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震荡的灵气翻卷着把他包围,丹田中的古书被灵气冲刷,再次漂浮到了丹田上空,随着花朵的凋谢开放徐徐翻页,隐隐有金光闪烁。
意识被拽入一片浓雾里,幻象又起,他重新站在了铜须幻境第八层迷障前,迈步进入。
桃源重现,那熟悉又陌生的人站在桃源之中,静静朝他看了过来。
“玉贞。”对方朝他伸出了手,轻声呼唤,“过来,到师父这里来。”
他看着对方,没有上前,仔细看了他很久,突然笑了,说道:“殷炎,原来真正的你长这样……真好看。”
风华绝世大概就是这样了。
这次换对方不动了。
“可我暂时还是更喜欢你‘殷炎’的样子。”他摸了摸自己的长发,扯了扯身上的古装,撇撇嘴,“难怪你那么会做衣服,原来上辈子练过。”
“玉贞。”
“是喻臻。”他打断对方的话,又看向他,后退了一步,“殷炎,我不喜欢你穿成这样喊我,换回来吧,换回来,我就过去。”
对方看着他不动,良久,身形一闪,变成了殷炎的样子。
喻臻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开心地扑过去抱住他,把头埋入他怀里,闭上了眼睛:“真好……师父,我想只做喻臻,你依我好不好?”
对方没有说话,伸臂抱住了他。
他收紧手臂,继续说道:“你依我,我们就可以办婚礼了。”
“好。”
熟悉的平静语气,却不是平日里天天听的那道微凉声音。
“即便是在幻境里,你也对我这么好。”喻臻叹息,手腕一转,变出了桃木剑,直接插入了怀中人的背心,“可惜,都是假的……殷炎,喻臻很爱你。”
轰——
灵气倒灌入丹田,书页疯狂翻动,幻境散去,一抹金光不知从何处飞来,直直落入古书之上。
灵魂融合带来的暖意游走全身,他舒服长叹,花海花朵齐放,古书透体而出。他睁开眼,挥手把古书握在掌心,轻轻翻开,果然在最后一页看到了一行金色大字——第三问:仙人心。
大道三千,何为心之所向?
字迹出现又消失,古书化为金光钻入眉心,他闭目收势,待一切尘埃落定后再次睁开眼,看向对面同样盘坐,为他护法的殷炎,手一转,出现了一把铜钱。
“这《农经》先是让我思索人生七苦,然后让我回望人生的来路,刚刚,它又让我展望未来,想清楚未来要走哪条路。”
他说着,倒腾着铜钱,眯眼笑了笑,“我觉得这《农经》多半是你弄的,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现在,我想问你一个。真心话大冒险,要玩吗?”
殷炎把他所有的小动作和细微的表情看在眼里,点了点头,说道:“你先。”
“就知道你会让着我。”喻臻一点不客气地把铜钱抛入半空,让它们自由落体。
哗啦啦,五枚铜钱,全部正面。
“到你了。”他抬手撑住下巴,并不见抛出清一色之后的开心兴奋。
殷炎伸手,没有用灵气,而是亲自抛洒了铜钱。
哗啦啦,五枚铜钱,全部反面。
“我输了。”殷炎收回手,看向他,说道:“我选真心话。”
喻臻直直看着地上的五枚铜钱,脸上伪装出的笑容消失了,良久,抬眼看他,问道:“你曾说你上辈子喜欢过一个人,他……叫什么名字?”
秋风吹过,花香浮动。
太阳已经落到了西边,这一天快要结束了。
两人相对而坐,很近,却又很远。
“他并无确切姓名,幼时只有一个小名为二宝,父姓柳,所以乡亲称呼他为柳二。”殷炎的声音响在风里,飘飘荡荡的,被带出去了很远,“收他为徒后,我为他取道号玉贞,此后,他对外的自称一直是柳玉贞。”
“他用我为他取的道号,作了大名。”
柳玉贞,太过遥远的称呼。
喻臻眼神有些飘远,手指无意识地吸回铜钱把玩,良久,把视线投向他,笑着说道:“殷炎,我肚子饿了,想吃八宝兔丁。”
殷炎深深看着他,起身,靠近后试探着伸手摸向他的头。
喻臻没有躲,还是笑看着他。
殷炎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手放上去,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温声回道:“我给你做。”
什么都可以为你做,只要你还留在这里,没有离开。
第76章 先斩后奏┃而且凭什么啊。
趁着殷炎做兔丁的功夫, 喻臻跑了,直接缩地成寸回了莲花沟村。
当初的道观废墟已经变成了一片花海,村主任老黄十分负责任地按照他当初离开时留下的话, 在这里撒下了大堆花种。
他躺在花海中央, 假装自己还躺在道观的木床上,这般自我催眠着, 鼻间竟似乎还闻到了道观特有的香烛气息。
是新的人生了啊。
他睁开眼,看着手上的戒指, 想触碰又不敢, 想摘下又不舍。
这是喻臻的人生, 不是玉贞的。
他坐起身,突然又觉得头疼欲裂。
他是谁?哪段记忆才是真的,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殷炎爱着的又是谁?是上辈子那个坚韧聪慧的玉贞, 还是现在这个胆小幼稚,时常任性的喻臻?
会不会那些记忆根本就是假的,他不是玉贞,不是殷炎辛苦追寻两世的徒弟, 只是一个卑鄙地窃取了别人记忆和爱情的小偷。
小偷……他抖着手去摸无名指上的戒指,突然用力,把它拔了下来。
他不要做小偷!
