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起来,苏绿檀倒是没有发脾气的理由了。
方宝柔说完这话不久,钟延光就进屋了,他第一眼就瞧见自己的妻子脸色略显怪异,不恼怒,更不像是高兴,正好屋里又站着个外人,他走到苏绿檀身边,温声道:“夫人怎么了?”
正出神的苏绿檀一下子回过神,下意识“啊”了一声,方宝柔趁这个功夫对钟延光道:“表哥,我初来乍到,不小心惹了嫂子不快,正给嫂子道歉呢。”她弯着一截嫩白的脖子,半垂眸,显然很擅长在男人面前示弱。
苏绿檀一下子就明白为什么自己心里还是不舒服了,因为方宝柔不是真心醒悟,否则说话也不会夹枪带棒的了,“初来乍到”、“不小心”,这两个词儿倒是用的精准,把自己摆在弱势地位,反倒把她说成了咄咄逼人的主儿,明显就是想逼着她当着钟延光的面撒泼发脾气。
看来方宝柔对她今天说的话不大相信呀,苏绿檀眯了眯眼,想亲眼见识见识她在钟延光面前是什么样子?
这还不容易!
苏绿檀坦坦荡荡道:“说得对,方表妹下午惹我不高兴了,这会子正道歉呢。”
方宝柔嘴角抿着,生怕它翘起来了。
苏绿檀又补了一句,道:“虽然表妹觉得不是她的错,但我觉得是。”
眉心一跳,方宝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苏绿檀这是自己挖坑给自己跳?哪有这样子替自己辩解的。
钟延光却并没有像方宝柔意料之中问前情提要,而是直接冷声质问道:“你惹你嫂子不高兴了?”
苏绿檀闲闲地磨着指甲,方宝柔压下眸子里的不可置信,渐渐抬起头,欲解释道:“我……”
钟延光冷着脸道:“是不是?”
生生被眼前男子陌生冷冽的气质给吓到了,方宝柔两腿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嗓子里干巴巴地吐出一个字:“是……”刚说完赶紧又解释道:“所以才来给嫂子道歉,请求嫂子原谅。”
后面这句话,才让钟延光脸色好看了一些,他扭头问苏绿檀,道:“夫人可原谅她了?”
方宝柔紧张兮兮地看着苏绿檀,对方低头吹着指甲上的粉末,姿态悠闲,丝毫不惧在钟延光面前多么的无礼,也根本没感觉到她在困境里的窘迫。
苏绿檀慢慢悠悠抬头,瞧着钟延光,无比淡定道:“没有。”
钟延光微微敛眸,方宝柔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背后的拳头握了起来,像是要捏碎什么东西似的,令她喉咙发紧。
钟延光朝方宝柔语气森冷道:“想办法,让你嫂子原谅你。”
方宝柔瞪大了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表哥什么都不问,一个字的理由都不听,就让她给苏绿檀道歉?
“我我我”了半天,方宝柔还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苏绿檀在后面笑吟吟道:“夫君,我再添油加醋一下吧。我就说她不觉得自己错了嘛,表面说是来道歉的,临到头真心致歉的话却说不出来了,要是这样,何必来我面前碍眼。我缺你这一句对不住了?”
京城的春天来的晚,此时还是冬天的尾巴,屋子里虽有炭盆,却还至于热的让人发汗,方宝柔背后冷汗岑岑,从脊柱末端往上,浸湿了她背部整片的衣裳。
极度紧张之下,方宝柔反而冷静了,眼下已经是骑虎难下,她低下头颤着声音道:“对不起嫂子,我是真心来道歉的,以后宝柔再不会说半个字惹表嫂不快。”
方宝柔是个聪明人,她不想得不到想要的,还失去了定南侯府这一靠山,对苏绿檀示好,是当下最合适的办法,刚才说的话,也有了几分真心。
苏绿檀也听出了方宝柔语气态度上的不同,今儿给了她这么狠的当头一棒,心里已经舒坦了,便浅笑道:“记住你说的话,我这人最受不得委屈,以后你可千万别让我再生气了,否则我可不想对你费口舌——是不是夫君?”
