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言博源都是好孩子,将来的日子错不了。反倒是老大家几个孩子,脾性不行,到时候能成什么样,还真说不准。
贺大发蓦地跪在了雪地里,棉裤随着他这一跪,慢慢被浸湿,他被冻的直哆嗦,却依旧跪的直挺挺的。贺老头一愣,“你做什么?快起来。”
贺大发跪在雪地里坚决不起,为了儿子,他什么都愿意做,“爹,我求求你,求求你让博言放过高俊吧,高俊他不能毁了,爹,我求求你。”
如果不是他听到博言参加了高考,到镇上邮局给儿子打电话,他还不知道儿子竟然被取消提干了,还被陈首长下了‘品行不端’的评语,这样的评语,高俊将来还谈什么前程?
贺老头不想看他在这里丢人,“你起不起来?”贺大发还是跪在那里不动。
贺老头气的胸口疼,他怎么就生了个这样的孬种呢?怒声道:“行,你不起来是吧,那就跪着吧。”说完,贺老头拂袖离去。
贺大发眼睁睁看着他爹丢下他走了,满心的愤怒不甘,踉跄站起来,急忙追上他爹的脚步,贺老头听到后面的动静,哼了声,打小就使的计量,现在还在使,真当他这老子是白当的?
到了家里,贺老头换了身棉袄棉裤,贺老太给他倒了杯开水,他喝完开水才觉得暖和了,“我去床上暖被窝,晚饭给我端到床上来吃。”说着贺老头就脱了棉鞋上了床,半躺着窝在里被窝里。
贺大发急匆匆而来,看到他娘在给他爹剔棉鞋上的雪,张嘴问道:“我爹呢?”贺老太撩起眼瞅向他,眼角扫到他半湿的裤腿,“你这是干啥去了?”
贺大发腿冷的直打冷颤,棉裤里面的棉花肯定湿透了,他声音低沉得道:“娘,我爹可真狠心,我都给他下跪了,他都不答应我?还想让我怎么样,那是他亲孙子啊?心咋就这么硬呢?”
贺老太剔完棉鞋上的泥巴,把它放在煤炉子边烤着,脸色微沉,“你倒是说说你爹怎么心硬了?”
贺大发冷笑道:“高俊因为博言的告密,已经被陈首长取消提干资格了,还被陈首长评论说他‘品行不端’,娘,高俊是军人,一个品行不端的军人,还有前途可谈吗?博言这孩子报复心也太强了吧?”
“活该!”贺老太啐骂道,“只准他陷害别人,就不许别人反击?明知道博言他爸和陈首长关系好,他为什么还做那些腌臜事?要我说,高俊这德性,就该回家种地,还当什么兵?别给我和你爹丢人了,我们家就没出过这样的人。”
她和老头子都是老红军了,摊上这么个孙子简直臊他们的脸,遇到那些老伙伴们,都不好意说他们有这样一个孙子。
贺大发心里凉了半截子,“娘,高俊他是你孙子啊?”
贺老太哼道:“我孙子怎么了,我孙子就不能种地了?你看看博源,每天起早贪黑的跟他嫂子忙活豆腐生意,不也照样过日子?高俊那德性,不当兵反而是为他好,万一哪天他再犯什么事儿,自己都兜不住了,说不得就把自己整到监狱里去了。”
她还真有这种担忧,她宁愿高俊这孩子蠢点,也不愿他太聪明,生怕他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
贺大发不相信他娘竟然是这样看待高俊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木木的问他娘,“娘,真不打算管高俊?”
贺老太挥挥手,“不管。”高俊这孩子打小没受过罪,受点苦遇到波折,锻炼锻炼心境,或许还能回转过来,不过她也知道那希望很渺茫。
贺大发深深的看了眼他娘,扭头就走了。
贺老太瞅着儿子的背影,重重叹口气去了房里,坐在床边朝贺老头嘀咕道:“老大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贺老头阖着眼睑,“人心不足啊!生了这样的儿子,是咱们上辈子造孽太多,怨不得旁人。”
贺老太坐那里没吱声,心里难受的紧,二儿子没了,大儿子废了。难道真是他们上辈子作孽太多?
