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瞧这两人,也和印象中的对上了号。
“你们在邮局摆摊了?卖了多少?”林芝忍不住问。
矮个男讶异,“你咋知道……”
“一个都没卖。看热闹的多,真心想买的少。就你手上那个杯子倒有个人想要,可才出两百块钱,那肯定不能卖了。万师傅说了这个没有两万不卖的……”
“没补的值两万。他说要是找个厉害的修一修,放到什么拍什么会上面去,要翻好几倍呢。”矮个男吸吸鼻子,认真地说。
林芝点头,“卖低了确实亏。”
“能修吗?”小胡子男问。
林芝把东西递还给他,“修是能修,但我不接这活。”
“为什么?我们给钱。”矮个男从破棉袄里摸出个旧钱包,打开给林芝看,“我有钱。”
钱包破得露出纸板,里头红票票就两张,一堆散碎零钱,拮据气息扑面而来。
“抱歉,我就是个学生,没这个手艺。”林芝依旧摇头。
“家里人指着这点东西卖出去救命的。大医院治疗费高,家底掏空了才勉强安排上手术。要不是没办法,我们直接卖了就算了,有几个店都说收,可价格给得太低,就想着自己摆摊碰碰运气,又说是假的……”
小胡子男说着眼眶就有点红,抬手抹了把泪,手上泥灰在脸上擦出条印子,越发显得狼狈。
“知道补了价能卖高点,找了几个大店的师傅问,随便修一件都要好几千的价!几千块都能管几天药费了……是想着小店要便宜一点,才过来这边找找……”
两个大男人站在路中央,提着袋子低头擦泪,林芝跟朱娟瞧着,心里都不是滋味。
她们两人母亲最近都要手术,知道亲人生病是个什么感受。
特别是林芝,更知道没钱交费的苦处,那煎熬现在都历历在目,忍不住心生同情。
“要不你帮帮他们吧?如果能修的话。”朱娟轻轻搡了林芝一把。
“修倒是能修……”
林芝又看了眼小胡子男手上那个把杯,在心里估算了一下需要用到的一些材料,觉得可以试试。
修这个杯子除了费些工夫就没别的,朱娟又在一边帮着说话,想着能帮就帮一把,林芝答应了。
因为没有店面,林芝把两人带到钢窗厂院子外头,算是交个底叫他们放心。
“哪能怕你跑了?你这么好心帮我们,谢都来不及!”矮个男见林芝还要详说自己家的位置,摇头摆手。
“你们想好了啊。她只是文物修复专业的学生,手艺可没外头大师傅过硬,别到时候修坏了你们又……”朱娟见林芝接过小胡子男手里的把杯,提醒了一句。
“不嫌弃!就是个破杯子,只要不摔碎了都没事。别的弄不弄都行,最重要是把这个杯把拿泥糊一下。万师傅说了,这杯子坏就坏在把上。”小胡子男点点杯把缺损处。
“万师傅是谁?”一路坐车过来,林芝听这两人不止提了一次万师傅的名字。
“是个收古董的,很厉害。”
“这货就是他……”
矮个男话说一半,被小胡子男轻扯了一下,立刻闭了嘴。
“他帮着我们看了东西,建议到城里来卖的。对了,你不是说这把杯是一对吗?我回家找找,要是能找到,能拿来一起修吗?”小胡子男补充。
“嗯,如果找到了就拿来吧。一对更好卖。”
交换了号码,两个男人拎着袋子喜笑颜开地走了。
上了楼,还没进门就听到范晓丽夸张的笑声。
“哈哈哈!是吧?我就说是汤好,他们全不信。来,你多喝两碗,保证和我一样有气色。”
“行!那就再给我盛一碗。”
推开门,看到两个妈妈凑在一块点评靓汤,和乐融融,林芝跟朱娟相视一笑。
得了这种病,最怕就是心绪郁结,脑子里成天转些不好的心思,病情也会随之加重。
多几个性格开朗的朋友,对心情调节是很有帮助的。
范晓丽跟朱娟母亲性格相投,手术时间也相近,从第一次遇见一直到住进医院,每天都有联系,好得跟一个人似地。
“用不着担心我,医生说了,就是个小手术。”
范晓丽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坐在病床边拍着林芝手大大咧咧地说。
“看我就知道了,一点都不疼。医生说摘除得很干净,只要坚持化疗就能痊愈。”朱娟母亲躺在隔壁床,轻声安慰。
她昨天动的手术,腋下还插着引流管,面色微微苍白,精神还算不错。
朱娟坐在一边削水果,看林芝还是一脸紧张,端着盘子起身。
“你早饭都没吃多少,来点水果垫垫吧。”
林芝拈了一小块苹果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嘴里一点味都没有。
自从查出病来,林生一直都显得很轻松,话里话外都叫范晓丽不要担心,安抚工作做得极其到位。
可临要做手术,表情也跟林芝一样,又僵硬又难看,完全没法掩饰。
两头都劝不动,范晓丽只好作罢,心里虽然也有点紧张,但为了让林生跟林芝放心,硬是笑着进了手术室。
安排好了病房这边的事,朱娟趁空去手术室外陪林芝。
“你收的那个杯子修好没?”见林芝紧张到坐立难安,朱娟岔开话题。
林芝深吸了口气,“那人打电话问了,我让他再等一个星期来拿,还有一点图纹得描补。”
“这么快啊?你不是说至少得一两个月吗?还说涂了彩要等干几天,然后再上一层,就这个特别费工夫……”朱娟好奇。
“……随便估计的时间,真做起来发现用不了那么久。”林芝含糊解释。
“修成什么样了?有照片吗?我看看。”
朱娟其实并不是特别好奇那个破杯子的进展,纯粹是想转移林芝的注意力。
“有。”
林芝也知道她的用意,勉强笑笑,打开手机递过去。
“不会吧!这是那只杯子?”朱娟看到照片,惊得嘴都合不拢。
照片上的这只把杯精致古朴,在灯下泛出油润光泽,杯身上虽有裂纹,却浑然一体,根本看不出原先的残破。
特别是缺失的杯把,如果不是看过原先那只,朱娟压根没觉得这是后补上去的,连图案都完美无缺。
“你画的?”
