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了怀念的地方,泪水滑落而下,奇怪的是并不悲伤。
不期待自己哪天能感性得喜极而泣却从心底涌上了一股近似的茫然。
搞不懂为何落泪,是因为梦境终于有她言语无法形容的真实感吗?
在屏除全是假象的美好后,原来同样是可以残存惋惜的。
她侧躺着,还紧抱在怀里的两把刀刃整晚未曾出鞘。
指尖轻扣着刀柄,以此得到碰触不了梦境实体的慰藉。
直到一阵敲门声让她回过神来,匆忙抹去了脸上的湿润,脚步略有迟钝地下床查看。
转开门把、从缝隙隐约看见是谁过来找自己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仪容还未整理。
结果他第一眼从打开的门缝看到的就是她发丝微乱、眼角潮湿的模样。
会令人泛起同情心却又不自知地展现这样的脆弱。
比起以往休间柔和或俏皮的打扮,实在过于不设防了。
她也感觉他的眼神不对劲,显得有些慌乱,像在说似乎来得不是时候。
于是她为了缓和气氛,只好窘迫地向他打了声招呼。
「早安?」
「嗯...早安。我做了这个,想跟你一起吃。」
「你要分我吃?」
而且是在她刚起床的时候,就完成了两人份的早餐?
她一边庆幸混乱的情绪被此时的惊喜给压回了心底,一边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地问起他的状况。
「你这样有睡饱吗?」
她吃得比他还多,要准备的量不少,咖啡机预热也需要时间。
但他不着重在自己花费多少的心思,只是语气平和地说:
「刚好睡不太着就早点起来了。」
「嗯...」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有谁惹哭你...可以跟我说。」
「没有,你没打扰到我。」
看他在愧疚,她不想白费他的心意,很快放下纠结,往后退开让路给他。
「但是我要先去梳头洗脸一下,你可以先找地方坐着。」
「...嗯,你不用那么着急。」
望着她急忙往浴室走去的背影,他双手拿着餐盘,只能用手肘轻碰门板,关上房门。
(等她过来再问她是怎么了。)
他坐上桌前的座垫,把脚伸进桌底,避开手边的针线盒和裁好的布料,找了个不那么杂乱的地方放下餐盘。
目光不时往浴室的门口飘去,记得她没拿发饰和出门时穿的便服。
不能乱动别人的衣柜,但是拿个发饰给她应该还算可以。
于是他起身往她的床边走去,拿起那两个发圈。
「缝过的痕跡好多...」
他没能认出的藏针缝遍佈在曾遭剪开的鱼身,黑色的缝线掩盖住从远处看会难以察觉的每处破损。
圆润的鱼眼被红色的叉取代,显得迟钝、没有半点活力。
他格外珍惜地拿在掌心,像是要护住跳离水面的鱼,送它回到阳光下银光闪烁的海水。
跟她放在被窝里的两把刀刃一样,不用那隻兔子布偶来藏也会被好好带在身边。
走到浴室,空气中正飘散着薄荷味,她拿毛巾擦完脸之后就刷了牙。
用来当成水杯的咖啡杯被冲洗乾净,放回原位。
因为刚才的动作幅度太大而乱掉的睡裙已经抚平皱摺。
不像刻意装没事,平静得令人放心,他认知到的就是如此。
「...我帮你把发饰拿来了。」
「嗯,给我就好。」
她动作自然地把非惯用的左手穿过他准备拿给她的发圈,戴在了手腕上。
想感谢他的贴心,语调变得更柔和。
「还好你有帮我拿过来。」
「这没什么...我只是刚好看到你难得没戴着它。」
被面带微笑地感谢,他也觉得开心,可是气氛不如想像中的好。
想法遭到看穿的不安正縈绕在脑海,他怀疑她的异常配合是有了些猜测。
「咖啡要趁热喝,你可以先过去。」
她期待地做出点头的反应,留下了想顺便洗个手再吃东西的他一个人待在浴室。
而他并不气馁,明白她没拒绝谈话,这是个好机会。
他因此打起精神,用肥皂简单地把手搓洗乾净。
双手沾上那块水蜜桃花香皂的香气,五片半透明的鲜红花瓣在温水下冒出更多触感细緻的泡沫。
温度热得刚刚好,洗完后特别舒适。
直到关上水龙头,离开浴室,他都还沉浸在那种愜意,等坐回原本的位子正视她,气氛才又浮动起来。
她大口喝着装在咖啡杯的卡布奇诺,很喜欢这样喝偏厚的奶沫。