“爷爷,奶奶。”
一道高昂的喊叫声,在院子里响起,贺老头贺老太浑身精神一震,博源这孩子来了。
贺老太忙起身走了出来,贺老头刚想坐起身穿衣服,贺博源已经进了屋子,“爷爷,奶奶,我嫂子正在家里和面,我哥剁馅子,准备包饺子吃呢,我娘让我来喊你们过去吃饺子。”
贺老头刚刚的烦扰一扫而光,这就是他喜欢博言几个孩子的原因,这些孩子哪怕爹没了,也照样活的鲜活,不让人操一点儿心,他笑的慈眉善目,“下这么大的雪,路滑不溜的不好走路,我们就不去吃了。”
贺博源就嘿嘿笑了起来,“我嫂子说了,如果你们嫌下雪路滑,不愿意来家里吃饺子,就跟你们知会一声,让你们先别急着做晚饭,等她把饺子包好了端过来,你们这里有煤炉子,直接在煤炉子上就能煮饺子,一点儿不费事。她还说给你们多包点儿,明早下雪天冷,不想起床的话,下点儿饺子吃,免得再做饭了。”
贺老头贺老太听着忍不住笑出声,贺老太:“这主意好,你嫂子脑子灵活。”
前段时间老大的腰伤了,大儿媳妇经常不做早饭,他们上了年纪,饭量倒是少,但每顿都要吃,一顿不吃饭,一天都难受,她就让老头子把家里的煤炉子燃上,又买了几百块蜂窝煤,自个做饭自个吃,省的看别人眼色。
贺老头拍拍被子,朗笑道:“行,我和你奶奶就在家里等着你们把饺子端过来。”他们年龄大了,也该享受享受孙子们的孝顺了。
贺博源又道:“我嫂子还让我问问下雪了,你们厚被子铺上没有,没铺上的话,她等下过来帮你们铺被子。”
贺老太一愣,心里暖烘烘的,这孙媳妇真贴心,她还真没来得及铺大厚被子呢,“不用等你嫂子来铺了,被子都在柜子里,博源,你帮我把被子抱出来,帮着我把被子铺上就行了。”
贺博源唉了一声,在贺老太的指挥下抱出铺的被子,后又帮着把盖的厚被子拿了一床出来,贺老头从床上下来,让他们祖孙两铺被子,铺好厚厚的棉被,贺老头再躺床上,就不觉得床底下有冷飕飕的凉气袭来了。
贺博源忙活好,外面已经上麻点子,快天黑了,他慌忙说道:“爷爷奶奶,我先回去,等会还要过来给你们送饺子。奶奶,你先把水烧上,等饺子来了,就可以直接下饺子了。”
贺老太唉了一声,目送贺博源离去,贺老太笑呵呵的转过头朝贺老头说:“博源这孩子看着就让人欢喜,还有顾羡,这孩子是真的贴心,博言这孩子清冷些,有顾羡在旁边看着他,我们也好放心了。”
贺老头就眯着眼睛念叨:“博言不管是性子还是长相都像他曾祖奶奶,他曾祖奶奶是地道的大家闺秀,清朝期间,我外祖父一族可是出了好几位清官,我外祖父也是进士出身……如果不是狗日的小日本,我娘也不会自杀而死,我到现在都能记得我娘死时的样子,每每看到博言那张和我娘相像的脸,就忍不住多疼他一些。”
贺老太倒不知道有这回事,她就说博言这孩子长得过于精致了,博源和博文长相随了他们爹,高高大大、强强壮壮的,只有博言看着文弱了,“婆婆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贺老头满带褶子的脸上,一双眼有点湿润,挥挥手,“值得尊敬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丢下年幼得我去了,唉,博言这孩子不仅遗传了他曾祖奶奶的相貌性子,就是那股聪明劲也遗传个八九不离十,家里几个孩子读书都不行,只有博言打小看什么会什么,那么难的题目,你给他讲一遍,他就懂了,转而还能给你来个举一反三。”说到最后,他自个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贺老太眼睛笑的眯成一条缝,“现在虽然不能考科举了,可咱们家博言能考上大学也是一样的,将来顾羡再给咱们生个曾孙子,再让曾孙子也上大学,那时候咱们家是不是也算书香门第了?这样婆婆地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贺老头笑呵呵得道:“那感情好!那样的话,咱们可得活久点儿,不然哪怕曾孙子考大学,咱们也看不到喽。”
贺老太笑着应和,心里却道,哪里是他们想活久点就能活久点的?
两老说着笑着,贺博源又过来了,手里端着一锅盖包好的饺子,给爷爷奶奶放到了案板上,然后他让爷爷奶奶给他找个带玻璃罩的煤油灯,提着煤油灯照着亮回家去了。
两老吃着香喷喷热乎乎的饺子,哪怕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心里也觉得暖和熨烫的很。
贺博源到了家里,顾羡就开始下饺子,董问萍就道:“这段时间忙活的哟,今天终于能吃一顿好的了,今天饺子包的多,你们都敞开了肚皮吃,吃够为止。”
贺博文一听他娘的话,跑到厨房笑着说:“娘,我能吃两碗饺子。”
贺博源也笑着道:“你吃两碗算什么,我起码吃三碗饺子。”
顾羡笑眯眯的往锅里丢饺子,“别说你能吃三碗饺子了,哪怕吃四碗,今晚也管够,就看你能不能吃得下了,思璇,今晚你预备吃几碗饺子?”
