了摇头:“您不必多问。只是……此命果然无解么?”
    少年站起身来,沉默了片刻。
    “我问过上百人,要么说算不了,要么说无解。”他低低笑了一声:“看来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花珏心有不忍,看着无眉在桌上放下一块碎银,而后准备转身离开。他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他,认真地道:“可能有办法的。”
    花珏仔仔细细回想奶奶交付给他的每一句话,试图一句都不要错漏:“不要冠发,不要食用荤腥,不得婚娶,不要出江陵,不得夜出,睡时要留佛灯,不得妄称神灵名讳,诸事忌口……”他说了一大堆,直到口干舌燥,无眉面带惊诧,回头望他,一字不漏地听完了。
    花珏道:“我见过有人靠这样活下来,也许……有办法的。”
    无眉道:“我会记住的。”
    花珏面带忧色,想到眼前这小孩儿怕是不会放在心上,口吻也越发严肃:“一定要记得!你不要到处乱跑了,体质招鬼就乖一点,先养好自己的命最重要。”
    无眉任他拉着,听明了他的意思,再摇了摇头,微微笑了:“谢谢先生,不过不是我求,我是为另一个人求。”
    花珏睁大眼睛,手慢慢松开了。
    不是?
    无眉对他拱手:“是对我很重要的一个人,不管怎么说,谢谢先生。祝您长乐安康。”
    第46章 魅-逆天之算
    过后, 无眉又来了一次, 却是从别处药房中打探到,花珏手中有大量的凤凰泪。
    小凤凰这几天磕完瓜子便抱着川渝朝天椒啃,哭得惨兮兮。用它的话说, 要做到量产, 便要对自己狠心一些。花珏看它眼睛都哭出了血丝,最后勒令它不准啄辣椒吃了, 再用白布浸了薄荷叶水给它蒙住眼睛。
    花珏想着玄龙以前的样子, 有样学样地弹这小肥鸟的脑门儿:“是不是傻?”
    小凤凰闭目看不清东西, 在桌上动摇西晃地走, 最后被花珏捉入手中。他和花大宝并肩坐着剥瓜子,花大宝剥了塞进花珏手心, 花珏剥了顺势喂给小凤凰。小凤凰犹豫半晌后,本着天地循环的原则跳上花大宝的脑袋,呸呸吐了他一脑袋的瓜子仁, 最后被抓去顶银锭。
    这天无眉过来, 态度比第一次更加恭顺,问清了花珏这里确实有货之后,狐疑地接了一颗来看。他一看, 入眼是纯粹的凤凰泪, 火红剔透, 放在手上如同要燃烧起来一样,的确是圣品无误了。无眉当即唤人抬来大箱纹银放在花珏的小棚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花珏将攒下来的一大盒都给了他,目送这少年走远了。
    无眉带来搬东西的人皆穿着官服,是禁军制式。花珏心下起疑:“这小家伙为何行事作态一股子官气?”脑海中,他仍旧没有摒除无眉便是三青国师的这一念头,便告诉了花大宝:“你在这里看好鸟,我出去片刻就回。”
    花大宝道:“哥,你放心去吧。我不会让它偷吃辣椒的。”
    花珏便整肃衣襟,不动声色地跟了出去。秋日兴灯会,但他大白天的上街带个面具仍显怪异,花珏想了想,还是摘了面具,随手买了个锥帽遮掩,一路走走停停,无眉一行人在某处驿站停住了,远远听去是在盖章借马:“我们往屏山走,借用半日方可。”
    屏山?
    行宫正式破土动工,花珏想起来玄龙似乎仍在负责这一茬,他若是已经回来了,应当会继续过去监视工情。同理,风水相师也要寸步不离,三青道人想必仍然驻扎在屏山。
    花珏望着无眉的背影,认真思考着。他忽视了一点,半月前他还在玄龙那儿时,曾听说过三请大师真人不露相,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而无眉已经给他看过自己的脸了。
    花珏没跟上去,今天他赚了一大笔,便溜去了菜市挑挑拣拣,准备买几只烧鸡回去喂猫,再买几斤上好樱桃回去喂鸟。天色将暗时,他跟踪的人们也都到达了目的地,屏山草木苍翠,在风中飘摇,露出几十个分散开来的营帐。
    无眉抱着怀中的盒子,目不斜视,径直向最大的那个营帐中走去。
    帐前立着几个人,低声向里面的人汇报着:“启禀天师,紫阳王已班师回府,本该近日前来监工,但王爷临时有事,满城找着什么人,看样子这几日是不会过来了。”
    里面的人影动了动,帐内传出清脆的三声铃铛响,配合着摇晃的烛光战战。三声代表已知,一声代表屏退,有要事时不动口,只写字,听过他声音的,不过无眉一个人而已。
    等那几个报信的人走后,无眉叫了声:“师父。”
    里面没有声音,无眉便知道自己可以进去了。他矮身穿过帐门,回头仔细挡好风口,抬眼便望见了一个人背对他躺在长榻上,书案上摆着大堆空碗,空气中弥漫着浓腥的药臭。
    无眉小心地收拾了桌子,轻轻将自己手里的盒子推过去:“师父……我今天给你找来了药材,传说中的正阳之物,应当有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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