并且盘里的五个叁明治有少掉一个,没因为急着喝就不吃点东西来垫胃。
「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不爱擦口红也不抹润唇膏的粉嫩唇瓣被热饮短暂滋润过就离开杯口。
仅有她捧着杯子的双手无声地表达了不捨,品到灼烫的苦涩夹杂的甜蜜。
「很甜,不难喝。」
「没加糖...放了比较多的牛奶,会不会不够浓?」
「不会,叁明治也很好吃。」
「那就太好了。」
他吃着自己的那一份,看她没怎么停下动作,专心地在吃每一口,感受得到她真心的夸讚。
像微凉的细雨,被伸出的手掌捂热,只在他的掌中拥有温度。
她却在怕错过了会不再有,当落下的每颗雨滴变成地面的积水就不会有人想再用过浅的掌心捞起。
所以她仔细品嚐的同时也吃得很快,吃完自己的就不再贪多。
「...你还要吃吗?可以给你。」
「这样你就只吃了两个,你都没泡你自己那杯了,感觉不太公平。」
「我有试喝过几杯...不算很饿,烤吐司怕烤得太焦,也有试吃过。」
她观察他的表情,没能看出他说谎的跡象,可信度是有的。
再说,他这次做出的成品的确不错。
「那这个我吃,你要再喝一点东西吗?我喝完这杯,可以去帮你拿。」
「我没有很渴,你坐着就好...我也想多待一下,不用急着收拾。」
他前半句是积极地挽留她,后半句是尽力维持平常心。
然而用餐的过程中没听他提起任何他特地营造能两人独处的环境的起因。
(和我说话会很难聊起来吗?)
她确实隐约地发觉到了他做早餐是想单独和她谈事情,无论是她的泪痕或其他的什么。
难道情况糟到他会担心她吃不下饭?
就在这样的发想下,她打开了手边的点心盒,为他製造一点久待的理由,想办法不让气氛僵住。
「你要吃也可以拿。」
「嗯,谢谢。」
他拿出一块饼乾,但并没有马上拆开包装。
经过定格般的犹豫才终于态度和缓地开口问:
「刚才我拿了你的发饰吧。其实...我很在意它对你来说,有哪里特别?为什么会缝成那样...」
「是被讨厌我的人剪开的,那时候我特别地生气,好几天都在难过,怕会找不回来。」
她低垂的视线望着贴放在桌缘上的手腕,瀏海略显凌乱,不完全地遮挡了血色的双眼。
不希望盖住她的眼睛,想为她拨开过长的头发又怕冒犯到她。
没有固定去剪发的习惯,之前听她说是和剪布偶的缝线差不多,所以是她自己剪的。
想到这里,她突然语气飘然地问:
「你会说我戴着这个很幼稚吗?」
「不...我没那么想过。」
「可惜,有人用嘴上说的还不够,偏偏要在我最伤心的时候做那种事。」
无法想像那人当时的心情有多痛快,不过倒是能看到对方有多痛。
轻易地做出恶作剧,然后在事后懺悔地说着道歉求饶的话语,到那时早就难以得到原谅了。
所以她没为当时的行为后悔过。
摔倒的男同学顾不了被掀翻的桌椅,没能先庆幸脑袋撞到的不是铁柜尖锐的边角,头就又被往地面砸了。
坐在清空桌面杂物的桌子上和好友嬉笑着分享偷来的“战利品”时,谁都没想过会这样吧。
放学后,学生最期待能放松的时刻,原本不该瀰漫沉重的气氛。
少年的双颊却佈满整整十道滴着血的抓痕,能大口喘气、能看清週遭,也闻得到散发的血腥味。
不敢爬起来叫一旁吓得无法动弹的好友过去反击,只敢靠着铁柜看着她的背影。
用手帕包裹住完好无损的两条鱼儿,沾了他人鲜血的双手很难不弄脏珍惜的东西。
「最伤心的时候?」
她等他问出下一个问题才回神看向他,莫名觉得他真是个勇敢的人。
企图用共情的目光来理解她杂乱思绪暗藏的危险性,陪她学着收起利爪。
但她不想要他去寻求过度的伤害。
「是等不到死掉的人回来的日子。」
「...那我呢?我很难死掉...会让你开心一点吗?」
他自知问得太深,不如预想地偏离了从小事问的稳当做法。
可就是无论她翻脸走掉、表达愤怒的情绪,他都不想停留在片面的了解。
没有真正地严重争执过一次,许多的问题都止步在两人的闭口不谈。
《补充:发饰总共被人偷过两次,毁损的程度和精神状况各有差异》
《犹豫该不该安排老同学见个面,在对方眼里这段过往是单方面的初见杀,但在她看来就纯粹是报復过一次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