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兄弟倒是比我们淡定啊。”
展昭在开封府也接触过很多案子了,因见的多了,以往也都能做到如白玉堂这般冷静办案,但因为这次的案子涉及孩子,展昭便把把控不住自己的情绪,很容易着急暴躁,非常想立刻就手刃了那个无耻禽兽的凶手。
白玉堂听到展昭的话,眼底闪过一丝阴狠,嘴上却没争辩什么。他天性嫉恶如仇,而今这种案子,岂会淡定得了,心里早琢磨过八百次弄死曲尚书一家的事。若非小厨子说没有实证就存在冤枉人之嫌,他早就下手了。不过等有实证的时候,怕是也不必他来下手,开封府自会处置了曲尚书。
因想得多,思虑过各种可能,后续的发展都在白玉堂大概的预料之中,所以他没什么惊讶,愤怒自然也没随意表现在脸上。
隔日,赵寒烟出门去州桥那边买花生米,在街上碰见了瞎眼道士,他又在装瞎骗人。赵寒烟上去就跟正受骗的中年男子讲明事情,转即抓住瞎眼道士的手腕,让他跟自己官府走一趟。
瞎眼道士吓得忙挣脱赵寒烟,解释自己没招摇撞骗,接着就对那名要走的中年男子道:“你家中老母是否身体欠安,数月胃口不好?”
中年男子惊讶不已,“你怎么会知道?”
“就说你母亲近些日子是不是常食不下咽?”
“是是是,正是如此,已有两三月如此了,请问大仙这是为何?”中年男子本来发现道士不眼瞎,真当他骗人,气得咒骂正要走,转头听到这话中了,又惊诧不已,立刻改口敬称他为大仙。
“你们得罪了灶神了,这有一包药,你们回去用精贵食物和一盆水供奉灶神,一天后把药兑进那水里,全家人都喝了,自然解除。再有在你母亲的寝房,冲厨房的方向供一盆水仙,切记要好生养。”
“水仙?这是什么讲究?”中年男子不解问。
瞎眼道士说罢就打发中年男子快走,让他不要多问,天机不可泄露。
中年男子自己想了下,或许是‘仙’来压神之类说法,倒也很有道理。遂连连多谢瞎眼道士,还要给钱,被瞎眼道士拒绝了。
“今天托你的福,我碰见贵人了,就不要你的钱了,快走吧。”瞎眼道士摆摆手,打发走中年男子后,他就挑眉笑着对赵寒烟道,“差爷还想抓我么?人家可没觉得我在骗他,而且他家里的事,我可一说一个准。”
“怕是你早打听过人家的情况,才来这招摇撞骗。”赵寒烟松开瞎眼道士的胳膊,也懒得去抓他,要去买花生米。
“赵差爷这是要去哪儿,还去忘忧阁?”瞎眼道士可不打算离开,跟着赵寒烟黏糊道。
“我去哪儿干你什么事?”
瞎眼道士还跟着,对赵寒烟道:“谁叫我热心呢,差爷你的桃花运还没完呢,瞧你印堂之上红光闪闪啊,你这桃花运可了不得,指不定会丧命呢。”
赵寒烟停住脚,白一眼瞎眼道士,“我倒是有点后悔出门时没带上我朋友,不然保证你脑袋开花,满脑子‘红光闪闪’,流的都是血。”
瞎眼道士吓得张了张嘴,见赵寒烟转身大迈步离去,还是跟上。
“我是认真的,你这桃花煞若不挡挡,会出大事!”瞎眼道士见赵寒烟还不理会自己,着急道,“我又不收你钱,你最多就是白费点工夫,也没什么损失。反正做了也不耽搁什么,一旦真的能挡灾呢。”
赵寒烟见这瞎眼道士是个甩不掉的狗皮膏药,缓缓吸口气,问瞎眼道士饿不饿。
正好边上有个包子铺,瞎眼道士立刻明白了什么,憨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说还没意识到,真有点饿了。”
赵寒烟带瞎眼道士坐下来,要了包子米粥和一盘酱肉,看着瞎眼道士吃。
“你本名叫什么?”赵寒烟问。
瞎眼道士愣了下,摇头,“孤儿,师傅收养了我,我就只有一个道号叫瞎眼,你要是觉得这么叫我不好听,可以叫我小瞎,瞎瞎。”
赵寒烟听到这俩小名心里一阵恶寒,忽略掉,继续质问瞎眼道士:“师承何处?”
