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现在就为犯下的错付出代价,他宁愿拖着,期望着永远不必付出代价。
曹盈张张口仍想劝,但也知既然田蚡已经决意要瞒到底了,根本是听不进她的稚言。
但一错再错怎么可能走上正确的道路。
曹盈慢慢合上了嘴,松开了自己捏着他袖子的手,退开两步,眼神流露出哀伤和不认同。
“外舅公,我不会告诉旁人您的想法,但是我也不会再帮您了,这是最后一次。”
曹盈垂下眼,试图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平静道:“淮南王的事完全被曾外祖母掌握着。您若是想瞒住过往,又不能明面上拒绝表姨的提议,那就暗里将她得罪太皇太后的事宣扬出去,不许她有出路。”
太皇太后罚刘陵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因为太皇太后仍想着拿淮南王作筏子,拿刘陵看清朝臣的心意。
可是于田蚡而言,刘陵能接触的人多,泄露他过往的可能性就越大。
借着这次太皇太后斥责刘陵,让她出不了头也不能泄火到田蚡头上应该是最好的办法。
太皇太后也只会当是宫里人谁走漏了消息,而刘陵在失去京都中其他依靠对象后,也会把她捏着的田蚡把柄看得更重,不会轻泄。
只是这主意出得让曹盈痛苦,良心上颇受谴责。
因为她牺牲的是太皇太后的谋划,是对自己倾心教导者信任的辜负。
她说完这席话就直接转身离开了,没有再回头与田蚡告别一句。
田蚡仍是愣愣蹲在原地,不知是惊愕于太皇太后对局势的掌握,还是惊愕于曹盈给他出的这个主意。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和渐行远的小人儿往后再也不会有往日亲密了。
他僵蹲在那里很久,直到小腿都麻了,他直接坐倒在了地上,表情仍是空洞一片。
曹盈郁郁回了自己居住的宫室,未进门就听到自家兄长正与霍去病争执。
两人都等着曹盈到来,又都有想要在曹盈面前比比的心思,自然是拿出了十二分精力在训练上的。
谁知道曹盈竟然没来。
这实在奇怪,训练完他们不顾身体上的疲惫,直接就往曹盈这里来了。
结果曹盈也不在。
奶娘说是太后叫了曹盈去,他们也不好往太后宫里去找人,只得安心等着她。
结果就因为方才训练时不同的见解争了起来。
曹襄敬佩李广的英雄事迹,向霍去病一直在念叨他终于见到真人的激动。
霍去病听着头疼,又因没等到曹盈来心情有些不好,便拿话堵了他:“李卫尉要是没经常陷入败局险境,根本也不会有那么多英勇事迹。对于领兵将领来说,只有胜利才能称是光荣。”
曹襄被噎住了,虽然觉得霍去病说的话也有点道理,但是他心中也窝着对曹盈的担忧,又是一直倾慕的李广将军被说,便和霍去病争了起来。
“哪里能有一直取胜的,就连程卫尉也顶多称得上是不败。他那些不败建立的都是在他一味防守上的,要我看,男儿热血如李卫尉那样冒险取胜,也比为了不败而消极来得好!”
“两害相权取其轻?”霍去病可不与曹襄客气说话,两人的关系有什么需争的向来是争到底,争个明白的。
在他看来,李广与程不识领兵方法各有优劣,他会认同优的那面,但不会因为这优点就忽略掉他们两的不足,非给一个人认可。
以一个不完美的人当理想对象,只会阻了他自己成长的道路。
可曹襄只觉得他是故意和自己对着干,立刻绞尽脑汁来夸李广,也就和霍去病争到了现在。
仿佛一定要争出个对错才肯罢休。
然而这争执的结果很快就变得不重要了,因为曹盈回来了,表情沉郁。
第40章 归家 不要因后悔而自伤
霍去病反应快, 先一步迎了上来。
曹盈只不发一言地抱住了他,将脸埋在他胸口,仿佛是在逃避什么。
霍去病与曹襄面面相觑, 稍有些尴尬。
两人练完就赶着过来了, 都没有洗澡换衣服,先前衣服可是都汗湿了啊。
虽说他们两个奶娃娃即便出了汗, 汗味也不重,但小人儿就这么抱着自己, 味道肯定还是明显的。
“盈盈,怎么了?”
