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愣了愣,忽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说什么?阿若死了?!”
皇帝没有听过阿若这个名字,不过略一猜测便知道,应当是秦姑姑的闺名。
一想起秦姑姑临死前的认罪书,皇帝便恨得咬牙切齿:“她死了又如何,她那是死有余辜!你们合起伙来害死朕最心爱的儿子,难道不该死么?!”
第76章 指责
皇后慢慢地松开了抓着皇帝的手。
她低头哽咽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 看向皇帝, 声音嘶哑地说:“我没有害死你的儿子, 从来都没有!”
皇帝冷笑着说:“事到如今, 你还想狡辩?那朕就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你告诉朕,从你宫里搜出来的毒药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朕,那是你想用来服毒自尽的。”
皇后用手撑着身子,向后挪了两步,从皇帝的阴影中挪了出来。她浅笑一声,幽幽道:“皇上想听实话么?那我就告诉您。那药的确是我托人寻来, 想要给老六使的。只不过我还没来得及下手, 您那心尖子就没了。”
皇帝轻哼一声, 不屑地说:“你觉得,朕会相信你的说辞么?”
皇后一改之前的态度,不哭也不嚎了,而是用一种冷冰冰的口气说:“我知道皇上早就厌了我了, 只是苦于找不到我什么大的错处, 一直拿我没办法罢了。可是皇上,你知道么,全妃她们一心盯着我这中宫皇后的位子,所以害我,我能理解。只是皇上你……我们可是结发夫妻啊!您竟然帮着外人一起来害我,我可真是心寒呐!”
皇帝怎么都没想到, 案子都查到这个地步了,皇后不仅不跪下来求他,还倒打一耙,指责起他来了。
皇帝气不打一处来地说:“朱氏啊朱氏,你总怪朕看不上你,可你做的是朕让你看得上的事儿么?你看看你的样子,从头到脚有没有一点母仪天下的气度?无论跃儿是不是被你害死的,你都已经有了害人之心。你这个皇后,朕不能留了。”
许是终于看清了皇帝的态度,皇后也不再苦苦哀求,而是讽刺地笑了笑,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皇上啊皇上,你终于肯说实话了。其实在你心里,你也是信我刚才说的那番话的,对吧?你明明知道我是被人陷害的,可你还是要处置我。因为这就是你的目的对么?你就是看不得我好过!想要让我难堪,想要要我的命!”
“你能不能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别人的身上?从始至终,你就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么?”皇帝说着说着,好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演戏骗朕呢!不管你怎么说,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就是你害死了跃儿。”
“皇上,我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必要骗你呢?我朱氏是不是一个有心计的人,十几年了,您应该看得很清楚。我做过什么事,我会承认,可我没做过的,就是死我也不认!”
见皇帝露出犹豫的神色来,皇后继续说道:“而且皇上,您也不好好想想,如果真的是我害死了六皇子,那他已经死了好些天了,我为什么还要把毒药留着,藏在我自己的寝宫里?这不是找死么?”
“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可能是没来得及处理掉吧!”皇帝烦躁地说:“朕只要知道,你刚才已经亲口承认了要害死朕的儿子,至于动机是什么,朕不用问也清楚,就是为了你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提起三皇子,皇后的脸色略有变化,像是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和皇帝说话时言辞太激烈了。于是皇后稍微缓和了语气,沉声说道:“皇上,睿儿不仅仅是妾身的儿子,也是皇上你的儿子啊!他小的时候,您也是很喜欢他的不是么?他虽然被我宠的有一点小脾气,但您知道,他心眼不坏,不是个坏孩子啊!”
