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盘棋,温凉输了。
而在他们对弈的过程中,少有的,他们彼此并没有任何的对话。直到温凉弃子时,康熙帝才含着慢慢的调子说道,“这还是你第一次这般。”语含惊奇。
温凉捡起那些被围困的棋子,“总该有个休闲的时候。”
康熙帝大为赞同,哪怕温凉此前一直在用他的棋艺糊弄他。至少这件事情值得康熙帝扣胤禛半个月的俸禄。
至于为什么温凉犯错罚的是胤禛,那是自然,谁让温凉是胤禛麾下的幕僚呢?
第二盘棋,康熙帝输了。
“你要是什么时候都能跟今日一般认真的话,那不管什么地盘都足以让你发挥能耐了。”康熙帝赞叹地言道,随后在下一盘棋时把温凉杀了个片甲不留。
自然而然,第三盘棋,温凉输了。
雪停了,而他们在第四盘棋开始前转移了地盘,康熙帝抱着暖炉坐在窗边的软垫下,开着窗户看着外面的景色,而梁九功正给他们两人奉茶。
“朕一直以为,孤舟蓑笠翁,雪中点火炉,皆是愚蠢的行径。”康熙帝撑着下颔看着温凉在重新挑拣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
“是意境。”
“你这个年龄不该懂这般多。”康熙帝抱怨地说道,然后让温凉先下了第一子。
温凉淡声道,“某不懂。”他看着康熙帝夹着棋子落子,那啪嗒声后,又是一盘棋开始。
康熙帝捂着嘴笑道,“不懂装懂可不是什么好事。”
温凉挑眉,又下了一子。
第四盘棋,温凉输了。
就在乾清宫清脆啪嗒声接连不断的时候,梁九功正站在门外守着。他只有在一定的时间内会进去给殿内的两人换茶,其余的时间都哈着气站在门外跺脚。
殿内那无形的厮杀让人胆颤心惊,哪怕康熙帝和温凉的对话并没有什么,那流露出来的致命气息让梁九功决定保命为上。
温先生每一步如同走在薄冰上,伊始至今,他从来没有失手的时候,万岁爷也愈发地看重温凉。
焉能知晓会有失手的时候?
梁九功嘴角哈着白气,听着那越发接近的声响。他用力跺了跺脚,然后撑着笑脸往前走了几步挡在胤褆面前,“贝勒爷,万岁爷眼下有要事商谈,还请您先回去吧。”
胤褆不耐烦地看了眼梁九功,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怒火,“梁公公,我在这里等着便可。”
梁九功讪笑着,正想说些什么让大阿哥回去,远处又有人愈发靠近这里了。梁九功抬头看去,胤褆也听着声音转头,却是胤禩。
胤禩身边跟着胤禟胤俄两人,在看到胤褆的那瞬间神色微变,然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淡定地朝着这里来,“大哥。”他率先和胤褆打了个招呼。
胤褆恶意地说道,“怎么不在家中继续寻几个道士,来皇阿玛面前是想着逃避责任吗?”
胤禩被胤褆戳中痛脚,神情有些难看。胤俄踏前一步悍然道,“大哥,你这话便不对了。难道我等无事便不能来看望皇阿玛吗?”
胤禟在心里叹道,原来老十偶尔还是有脑子的。
胤褆被胤俄难得犀利的话阻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胤禩温和地对梁九功说道,“梁公公,我等想求见皇阿玛。”
梁九功镇定地摇头,阻止道,“几位爷,万岁爷已经言明,今日除非他召人,否则皇上不见任何人。”
这意味流露出来,让胤褆等人微微眯眼,胤禟笑道,“皇阿玛在见的是谁,难道是要事,若是如此,我等也只能离开了。”
这若有若无的打探在梁九功看来异常明显,然这并非康熙帝要求禁言的事情,等他们事后再去查探,也能找到究竟康熙帝在见的人是谁。
温先生入宫了。
“奴才不知,万岁爷正在会见温先生。”
胤褆嘲弄地看了眼胤禩,摔袖离开。胤禩的脸色带着黯沉,虽转瞬即逝,然还是被梁九功给捕捉到了。胤禟尚且还好,胤俄是直接变了脸色,“这话是什么意思,皇阿玛在见一个普通的幕僚,然后把我等都挡在外面?”
胤禟大大地翻了个白眼,折扇抵在胤俄的肩膀上,“闭嘴,回去再说。”
胤俄神色憋屈得难看,胤禟用这种语调说话的时候,就是他做错了什么事。他难道来发发牢骚也不可以了?
胤禩道,“既然如此,我等便先回去了。”
梁九功端着笑容送走了几位爷,揣摩着时间又亲自去了茶水房准备茶水,而后又慢慢地端进殿内。
彼时万岁爷和温先生两人中间的棋盘犹在厮杀,而手边的茶饮已经有些温凉了。
康熙帝随意地扫了眼梁九功,对着温凉说道,“结果如何了?”他并没有费心去记这些东西,眼前有着小辈在,自然是长辈偷懒的时候。
温凉道,“万岁爷三,某四。”
“不错。”康熙帝端起了新的茶盏,含着那滚热的茶水说道,“朕觉得脑袋都在突突发疼。但是很爽利。”如此不相伯仲的人,以及温凉能够提起心神来下棋,对康熙帝来说是件难得的事情。
“皇上若是不适,我等可延后再来。”温凉蹙眉,似乎是被康熙帝刚才的话语所阻。
康熙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难得今日状态好,说什么胡话。梁九功,给朕滚下去,就是你带进来的冷意太足,把温凉给冻傻了。”
梁九功一脸懵逼地退下去,这也能赖到他身上来?