强撑的平静薄得像是一张纸, 在戒指离体的瞬间轻易分崩离析。
他眼眶发红,身形一闪来到村里的墓地,站在一座被阵法牢牢护着的墓前,痛苦询问:“爷爷, 我到底是谁?”
已经去世的老人无法给他回答,他慢慢滑坐,靠在墓碑上,闭上了眼睛。
“爷爷,求你了,给我托个梦吧,我很想你。”
天已经彻底暗下,夜风吹过,他靠着墓碑强逼着自己睡去,只为找这世上此时唯一可以依靠的长辈,向他索要一个能够让他心灵平静的答案。
在他睡着之后,墓碑前又是一闪,殷炎的身影出现在墓前。
“别靠近他。”麻姑出现,挡在喻臻身前,防备又谴责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殷炎,身上灵气涌动,做出了攻击的准备,恨声说道:“卑鄙的老东西,滚开!别妄想拿我儿子做替身!”
殷炎上前的脚步停下,越过她看向靠着墓碑睡着的喻臻,确定他没事之后,又默默挪回到麻姑脸上,对上她仇恨防备的视线,说道:“他从来不是替身。”
“哈!笑话,如果他没有那么一个被你和你的宗门欺负到死的上辈子,你这辈子会找他?”麻姑恨得眼睛都红了,手上指甲暴涨,恨不得立刻把他撕碎。
身为灵侍,她和主人灵魂相依,能稍微感知到主人的一点情绪。之前喻臻灵魂融合,灵气震荡,动静闹得实在太大,她只不过是忍不住关心地出来看了一眼,就被迫看到了一些该死的糟糕的记忆!
她不认识什么玉贞,她只知道,她的宝贝儿子喻臻现在因为某些混蛋折腾出的上辈子,痛苦得逃避去了梦境里!
“你该死!”
她气到极致,终于忍不住朝殷炎动了手。
殷炎没有躲,任由她尖利的指甲插入自己心口,说道:“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抹去,亏欠的部分我会偿还,麻姑,他不是替身,他只是他,他是喻臻,也是玉贞。”
鲜血冒了出来,麻姑没想到他居然不躲,心里一惊,慌忙收回手后退,被愤怒烧掉的理智稍微回笼,恨恨看他一眼,又回头看一眼靠着墓碑睡着的喻臻,知道两人的感情纠葛确实不是一句替身便可以扭曲抹除的,不甘退走。
“不要再辜负他,否则即使拼得灰飞烟灭,我也会杀了你!”
殷炎挥手抹掉衣服上的血迹,简单用灵气堵住了胸口并不太深的伤口,迈步上前,蹲在了喻臻面前。
“对不起。”他伸手,摸了摸喻臻眼角残留的泪痕,声音没了面对麻姑时的平静,慢慢低了下去,几不可闻,“让你这么痛苦,对不起。”
似乎是因为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喻臻靠着墓碑的身体慢慢放松,向下滑落下去,紧握的手指松开,当啷一声,里面的戒指掉到了地上。
殷炎连忙伸手抱住他的身体,听到声音低头,视线触及地上的戒指,身体一僵,眼神猛地暗下,良久,伸手把戒指捡了起来,紧紧握住。
“别离开我。”他低头,把脸埋在了喻臻肩颈处,声音暗哑,“小臻,别离开我。”
感觉好久没睡过这种一个梦都没做的安稳觉了,喻臻睁开眼,愣愣看了头顶熟悉的公寓天花板很久,抽出被中的手放到了眼前。
无名指上,曾被他拔下来的戒指又重新戴了回去。
咔哒,房门把手被拧动的声音。
他把手放下,反射性转身把自己藏到了被子里。
开门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响起,熟悉的脚步声靠近,紧接着身上的被子被轻轻拍了一下。
“喻臻,起来吃早餐了。”
他捏紧被子,默默深吸口气,确定情绪不会外露后才坐起身看向殷炎,脸上露出一个笑来,说道:“抱歉,昨晚突然想去看看爷爷,结果不小心在那睡着了。”
殷炎看着他脸上强撑出来的笑容,伸手摸了上去,感觉到他突然的僵硬,又默默收回,回道:“没关系,我总会找到你的。”
喻臻听得心里一颤,脸上的笑容直接破掉。
总会找到,确实,业火轮回,即使这样逃,他也仍是被找到了。
他狼狈低头遮掩,转身从另一边下床,含糊回道:“几点了?抱歉,我这几天总是睡晚,耽误你的时间,你先去吃早餐吧,不用等我。”
殷炎看着他仓皇躲入浴室的身影,眼神暗了下去。
生活似乎一切照旧,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变了。
喻臻一天比一天沉默,笑容一天比一天勉强,时常走神,并且拒绝和殷炎进行除日常对话以外的交流,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他仿佛陷入了一段没有出路的灰暗剧情里,茫然失措,无法走出。
殷炎试图和他交谈,得到的却只是逃避和喻臻长久的沉默。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一个星期,当殷炎在某个夜晚发现喻臻突然开始梦中哭泣,并灵魂不稳时,他终于无法再放任喻臻这样封闭自己。
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沉着脸擦掉喻臻眼角的眼泪,摸着他憔悴了许多的脸色,心中的某个念头终于慢慢清晰。
得想办法解开喻臻的心结,让他发泄情绪,否则他尚未补全的魂魄随时都有溃散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