“有你这样恶毒的母亲,能教出什么好儿子来。”皇帝想起三皇子身上的疹子,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皮肤病还是花柳病。最近六皇子和太后相继离世,又闹出皇后这档子事情来,三皇子的那点“小毛病”他都顾不上过问了。
“皇上,”皇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再次跪到皇帝面前,“我打算毒害六皇子的事情,睿儿一点都不知情。他早就搬出宫去了,这些事情,我都没有和他商量过的,皇上千万别因为我而迁怒于睿儿啊!”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还奢望让朕立老三为太子么?”皇帝口气冷淡地说:“朕只能答应你留他性命,至于太子之位,这辈子都不要想了。”
皇后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让自己的儿子当上太子,等到将来皇帝百年之后,她就能像之前的太后一样,成为后宫里最尊贵的女人,再也不用看谁的脸色了。
可是现在,皇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完全打破了皇后一辈子的梦想。
皇后的梦,碎了。
她突然眼前发黑,耳朵里也轰隆轰隆地响起响雷一般的噪音。她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了,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如同一个被抽去灵魂的木偶一般。
皇帝看她这个样子,心里头又气又恨,又有一丝可怜。
他叹了口气,转身正欲离开,忽听皇后心平气和地问了一句:“不立睿儿,那你想立谁呢?”
皇后竟然这么平静地问皇帝,想要立哪个妃嫔所出的皇子为太子,实在出乎皇帝的意料。
他回过头看向皇后,还没有开口,就听皇后问道:“是大皇子么?他有勇无谋,是诸皇子之中功课最差的一个。你立他为太子,是嫌大齐气数未尽么?”
“老二?他荒淫无道,还在宫里时便与内监不清不楚,出宫之后更是养了一院子的美人。这样的人,你放心把江山交给他?”
“还是说,老四?那个不通人情世故,只知道吟诗作对,画花画鸟的老四?别笑人了,皇上。”皇后笑了两声之后,缓缓收起笑容,目光锐利地看向皇帝,“你向来只知道指责我不会教儿子,可是你忘了,‘子不教,父之过’,你的其他儿子又好到哪里去了么?!是,老六是不错,聪明又懂事,可是你别忘了,他是天赋异禀,不是你教的好。你啊,才是那个自己什么都不是,只会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的人!”
“够了!”皇帝被她激得忍不住大吼一声,青筋暴起,“你给朕住嘴!立谁为太子,朕自己心中有数,用不着你这个无知妇人在这里胡言乱语!”
皇后好像没听到皇帝的话一般,大笑着躺在了地上,神情轻松,好似一个疯子一般。
皇帝厌恶地看了她最后一眼,甩袍快步离去。
……
天气转凉之后,太后过了五七,裴清殊他们身上日日戴着的孝终于可以拿下来了。不过身为皇孙,裴清殊他们还需要为太后守孝一年。
皇帝是天子,可以以日带月,守孝二十七天就可以了。不过其他的宗亲王爷和长公主,就要守满二十七个月。
在守孝期间内,他们不能婚嫁,不能饮酒作乐,夫妻不能同房。对于裴清殊来说,影响倒是不大。不过像四皇子和令仪他们这样年纪较长的,婚事就要再往后拖一拖了。
皇后毒害六皇子一事,按说已经查明了真相。可是不知为何,皇帝迟迟没有处置皇后,而是将皇后一直软禁在坤仪宫内。
后宫大大小小的事务,目前是由全贵妃和荣贵妃两个一起处理的。
没有了太后和皇后在头顶上压着,两个贵妃在后宫平分秋色,暂时维持住了一种诡异的平衡。许是因为前一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双方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来修生养息。
后宫看似平静了下来,可是皇帝一日没有处置皇后,众人的心便悬着一日,不知道宫里接下来的风向会如何变动。
皇帝会废后么?如果皇帝废了皇后,那三皇子就不算是嫡子了。六皇子已死,那么皇帝是不是就要立大皇子为太子了?