站在门外挡门的梁九功有些瑟瑟发抖,感觉到莫名的寒意。他伸手擦了擦脸上的雪水,又眯着眼睛感受着外头的寒风,觉得今晨应该再加多一件衣服出来。他叫来了个小内侍去泡姜茶,然后吸吸鼻子,只希望在接下来的时间内不要出现哪位难搞的主子。
比如后宫那几位……又或者是东宫哪位。哪怕是朝臣大人都还容易些。
东宫。
胤礽冷着脸色在宫殿内来回走动,在他身前还站着几个不发一言的臣子,那些都是东宫属官。太子爷强压着怒意说道,“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要告诉孤,这些都是凭空出现的?!”
其中一名属官战战兢兢地说道,“太子殿下,这些都是惯例,旁人都是如此做,我等也便……”
他还没有说话时,一整个茶杯被胤礽摔碎,溅落出来的碎片划破了他的脸颊,刺痛传来,显出了一丝鲜红血色。
太子烦躁地看着他们几个,“旁人旁人,旁人让你辞官你怎么不辞官!”
胤礽俊秀的面容扭曲起来,怒意弥漫开来,“户部的事情,你们牵扯了多少?”太子如今问的是他能够确定忠心的人,外面的大把仍在等着,这些事情这几日一直堆积起来,弄得太子很是头疼。
户部的库银都是国库里面历年积累下来的钱财,哪怕的确看着令人蠢蠢欲动,也常有借有来,此事康熙帝此前是知道,而且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如曹寅这般人物,哪怕他真的挪用了江南盐课银,但那都是为了康熙帝南巡才消耗的。若是这样的官员,康熙帝自然会为他们遮掩一二,甚至根本不会有所惩罚。然其他的人就没有这些好处了。
胤礽的神情莫测,皇阿玛自然是知道这些人绝大部分都是为了己身私欲,更有甚者养成了习惯。然按着他这几年宽宏大量的做派,自然不愿意亲自出面来负责此事。
只会推出一个刽子手。
胤礽不用多想,便知道这个人选有可能是谁。
胤禛。胤礽嘴里含着这两个字咀嚼,恨不得现在胤禛能出现在面前让他甩两鞭子。
太子摸着盘在腰间的软鞭,堪堪忍住那暴虐的性情,听着属官的回答。半晌后,还未等胤礽对此作出什么指示来,他便听到了外面来报的声音。
“太子殿下,温凉在早晨便入宫了。”
胤礽失手砸碎了整套茶具。
发泄完怒意后,胤礽镇定地站在废墟上擦手,“让人把屋内打扫干净,孤要去乾清宫。”
“喳。”
乾清宫内,康熙帝和温凉的对弈已经走到了末尾。
康熙帝慢悠悠地下了一子,填满了自身退路,然峰回路转,他的棋面立刻生龙活虎,不复当初的虚弱。
温凉镇静地看着康熙帝的动作,半晌后又下了一子。
棋面顿时胶着。
“温凉,这可是最后一盘了。”
康熙帝含笑说道,看起来似乎不怎么在乎眼前的局面。彼时他已然胜了四场,温凉胜了五场,而他们现在正在进行的这一局,整整下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他们从清晨下到此时,已经不是简单的在下棋,反倒成了一种拖延战,只是两人旗鼓相当,并没有显露出任何颓势。
温凉道,“某知道。”
人说棋路如人,的确如此。
康熙帝的棋路和温凉截然不同,老道狡猾,比起温凉的出其不意来说,更像是占据上风经验老成的长者。若非温凉的棋路难以复制,那的确是一场艰难的战役。
只是再长的战役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康熙帝饮了口茶水,那温凉的触感在喉咙间滑落,“胤禛知道你的想法?”
“爷知道万岁爷的想法。”温凉纠正,这不是他的想法,而是万岁爷的打算。
康熙帝懒懒地下了一子,啪嗒声起,又一次推动了局面,“这有何不同。”
温凉凝神看着棋盘上的局势,半晌后终于下了最后一子。
“从根本上便是不同。”
局势已定。
第七十九章
梁九功认为自个儿的确是乌鸦嘴。
明黄色。
当他看到太子真的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梁九功也只能迎了上去, 控制着他的视线不要落在太子爷腰间的软鞭上。他眼下并没有任何兴趣被太子爷抽上一鞭子。
哪怕太子爷应当不至于对他下手, 这不代表着梁九功不担心, 这做奴才的总是比主子低一等。
东宫是有过肆意的时候,当时的太子哪怕当着康熙帝的面甩梁九功几鞭子,康熙帝都只会哈哈大笑,喜爱地看着他的太子。
“梁九功, 孤想求见皇阿玛。”
胤礽神色如常地说道, 就好像这是一出简单的会面。
梁九功道,“太子爷, 皇上正在与人会面,还请太子殿下回去吧。”这套说辞与之前无二。
太子挑眉, 似笑非笑地说道, “会面?跟谁会面?”
便是他知道这殿内该死的人是谁, 胤礽也不能在此刻表露出什么,哪怕彼此间心知肚明,然窥探帝踪的指控还是不必要出现了。
梁九功撑起笑容, “万岁爷正在和温先生会面,太子殿下,万岁爷言明今日不见任何人, 您还是回去吧。”
胤礽会亲自前来,定然不能随意被打发走。他的视线骤然阴鸷,死死地看着梁九功,那视线似乎要把梁九功灼烧出两个空洞来。
梁九功泰然处之, 身处这个位置,每日每日都需要遭受这样的视线。便是这视线的来源是太子殿下也不外如是。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论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多么尊荣,然距离那尊位仍有漫长的距离。
“梁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