贺思璇有点儿迟疑,她最喜欢吃饺子,可嫂子说,晚上不宜吃太饱,原先包饺子她都是吃两碗的,今天嘛,她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嫂子,我,我吃一碗吧。”
顾羡好笑的看她一眼,“允许你今晚吃两碗饺子,不过吃了饭多站站,或者在房间里走动走动,消消食再睡觉。”这丫头比她还在意身材,偏偏她还是容易吃胖的体质,一不注意就会吃成个胖子,上辈子到了三十岁,体重已经达到一百四十斤重了。
贺思璇忙不迭的嗯了声,“吃完饭我就在房间里踢毽子,保证一会儿就消食了。”
贺博言眼含笑意的看着自家媳妇儿和弟弟妹妹们说说笑笑,只觉得这样的生活单纯而又美好。
第48章
大雪飘飘洒洒落了一夜, 大清早的, 董问萍还在床上躺着, 嘴巴就不自觉的咧的大大的,露出一排齐齐整整大白牙,那喜上眉梢的样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捡了多少钱呢。
董问萍这段时间确实高兴, 见天笑的合不拢嘴。大儿子成了家,参加了高考,家里盖了六间青砖大瓦房,没落雪的话,过几天这大房子都该上梁了。
二儿子跟着他嫂子卖豆腐,每天最少能挣二十多块钱,一个多月下来, 听两人的话挣得钱得有小千把块了。闺女也越来越勤快,只有小儿子的成绩一时半会儿还没提上来,她相信在她的监督下那成绩也会慢慢变好的。
一连串的喜事, 她做梦都能笑醒。她也确实被梦笑醒了,昨晚的梦, 实在太美好, 美好的她都不愿从梦中醒来。
下雪天镇上几乎买不到什么菜,不是豆腐豆皮,就是黄豆芽绿豆芽, 要么就是白菜萝卜, 她从天刚冷就开始用塑料薄膜小心呵护的韭菜, 还有厨房里她用烂筐烂盆细心栽种的蒜苗,可算到了体现它们价值的时候。
一把子韭菜她就卖了两块钱,蒜苗稍微便宜些,一把子也卖了一块五。等到她喜滋滋数钱的时候,竟有三十块左右,心里既喜又遗憾,厨房大点儿就好了,多栽点蒜苗,还能多挣些钱。
一觉睡醒,才知道那只是梦里的事儿,可董问萍还是喜滋滋的,厨房里的蒜苗是该割了,还有她塑料薄膜里的韭菜这么长时间没看了,怕是可以吃了。就是昨晚包饺子她都没舍得让顾羡割点儿来吃,直接包的红萝卜馅儿的,还让好吃的博源念叨一晚上,说萝卜肉的饺馅子不好吃,没有韭菜味的香。
再香也不能吃,那是留着挣钱的。
想到挣钱,她哧溜一下子爬起来,套上棉袄棉裤,穿上棉劳保鞋,脚下生风的走到门口,刺啦一声拉开堂屋的门,瞬间被外面白晃晃的雪刺了下眼睛,她揉揉眼,不忧反喜,下吧下吧,下的越大越好,她的韭菜和蒜苗也就能卖上价钱。说不定一把子韭菜就能卖到梦里那个价钱呢?反正雪下的大,也不影响地里麦子。
她乐滋滋的去了院子外面的自留地,嘴里嘀咕着,韭菜如果长的太好,两块钱一把子会不会便宜了,要不卖三块钱一把子吧,再或者四块钱也可以?
