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人手足冰凉,这五年来一直有慕闲给她暖床,用自己暖烘烘手脚去纠缠她的。
“砰砰砰,砰砰砰。”一阵敲窗的声音。
吴真连忙坐起来,微微推开了窗。
黑黢黢的夜,几乎不见五指,唯有天幕星光璀璨。
“三小姐,接住了。”窗子底下有人悄声道,清脆的少年音。
一个物体扑面而来,吴真连忙抱住,往后退了两步。
特殊的、暖绒绒的香气扑面而来。
她再趴在窗沿看,那个少年已经消失了。
吴真点了煤油灯,灯下,一床小桃红粉嫩颜色的被子躺在她怀里,被面绣了两朵歪歪扭扭的荷花,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她用嘴咬开一点点线,上好的蚕丝团露了出来,一股暖暖的蚕丝香气盈满了小小的空间。
“砰砰砰,砰砰砰。”窗户又响了。
吴真剃开锁,一个枕头悄悄塞了进来。
“刚刚拿掉了,你看我这人真是……三小姐,这是赵姨娘亲手包的,可香啦。”说完,那人又溜了。
吴真果真凑近鼻子闻了闻,清爽的菊花香气,这是一只塞了晒干菊花的小布枕头,很是玲珑可爱。
夜里她用那床蚕丝被把自己裹得紧紧的,果真很快便睡着了。
赵姨娘,傅步萍的生母……
睡梦中,傅步萍的回忆如同流水一样侵袭而来。
那是两年多以前,傅步萍还在上州里的女学。
她从小养在夫人膝下,被灌输了赵姨娘是个狐媚子的观念。
赵姨娘是傅家最得宠的小妾,相传原本是匹扬州瘦马,不知为何转卖给了傅二爷。从得到她的那一刻起,傅二爷的眼睛里再也没有其他女人。
就连夫人生下四姑娘傅步瑶,也是用了家族的权势压了傅二爷。
多亏了之前已有了两个男孩,夫人诞下傅步瑶之时,才没有过多的失落。
作为她的最后一个孩子,傅步瑶得到了夫人几乎全部的爱。
所以夫人季氏应是恨极了赵姨娘的,同样也恨极了长得像赵姨娘的傅步萍。
她把傅步萍抢夺过来抚养,养成了最最尊崇三从四德的守旧妇女模样,也成了她最忠实的小狗腿。
以前的傅步萍最恨赵姨娘,恨她不守妇德,恨她令母亲(夫人)蒙羞,恨她是自己的身生之母。
后来傅步萍被送去读女学,堪堪读了两年,不知出了什么事,自己从州府上跑回了县城里,再也不回去了。
吴真当然从傅步萍的记忆里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傅步萍从兰奶妈说漏嘴的话语里得知,自己能够上女学,全是赵姨娘从傅二爷那里求的。
从此她一看学校里的女学生,满眼都是赵姨娘那张媚主奴颜。
后来实在忍受不了了,跑回来家自己躲起来哭了一场,再也不去上学了。
夫人还来安慰她,又派了绣娘来叫她女工,教导她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道理。
她那时认为夫人是天上降下来的菩萨,却不知兰奶妈哪里是口误,是在夫人授意下才把这件事吐露给她。
直到很久以后,她意外怀了孕,她的菩萨派人将她抓起来毒打囚禁,又要偷偷浸猪笼。是那个她痛恨了十几年的狐媚子却救了她,跪在祖宗祠堂面前,自己划花了自己的脸。
狐媚子头磕得砰砰响,“求老太爷做主,饶过傅家萍萍,妾身愿代她受过,刀山火海,不怨不悔。”
不知不觉,眼泪濡湿了整个枕头。
吴真想,傅步萍你真笨,怎么就看不清,到底谁才是对你最好的那个人呢。
第8章 步瑶归来
傅步瑶即将归家的消息,影响了傅府的每一个人。
她是整个傅府上下最幸运的女孩,从小得尽父母以及族中喜爱。虽顽劣任性,却被当做宝贝一样宠爱。
如果傅步瑶是族里的掌上明珠,那其他姐妹便是黯淡无光的鱼眼。有一个连鱼眼都不如,那就是傅步萍。
此时的吴真却无暇顾及此事,她要为以后的生活做打算。
一个多月以来,她左右开弓,从碧桃那里榨出了三十几个银元。这些钱足够她在乡里置办一处房产,活个两年了。
然而她知晓几年之后的军阀混战,要在乱世里生存下去,首先一定要足够的资本积累。
由于季氏的监视,她无法大动作地从事买卖活动,只能借与碧桃掏些小东西为由,出府找私人典卖院子里值钱的小玩意儿。
“三小姐,那个女人又来偷窥您了。”快到冬天了,碧桃紧了紧脖子上的围脖。
吴真转头一睇,原本湖石旁痴痴望着她的女人小兔子一般,跳起来藏到大石后方,留下一尾令人浮想联翩的旗袍。
“那个女人越来越嚣张了!收她被子是给她面子,她还真的腆得下脸来招惹您。”碧桃鼻子哼哼,她跟以前的傅步萍一样,骨子里都是季氏的小狗腿,最最看不来赵姨娘。