朱娟放大照片,盯着杯把跟杯身连接的那处图案瞧了半天,转头问。
“另一只把杯在老家一时带不过来,叫人帮着照了张相传给我,依着图案描的,还没弄完。”
“天衣无缝!厉害!”朱娟纯粹是外行看热闹,反正着瞧着漂亮就一通猛夸。
“算是费了点工夫。要是把另外一只把杯缺损处也补好,一对大概能卖到十万上,手术费应该是够了。”
“这么值钱?那你收多少修补费?”
林芝伸出两根手指。
“两千?”
“两百。”
“也太少了吧?就你这个手艺,不止这个价啊。”朱娟虽不懂行,但只看卖价也知道林芝收得亏。
“我没指着这个赚钱,纯粹就是帮他一把。这二百块还是他硬塞的……”
“好人有好报,你帮别人一把,也是给阿姨积福。别担心,肯定没事的。”
见林芝面有忧色,朱娟握着她手晃了晃。
“嗯,肯定没事。”林芝微笑。
事实证明林芝的担心是多余的。
手术做得很成功,切下来的肿瘤也和医生预料的一样,没有转移没有扩散,取得很完整。
比起朱娟母亲的两侧全切,范晓丽幸运得多。
和林生说的一样,像是做了个简单的乳腺纤维瘤,从外型上几乎看不出区别。
林芝很清楚范晓丽对自己身体完整度有多在意。
曾经一发现就是晚期,医生要求做全切手术,范晓丽一个人闷在家里哭了好几天,是她跟林生一直苦劝才好不容易下的决心。
换药时瞧见伤口不像自己想的那么差,范晓丽心情也好了不少。
在医院住了几天,范晓丽就回家休养了,第一期化疗要隔一个月,这段时间正好过年。
最开始几天刀口不适,范晓丽偶尔也暴躁一下,有林生温言软语地安抚,还有女儿无时无刻的陪伴,这一点点小情绪很容易就过去了。
从商店兑换的手术后辅助药物,林芝每天都掺在鲜榨果汁里给范晓丽喝,药效神奇到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显著变化。
隔了一个星期去医院检查,医生都被范晓丽的恢复速度给惊到了。
几个医生一起就新出炉的检查成果再三研究,做了四期化疗减为两期的决定。
这大刀阔斧地切疗程,范晓丽听了不但不喜,反而有些忧心。
医生说的那些数据范晓丽也听不懂,只知道最开始检查的那个方案好,出了门又转回去要求照计划做化疗。
医生却说过度治疗医院还得背责任,只需要两期就绝不做四期。
被林生跟林芝拉回家,范晓丽还有点闹不明白。
“怎么连诺雷得也不打了呢?治骨质疏松的唑来膦酸也不用?”范晓丽坐在沙发上,望着里里外外做卫生忙得一头汗的林生,疑惑地问。
“医生说不需要就是不需要了,不打针吃药你还不开心啊?”林生撑着腰直起身,转身拿了福字往擦干净的玻璃窗上贴。
“妈,今天的果汁还没喝呢。”
林芝从厨房出来,跟捧宝贝似地捧着一杯温热橙汁递到范晓丽手上。
“芝芝,你跟你爸没什么事瞒我吧?是不是手术做得不好,医生对我放弃治疗了?”
看范晓丽忧心忡忡的样,林芝真有些无语了。
自己的身体自己就没有感觉吗?
一样的初期病人同天手术,同天回院检查的,哪个有她气色好,身体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