“我师父是个闲野道士,并不出名,带着我四海为家,有时蹲在一块石头上,都能说那是我们的道观。师傅不在乎名利,每次帮人的时候,都会换名字,一会儿叫常青,一会儿又叫白云,他连蝴蝶都叫过。我也问过师傅原本俗家名叫什么,他说过往如烟,何须再提。我也就再没有问过。”瞎眼道士说着就笑起来,对赵寒烟赞道,“我师父真是个很厉害的人,只是我再也看不到他了,他在今年开春的时候,成仙了。”
“抛下肉身?”赵寒烟确认问。
瞎眼道士点头,然后往自己嘴里塞了一个包子。
瞎眼道士心声:这差爷请我吃饭,原来不是因为信我,而是想套我的来历。
“你和忘忧阁薛掌柜又是怎么认识?”赵寒烟问。
“就像刚刚那样,在大街上碰见,我黏着他,说中了几件事后,他便信了,一来二去就成了好友。他新铺子开张,也就请我看看风水。说实话那铺子原本的风水真不怎么样,但经过我妙手一改,今后必定生意兴隆。”瞎眼道士很有信心道,让赵寒烟只管等着瞧。
赵寒烟审视完瞎眼道士,问他那盘酱肉好不好吃。
“嗯!”因为赵寒烟对自己说话态度柔和了,瞎眼道士很开心,乖巧地直点头应承。
瞎眼道士:酱肉虽好吃,却远不及眼前的人重要,我得好好琢磨办法让他信我。
赵寒烟看看四周,没什么人注意他们,小声对瞎眼道士道:“我朋友说,街上很多骗子都喜欢说些让人觉得惊诧的话,为吸引注意,然后一步步骗人钱。所以我一直怀疑你那天说我是女子,就是为了骗吃骗喝。”
正常逻辑应该说骗钱,但赵寒烟为了往‘吃’上扯,就故意说是骗吃骗喝。
瞎眼道士忙摇头,愣愣看着赵寒烟,“没,没有。”
瞎眼道士心声:猜对了一半,是为了骗,但可不是骗吃骗喝。
赵寒烟动动眼珠子,然后笑对瞎眼道士道:“你不是自吹有天眼,道法厉害么,帮我们开封府查案怎么样。”
瞎眼道士忙摇头说不行,“看看风水,帮人避个小灾可以,查案我可不会。”
“那就帮皮素素避个小灾,算算她人而今在哪儿,方便我们找她。”赵寒烟顺他的话说道。
“皮素素么?那个丢失的小姑娘?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把她的生辰八字给我。”瞎眼道士忙把嘴里东西咽下,喝了口茶,然后一脸正色地回话。
“随我回开封府,我问了之后就告诉你。”赵寒烟再走一段距离,去孙大娘那里买了花生米,就带着瞎眼道士回开封府。
“我听薛掌柜说你厨艺很好,怎还去别人那买花生米,这东西炸起来很容易啊。”瞎眼道士叹。
“你会?能炸成这样?”赵寒烟打发人去问齐得升皮素素生辰八字的时候,让瞎眼道士尝了尝自己所买的炸花生米。
瞎眼道士吃完之后,轻松点头,“花生这么酥,在油上,一定有猪油,但又不全是猪油。再有就是火候,我走到南闯北见得多,曾见过有人试油温用手来。多大的火候用手一感知就知道了,这是孰能生巧的事,不过他们肯定有自己秘诀,晓得大概什么高度什么样的灼热感,就两句话的事,你若知道了也很快就能学会辨别。”
“厉害。”赵寒烟由衷叹道,这才会想起来每次孙大娘下花生的时候,都喜欢用手在油上面扇一扇,赵寒烟还以为她是怕油烟。
这时皮素素的生辰八字也讨了来,赵寒烟把纸推给瞎眼道士,让他测算。
瞎眼道士看过之后,就闭眼,动手手指,嘴里振振有词念叨着。
因为声音太小,嘴也没长开说,赵寒烟听不太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瞎眼道士随后从背后的背包里拿出罗盘,走到院中央,最后罗盘指向西方。
“皮素素人就在京中,在这个方向。”
次日一早,监视忘忧阁的赵虎就急忙忙来回话,告知众人昨晚子时忘忧阁有一名店小二提着俩个食盒去了城西一座宅子里。
“白少侠昨晚和我一起,他随后就去宅子里摸查,不过人到现在都没回来。”赵虎略有些有心道。
包拯一听此事严重,一面让人赶紧弄清楚这宅子的来历,一面吩咐展昭带人去寻白玉堂。
“人回来了!”