皇帝过去一直是一个没什么主见的人,这么大的事情,按说他一定会找人商量才对。
可是这一回,无论是公孙先生,还是内阁的阁臣们,都没有听皇帝说起他的打算。
裴清殊总觉得……皇帝心里好像憋着什么事儿。
说句老实话,他好奇极了,却又不敢问。直觉告诉裴清殊,这件事和皇后有关。不知道皇帝那天去看皇后的时候,两人说了些什么。怎么皇帝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得寡言少语起来了。
前段时间还在国丧期间,皇帝不苟言笑,裴清殊还能理解。可是国丧过去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皇帝还是那副郁郁寡欢的模样,裴清殊心里就有点打鼓了。
皇帝不会就这么一直消沉下去,萎靡不振了吧?
裴清殊等了好久都没见皇帝来景行轩找他,只好带上琼华宫小厨房特制的燕窝雪梨,自己送上门去。
裴清殊去的时候,刚好看到钟太医从内殿里头出来。
他不由好奇地多瞧了钟太医几眼。
张太医在毒害六皇子一案中被革职流放之后,钟太医便顶上了张太医的位置,晋升成了正三品太医院同知。
只是给皇帝请平安脉的,一直都是太医院的院使蒋太医。不知道为什么,钟太医今天会出现在这里。
但是皇帝的身体状况,就算是皇子,也不能随意打听的。所以裴清殊只是朝钟太医点了点头,没有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钟太医见到裴清殊后,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一个礼,之后便匆匆退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裴清殊的错觉,他感觉钟太医看向他的眼神里,好像含着一丝愧疚。
裴清殊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被请进了乾元殿内殿。
进屋之后,裴清殊刚要行礼,就听皇帝说道:“殊儿不必多礼,过来坐吧。”
裴清殊见皇帝待他态度仍然温和,便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乖乖在皇帝身边坐好,和以前一样送上炖梨,对皇帝说:“这是母妃亲手熬制的。本来殊儿想自己学着做的,可是母妃说,‘君子远庖厨’,让儿子滚到一边去。”
皇帝被他逗笑了,等禄康安检查完,就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其实他最近的胃口一直不大好,什么都不想吃。现在对着这碗雪梨,他也没有什么胃口,不过是看在裴清殊的面子上才勉强用一些罢了。
“父皇,您身子不舒服么?刚才在门口,儿子好像看到了一位太医。”
裴清殊不好问不熟悉的钟太医,却可以问皇帝本人。因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之后,他有自信,皇帝绝不会因此而怀疑他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反而会因为裴清殊关心自己而非常感动。
果然,皇帝听了之后,神情越发慈爱了:“殊儿放心,不是朕,是别的事。”
“哦。”见皇帝没有明说,裴清殊就知道,这是自己不应该多问的事情了。“既然父皇没事,那最近为什么不来找殊儿出去散步了?是……还在为皇祖母和六哥的事情难过么?”
提起太后和六皇子,皇帝不禁又是一叹:“殊儿,你别多想,朕最近心情不太好,还有很多事需要想清楚,想要一个人静一静。而且经过你六哥的事情,朕算是明白了。你母妃说得对,朕就算心里喜欢你,也不能太过宠爱你。不然在这宫里,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嫉妒。朕已经失去了跃儿,不能再失去你了……”
皇帝真是想想都觉得后怕,原本太后不喜欢俪妃和裴清殊,皇帝心里头还有点别扭。现在看来,让裴清殊低调一些是最好的。什么宠爱,都是虚的,得先有命受才行。
太后临死之前,应该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只是已经太迟了。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太后对自己的行为应当也是十分悔恨的吧。
“父皇……”裴清殊握住皇帝的手,好像明白了什么,“您别太难受了,人死不能复生,您得保重身体,好好的才行呀。”
“朕怎么能不难受……”皇帝闭上眼睛,忽然哽咽起来,“是朕害死了跃儿,是朕啊!如果朕能稍微掩饰一下自己对他的喜爱,如果朕能悄悄地培养他,跃儿是不会这么早就走了的,是朕害死了他呀!”