纵然在娱乐圈见惯了美女,吴真自己第一次见到赵姨娘的时候,也着实为她的容貌吃了一惊。
艳帜昭彰,眉眼惊绝。
怪不得傅二爷一得到她便再也看不见其他女人,守她守了二十年。
怪不得她成了傅氏几乎全族男人幻想的对象,每个女人都恨她又奈何不了她。
吴真摸摸自己的脸颊,傅步萍的颜值已经算极高的了,这样看来,还是被傅二爷的基因拖了后腿。
“别说了,她要跟就让她跟,她跟着咱们还方便出门。”吴真摆摆手,又瞄了湖石一眼。
美得惊人的女人偷偷探出小脑袋来,朝她兴奋地使劲挥手。
有赵姨娘跟着,无论是傅府的人,还是季氏的人都不敢拿她们怎么样。
只是吴真暂时还不能跟赵姨娘搭上话,这样会遭季氏怀疑。不如就像这样,做出被赵姨娘骚扰得烦不胜烦的模样。
吴真想着,撇撇嘴,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留下漂亮女人孤零零地垂下了手臂,笑容凝固在嘴角,垂下了眼睑,好似委屈的样子。
这次吴真拿了妆奁里的金钏子出去卖,私人给的价低,却能保证销往千秋县之外的地方,不遭府里怀疑。
主仆二人早早卖了金钏,来到离市集较远的一条通衢尽头,在这里吃一碗馄饨。
吴真吹开大碗上的葱花,一本满足地吸了一口高汤,真好喝。
她是个无论到了哪里,都不会亏待自己的女人。
“三小姐,你看你看,好像是四小姐”混沌啃到一半,碧桃忽然惊呼,整个人蹬起来,手指指向一处。
沿着大道,一个齐耳短发的少女穿了条及膝洋裙步行其中,身后一个贴身女仆拖了一口大箱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咦,家里难道没有派马车来接吗?”碧桃疑惑。
倏然,从不远处蹿来一辆马车,以极快的速度疾驰而来。
“让开,让开!”车夫挥鞭直接抽向路边挡道的路人。
一个抱孩子的老妇被抽倒在地,直直挡在马车前面。
傅步瑶见了,连忙扑过去。
骏马扬蹄,眼看就要踏了下去——
碧桃的尖叫已抵达了喉咙最顶端,就跟黑白默片一般,马车帘子掀开,一高大男子勒住缰绳,身子向后一仰,一手取枪狠刺马侧。
骏马痛得嘶鸣,身子一转,恰好避过了地上妇孺。
傅步瑶惊魂未定,转过头来,怒目而视。
却见男子右手鲜血淋漓,被缰绳勒得皮开肉绽。
傅步瑶呆了呆,眼睛从下自上,男子着了一件很普通的长衫,肩膀宽阔,薄唇紧抿,鼻若悬胆,神色凌厉。
英俊得太过锋利,与身上温润的衫袍竟是半点不搭。
她蓦地呼吸短促了一瞬,脑子轰响,方才的气焰也消了泰半。
“爷,爷,您的手!”马夫见男子右手淌血淌得厉害,不由又是害怕又是担忧。
“滚!”男子神色一厉,一脚将马夫踢翻在地。
“喂,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傅步瑶清醒过来,与男子理论,“没学过怎么尊重人吗?他虽是你的仆人,人格上也没比你低半分。”
男子嘴角一勾,拉出一个嘲讽的幅度。
仿佛在说,方才谁差点还被马夫踏死马下,转眼竟为他说起话来。
“他方才这么做,不也是你支使的吗?” 傅步瑶连红了三分,扶起老妇人,固执争辩。
男子嘲讽意味更浓了,似乎懒得与她说话,朝马夫道,“你留下来,把闯下的摊子收拾好,顺道送这位姑娘回府。”
“是!”马夫好不容易爬起来,又跪在地上,匍匐叩拜。
傅步瑶瞪圆了眼睛。她在千秋县过了十三年,出国的几年彻底扩宽了她的见识,改变了她的三观,再一次见到家乡的落后与奴性,明知无法改变,还是难以忍受。
“三小姐,四小姐好像被缠住了,我们要不要……”碧桃摩拳擦掌地准备上去。
“不用了。”吴真看了一出好戏,喝了一口店老板打的老鹰茶。
男女主第一次见面的戏都被她撞见了,不看个整出真是不舒服。吴真之前还不知道,男女主之前已有这么一次不愉快的相见。
高大男子没再理傅步瑶,马车一勒,独自驾车离去。
留下悻悻然的少女,应付气焰不再的马夫。
傅步瑶朝马车远去的地方望了一眼,“自以为是的家伙。”
她喃喃地小声说,手打过头发,遮住红完了的耳根。
……
傅步瑶回家,是全族的大喜事。
傅二爷还怪嗔夫人,说为何不派马车去接,难为了女儿一双小胳膊小腿。
傅步瑶回到了久违的家,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浮现眼前,她一瞬间有泪奔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