白玉堂怀里抱着个女孩匆匆进院,孩子十岁左右,伏在白玉堂的肩膀上睡着了。观其模样俏丽,五官和齐得升所形容的皮素素的长相无二。白玉堂随后他就孩子交给婆子,示意她瞧瞧抱着孩子赶紧去睡觉,再叫上齐得升照料。
众人暂且都没吭声,见到孩子被抱走后,都急忙看向白玉堂,等待他的答案。
第93章
白玉堂随即告诉众人昨晚的情况。
那宅子挂名叫‘张府’, 说是先朝老皇商的家。白玉堂昨夜进府后,就探见有两位身有残疾的姑娘临窗下棋, 她二人身边有八名丫鬟陪侍。俩姑娘穿戴富贵,面色从容, 棋下得很安静,想说话时就用笔写字给对方看。
白玉堂因瞧见她们此般,便知这宅子肯定是来对了,就挨个房间找, 却没找到皮素素。后来白玉堂发现后花园假山附近总有带刀的家丁来回徘徊, 便怀疑那里有猫腻。
白玉堂找准时机避过那些人的耳目之后, 果然在假山林深处找到一处入口, 是个石门机关,进去后, 有两间石凿的房间, 一间空着,另一间则关着皮素素。
白玉堂叫了皮素素两声, 见她没有应,就立刻砍掉门锁进去查看情况。孩子呼吸平缓, 但叫不醒,该是被人下了迷药。白玉堂又瞧这孩子手腕处有多处淤青,眼睛红肿,带着泪痕,毫不犹豫地将她抱起带回。
公孙策让展昭立刻带人去包围那间宅子,就怕打草惊蛇, 人都跑了。
“我回来的时候,已经知会一批人去了,原本守在张府的衙差们也都受了我的提点,打着十二分精神看守。”白玉堂决定抱皮素素出来的时候,料到可能会打草惊蛇,所以特意嘱咐交代这些,让他们不要放走任何一个人。
公孙策点点头,理解白玉堂抱回皮素素的做法,也赞许他思虑周全。
公孙策等人随后带着人马直奔‘张府’。
待开封府的人马把张府包围之后,公孙策招来从昨夜开始就在张府附近看守的十二名衙差,问他们从白玉堂离开到现在,这阶段是否曾有人今出过府邸。
“属下们守住了前后门和东西侧门,都不曾见人出来,更不曾见人离开过。”衙差正色回禀道。
“很好。”公孙策就看向展昭和白玉堂,请他二人分别带着人马从张府的正门和后门入内,查抄整个张府。
白玉堂和展昭拱手应承,立刻带人飞快跑入张府。
公孙策和赵寒烟一起从张府的正门入,先进前院正堂,一路走来竟不见一个人,再去查其它的房间仍然不见人。直到大家走向后院,忽见前后院相接的铺着灰石板的一片空地上躺了足有四十多具尸体,朝向各异,但每具尸体卷缩得像只虾。事情太突然,场面太惊人,大家都傻眼了,愣愣站在原地,很久说不出话来。
“人都已经死了,死状很明显,是中毒,刚死多久,尸体还是温的。”公孙策检查完几具尸体之后,尽量克制自己,但嗓音还是抖了。
“白少侠在那边抓了两个人!”从后院往这边跑的衙差话音刚落,才看到这满地横着的尸体,吓得眼珠子差点调出来,“这……怎么会死这么多人?”