裴清殊被皇帝的反应吓了一跳,他可从来没有见过皇帝这么难受的样子:“父皇,您千万别这么想,六哥他的身子本来就不好,这又不是父皇害的……您忘了公孙先生的话么?就算是没有……没有皇后娘娘那件事,六哥恐怕也不是长寿之人啊。”
提起皇后,皇帝心中又是一涩。其实皇后说的没错,经过那天的谈话之后,皇帝心里的确已经对六皇子之死产生了另外一层疑惑。
皇后虽然有了坏心,但皇帝觉得,皇后那天所说的话不似作伪,很有可能真的是她还没来得及动手,六皇子就死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六皇子究竟是正常死亡,还是有其他人在其中起了作用,然后陷害给皇后的呢?
皇帝仔细想了想,如果这件事情真的不是皇后所为,那明太医就做了伪证,是有人指使他这样做的。
他派自己的亲兵看守明太医,本想着万无一失,谁知明太医虽然没有遭到奸人毒手,却在宫中咬舌自尽了。
皇帝只好又让他的心腹大臣苏宏光去审问明太医的家人,结果发现,明太医一家老小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竟然连皇帝派去的人都查不到。
这样一来,明太医的这条线就断了。
指证皇后的三个人证里,现在已经死了两个。还有一个流放到边疆的张太医,他知道的其实并不多,供认的部分与全贵妃的审查结果吻合不假,可也能和皇后的说辞对上号。
所以一时之间,皇帝实在不知道该相信谁是好。
无论如何,就像他说过的那样,皇后已经起了害人之心,皇帝断然不可能再放心地把他的妻妾和子女交给皇后了。
只是论迹不论心的话,皇帝确实没有办法咬死就是皇后给六皇子下的毒。开棺验尸,他也不是没想过,只是这样做一来是打扰六皇子清净,二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恐怕也难以查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所以皇帝思量过后,还是决定不这样做了。
毕竟不管六皇子到底是怎么死的,他都是打算处置皇后的,只是处罚的轻重有所不同罢了。
“父皇?”裴清殊见皇帝发了小半天的呆,小声地唤了他一句。
皇帝回过神来,看向裴清殊:“嗯?”
裴清殊见皇帝一副没听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样子,无奈地说:“您是不是太累了呀,一定要注意休息才行啊。”
“嗯,”皇帝点点头,温和地笑了笑,“放心,你父皇还没这么容易倒下,也不能倒下。只是以后,父皇可能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常常去看你了。在旁人面前,朕也要待你与其他皇子一般,甚至更加冷淡,你能理解父皇么?”
裴清殊忙道:“您放心,不管父皇做出什么决定,殊儿永远都站在您的这一边。”
“好孩子。”皇帝摸了摸裴清殊的头,喃喃说道:“谁说朕没有好儿子的?”
他这句话声音太低,裴清殊没听清楚,就顺口问了一句:“您说什么?”
“没什么,”皇帝抿唇一笑,“你只要知道,父皇心里有你就是了。回去吧,以后这乾元殿,无事也不要来了。朕若想要见你的话,会让人叫你出去,在其他地方见面。”皇帝说着,拿起腰间的玉佩给他看,“记住这个花纹,只有拿着这枚玉佩的人,你才能相信他的话,知道了么?”
“知道了。”裴清殊发现,经过六皇子的事情之后,皇帝变得谨慎多了,也细心多了。
从乾元殿里出来之后,裴清殊稍微放下心来,暗自庆幸皇帝并没有就此一蹶不振,反倒比以前变得更好了,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至于以后不能常常见到皇帝这件事,裴清殊心里虽然略觉遗憾,但也知道这是皇帝对他的一种保护,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至今裴清殊上下学路过六皇子的院子时,心中还是会感到隐隐的痛。
在这礼乐制度逐渐崩坏的后宫之中,难得能出现一个像六皇子这样天赋异禀的奇才。只可惜就因为宫中诸人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六皇子就这么白白地沦为了政治斗争和后宫争斗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