几步走到菜园子里,傻眼了。
“我的个妈呀……”凄厉的心碎叫喊声,在静悄悄的早晨陡然响起,旁边正觅食的花公鸡好似被这声音惊吓住,飞着叫着跑走了,在雪地里留下一片片竹叶子。
贺博言和顾羡昨晚闹腾的久了些,两人正在梦中,听到这惨叫声,一下子睁开了双眼,顾羡迷迷糊糊地:“好像是娘的声音,快起来!”说着已经从床头柜子上拿起毛线衣往头上套,贺博言也清醒了,慌忙往身上套棉袄棉裤。
两人急匆匆的,刚奔到院子里又听到一声大喊:“我的韭菜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喊什么呢。
顾羡和贺博言对视一眼,加快脚步,到了院子外面,就看到董问萍蹲在地上伤心的看着她那片韭菜地。
“娘,怎么了?”顾羡问。
董问萍扯着嗓子,“顾羡,博言,娘的韭菜全被雪给埋的严严实实的了,该死的老天爷下什么雪啊,我的韭菜我的钱啊……”刚刚有多喜欢雪,现在就有多嫌弃这雪。
顾羡和贺博言的眼神就落到那搭着塑料薄膜的韭菜棚子上,董问萍当时根本没想到下雪这会儿事,搭架子选择的木条不仅软还细,塑料薄膜也不是专门搭大棚的薄膜,而是东一块西一块拼凑的,经过一夜大雪的摧残这个不专业的韭菜棚子就被雪压垮了。里面长的本就不喜人的韭菜可不就遭了秧,全被雪埋了。
顾羡和贺博言面面相觑。
天太冷,一向勤快的顾羡也有点提不起劲做事,随便做了早饭,就去喊婆婆吃饭,董问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停叹气,顾羡刚进屋,董问萍在被子里轻轻摆摆手,“你们谁都别劝我,我躺会就好了。”有气无力的。
顾羡无奈:“娘,喝点热稀饭暖和暖和身子吧,这么冷的天,不吃饭怎么行?”当初就不该跟婆婆提冬天卖韭菜和蒜苗的事儿,不然哪会有这些事。
“不吃。”声音闷闷的,昨晚梦里都好好的,咋清早起来全变了呢,还不如不做那梦呢。
贺博言大步进来,黑眸瞅了眼他娘,“厨房里的蒜苗你还打算要吗?不要的话,家里还有些肉,我让羡羡割下来,中午咱们包包子吃。”
董问萍就猛地坐起来,“你敢。”韭菜被雪祸祸了,蒜苗总该能卖点钱。
贺博言嘴角勾起,“再不起来吃饭,你就知道我敢不敢了。”
董问萍扯起嗓子,就道:“你个不孝子,老娘好不容易栽的蒜苗,你敢给我吃了,我让你陪。”
他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贺思璇在堂屋抹脸,她擦的是顾羡从县城带回来的雪花膏,两姑嫂这段时间天冷,她们就擦这个,前两天贺思璇脸上皴裂,擦了雪花膏就好多了。听了她娘的话,撇撇嘴。韭菜坏都坏了,再心疼还不是坏了,娘她也太矫情了。
其实董问萍真不是矫情的人,谁让昨晚的梦太美了呢,哪想到早上起来,韭菜全毁了呢,现实与梦想差距太大,一时间接受不了,也是有可能的。
贺博源洗漱好,从外面进来,嬉皮笑脸的:“娘,就那么点点蒜苗也卖不上价格,不如留着家里吃。”
怎么可能卖不上价格,昨晚梦里一把子蒜苗可都卖了一块五呢,厨房里的蒜苗割完一小把一小把的捆起,起码能捆五把子,差不多能卖六七块钱呢,蒜苗割了它还会发,今后又能卖钱。这两个小子,为了吃,竟然连钱都不愿挣了,这可不行。
贺博言瞪了眼贺博源,“能不能卖的上价格到了镇上就知道了,娘,你先起来吃饭,路上这么厚的雪,还要去送豆腐,雪太厚牛车上不了路,只能担挑子去,到时候我帮着博源去镇上送豆腐,娘,你赶紧把蒜苗割了捆好,让博源卖豆腐顺便把它们卖了。”
董问萍这才有了精神。
三人吃了早饭,去了顾家。顾外婆只有一个人吃饭,天又冷,顾羡就给她燃上了煤炉子。昨晚顾羡包的饺子,爷爷奶奶给送了,外婆当然也得送,这会儿她正在煤炉子里煮饺子。
顾羡问道:“外婆,昨晚冷吗?”
顾外婆笑眯眯的道:“不冷,你给我铺的被子那么厚,哪里还会冷?”
顾羡放心了。
豆腐有点儿多,路上雪厚不好走,用担子挑豆腐还是很辛苦的,顾羡也跟着去了。三人轮流着挑,平常半小时的路程,今天足足走了一个半小时才到水壶厂。
天太冷,何大叔也没在厂门口等他们,贺博源天天来送货,厂门口的门卫对他很熟悉,登记过后就让他们三挑着豆腐进去了,何大叔穿着军大衣从里面颠颠儿的走过来,“我以为下雪天,你们会晚点过来呢。”
顾羡笑着道:“地上雪太厚,牛车出不来,我们只能挑着担子过来,比往常还是晚了将近一小时。”
何大叔双手抄在军大衣袖子里,跺着脚问:“没事没事,也不算晚。”接着又说道:“每年最难过的就是落雪天,行动不便,街上也买不到什么吃的,顾丫头这里有什么好法子?”
顾羡失笑,她能有什么好法子?满天的雪,即便想寻摸山货,也不能拼命啊。
垂眸思索片刻:“除了会做豆腐,我还会做豆干,你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