钟延光点着头道:“是,你嫂子娇气,受不得委屈,你少招惹她。”
方宝柔觉得脑子完全混乱了,姨母说什么来着——你表哥是个锯嘴的葫芦,不够贴心,嫁人还是要嫁知冷知热的好。
钟延光这是不会说话,不知道疼人的样子吗?明明就是心眼偏到天边去了!
讷讷应了几声“是”,方宝柔都快忘记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了,耳边还回荡着苏绿檀轻快的笑声,内室人影成双,娇俏的身影似乎和高大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一年而已,方宝柔再回定南侯府,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孤冷傲气的表哥,怎么在苏绿檀这种女子面前俯首称臣,明明她还是钟延光最厌恶的类型才对。
发完了冷汗,方宝柔回了千禧堂,她一进院子就被人请到赵氏的屋子里去了。
赵氏见方宝柔失魂落魄的模样,担忧道:“你去哪里了?不是去苏绿檀面前受委屈了罢?”
孤身在定南侯府仰人鼻息,方宝柔蓦然听到赵氏的关怀,眼泪夺眶而出,扑到姨母的怀里抽泣。
赵氏轻轻地抚着方宝柔的背,道:“真去荣安堂了?”
方宝柔点了点头。
赵氏慌忙问道:“你没惹苏绿檀那小蹄子生气罢?持誉可在?你可千万别当着你表哥的面跟她怄气,否则持誉发起疯来,谁也治不住,太夫人指不定还要责怪我!”
心头一凉,方宝柔兀自擦掉眼泪,换了副平平静静的表情,道:“没有,嫂子没生我的气了,表哥也没有怪我。不管嫂子怎么做,我肯定不会让姨母和表哥为难的。”
松了一大口气,赵氏拍着自己的胸口道:“这就好,这就好。持誉发起疯来六亲不认,太夫人发起……怒来,也是不好对付,我吃过亏了,不想你也跟着吃亏,你毕竟姓方,姨母怕保不住你。哎,还好你懂事,不然又让苏绿檀那死妖精留有话柄了。”
方宝柔低着头,心里已经寒若冰霜,赵氏说的对,她是外姓人,定南侯府根本不是她的家,出了事谁保得住她?
谁都不是她的至亲。
眨了眨眼,方宝柔低声问道:“太夫人如何也对姨母发怒了?姨母没吃苦头罢?”
提起这事儿赵氏还胆战心惊加羞愧,遮遮掩掩道:“没什么事儿,总之少惹苏绿檀为妙,这府里老的小的都护着她,我算是怕了她了。”
方宝柔老老实实地答应了,又道:“姨母,从前认识的几个小娘子约我去她们府上作客,不知该不该去。”
赵氏心头一动,道:“先不急着去,六皇子妃姑姑家的表哥今年十七岁了,我年里听说正要说亲,前几天我都听到动静了,指不定哪日要宴客的。苏绿檀跟六皇子妃关系亲近,一会子我让她来,打听清楚了,让她领你去。”
方宝柔想了想,到底没有拒绝,赵氏当她默认了,便使人去荣安堂传消息。
赵氏要见苏绿檀,钟延光自然不放心,他怕方宝柔在赵氏面前嚼舌根,苏绿檀去了会吃苦头,便跟着一道去了。
赵氏见到钟延光跟着苏绿檀来的时候,一点都不惊讶,似乎习以为常,唤了二人坐下,道:“我就不多说别的了,知道你们两口子不乐意听。宝柔都十六了,亲事还没定下。我打听过了,六皇子妃的姑父是正五品大理左寺丞,宝柔父亲是正六品的官,只低两级,也不算高攀,绿檀你这两日替你妹子多费费心。”
说罢,赵氏转头看钟延光,道:“持誉,娘对你没别的要求了,你去卫所的那些时日里,宝柔好歹也陪了我几年,她的婚事是我心里的大石头,就烦绿檀帮衬娘这一次,好不好?”
赵氏极少会对苏绿檀这般“低声下气”,可见她对方宝柔这个外甥女是真心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