“两个什么人?”赵寒烟的目光从这些触目惊心的尸体中抽回,逼迫自己找回理智。
“张大姑娘和吕二姑娘,就是府中那两个姑娘,一位双腿残疾一位耳聋的。”衙差看到如此大数量的尸体后就十分恐惧,回答的时候有点磕巴。
公孙策安排一部分衙差留下来收尸,查找现场是否有遗留的线索。他则带着另一部分人往后院走。
后院有一处正对着正堂的气派大院子,远远就见白玉堂身如玉树地立在廊下,他手里的刀已经出鞘。而他刀尖对准的方向,正是刚刚衙差所说的那两位女子。
张大姑娘坐轮椅之上,人长得很漂亮,可惜缺了一双腿。岁数二十左右,长得一张瓜子脸,两腮却粉得若桃花瓣一般,有一双天然含笑的风流杏目,随便眨个眼便有无数风韵散发出来。
吕二姑娘则年纪看起来小两三岁,有一双招风耳,更长了一双被霜染过的凤目,唇不点而朱,皮肤细致滑嫩。整个人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看起来并不愿意搭理人。
“你是张大姑娘,你是吕二姑娘?”赵寒烟先看向轮椅上的女子,后看向轮椅后的,惯例确认她们的身份。
俩人都点了点头,脸上很平静,似乎早做好了被审问的准备。
“开封府办案,你们该知道我们为何而来。院外那些人,可是你们下毒杀死的?”赵寒烟问。
“是。”张大姑娘点头应承。
“怕他们指证?”赵寒烟再问。
“对。”张大姑娘应承,语气平淡的阐述着,“得知皮素素丢失后,我就召集了他们,告诉他们喝了诀别酒就可以每人零十两金子回家,都信了,都喝了,也便都死了。”
公孙策红着眼睛,转而把手背到身后狠狠地攥紧拳头,他情绪第一次如此失控。谁会想到这两个身体残疾的姑娘,竟能还干出这等残忍的事来。
白玉堂就恨得把这两个女人挖眼切耳一刀刀凌迟弄死。但他抓刀的手,随后被赵寒烟按住了。白玉堂还是怒火冲天,煞气十足,但在和赵寒烟对视的刹那,他决定隐忍。
如果他之前没有急于把皮素素救出来,刚四十多条人命是否就不会死?所以现在他必须要忍。等开封府把人审问完,他立刻就弄死这两个女人!
“那你们两个怎么没去死?你们才是最大的知情者,该死了,才可以彻底保全住你们的主人。”赵寒烟正处在盛怒之中,眼如刀子,恨不得将二女剁成肉末。
展昭此时也狠狠攥紧了手里的刀,有杀人的冲动。他起初听白玉堂讲说这宅子里还有两位双腿残疾和耳聋的姑娘,他还以为那二位应该和皮素素一样是受孩者。万没想到,这两名女子竟然如此狠毒,四十多条人命于她们来说竟跟儿戏一般,平平淡淡地就说出口了。
站在张大姑娘轮椅后的吕二姑娘忽然举起手中的一卷纸,慢慢地展开给大家看,纸上书四个字:“死不足惜。”
她们下毒灭口之后,早做了准备等待,甚至还写好了字等着。
“拿下,押回开封府!”公孙策咬着牙艰难吐出这几个字,他头一次说这句话觉得难受,因为这话太轻了,根本不配用在这两个恶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