霍去病轻声哄她, 埋在他胸前的小脑袋却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的意向。
这就根本无从下手了。
不过曹盈不想说的话,他也没有想要非逼她说的意思, 只想着先让她情绪恢复了,再看她有没有说清楚的意思。
曹襄却没想这么体贴, 见曹盈不肯说, 当即自己就跳脚要去太后宫里问清楚怎么回事。
他不觉得会是他们的外祖母让曹盈情绪低落,只以为曹盈是在旁人那里受了委屈,太后还不知道。
那当然就得由他这个哥哥查出是发生了什么事,再给曹盈出气。
可他刚表达出这个意思, 霍去病就直接抱着曹盈偏身堵了门:“你安生待着, 少去添乱了。”
霍去病想得就比曹襄更深些了。
既然是清早太后寻曹盈去的,那给曹盈难受的即便不是太后,也必然是当着太后面引起或与太后相关的。
曹盈不是个不懂事的小娃娃, 如果她这当事人不想说,多半事情就是她认为根本解决不了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已经解决问题了, 只是她苦恼于她给出的答案不完全正确。
无论是哪一种,他们跑去问太后缘由,都解决不了问题,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他思路清晰,想的确实与真相相差不远了,只是这番心迹没说出来,没有剖析给曹襄听。
就这么一句话拦路不许,曹襄只以为霍去病是上纲上线地针对他。
是不是因他自己没问出来,就也不许自己打听?
但他火气还没涌上胸膛就消弭了,因为曹盈软乎的声音压抑地传来:“哥哥,别去了,没人欺负我。”
她抽了抽鼻子,终于是没有再将脸藏起来,露出了她红红的眼眶:“我就是做错事了,为做错了的自己感到难过。”
这下曹襄也慌神了。
他原地转了两个圈儿,最后在霍去病的眼神示意下,去端了个木凳过来,让妹妹能够先坐下歇歇。
等难过这劲儿过去了,曹盈愿意说出原委了,他们才能想着该如何帮忙。
可她这一伤心就是好多天,心结一直没有解开,让她饮食睡眠都受到了影响,原本已经好转不少的身体状况也又开始恶化。
连周先生都束手无措。
这不是个事儿,眼见妹妹一点点消瘦下去曹襄急蒙圈了,在霍去病提醒下赶紧去求助自己爹爹曹寿。
曹寿那边反应很快。
当日清晨收到消息,曹寿上午就往宫里来了一趟。
他拜见了太皇太后,请将曹盈接回去小住几日。
太皇太后也心疼曹盈不知因何而起的消极情绪。
她已尝试去问过太后是发生了什么事,可太后那边惶恐下也摸不着头脑,没法给出她一个结论。
不知症结自然就治不了。
太皇太后本来也不擅长劝慰人,听曹寿说要邀着曹盈归家住一阵化解愁绪,关心中自然是答应了下来。
平阳侯府的马车便载着父女二人又向平阳侯府来路驶去。
曹盈坐在爹爹的怀里,未预料会惊动爹爹来接自己,想着该怎么和曹寿讲才能不叫爹爹太担心自己。
其实她也晓得她一直这样下去不好,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地去想。
往后她要是总需因各种状况违背自己的意愿做出决定该怎么办?
这种想法其实早就存在过,只是因她这次去帮田蚡而被不断放大。
宽大的手掌覆住了她的一双眼,打断了她的思路。
曹寿语气温和地向她道:“没什么需向我解释的,爹爹只是带你回家跟你娘聚聚,旁的事情都不重要。”
他凑近曹盈的耳边,声音轻柔:“咱们只是归家而已,放轻松睡一会儿吧。”
“归家”这个词给曹盈的安心感比任何催眠曲都来得要好。
伴随着曹寿与她轻声讲起平阳公主为了备她回去准备了多少东西,曹盈终于重新踏入她的安逸梦乡。
长睫未再扑闪,曹寿晓得她终于是睡着了,便也停下了叙述,原本噙笑的脸上终于浮现了忧愁。
曹盈到底是被困在怎样的心事里?
马车终于驶到了平阳侯府前,平阳公主风风火火就要来瞧她女儿到底受了什么苛责。
曹寿抱着曹盈缓步走下马车,无声地向她摇摇头,示意曹盈睡着,就不要问了。
因为这些日子吃睡不佳,曹盈现在的模样很憔悴,平阳公主看着心脏抽疼。
但她也不敢真的将安眠的曹盈吵醒,只能退开一步,想着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总归是邀了曹盈这些日子都在家中住着,她有什么想不通的,这些日子可以慢慢说开了。
曹盈醒来时,天边已是薄薄的暮色,曹寿着人搬了简易的桌椅,正坐在不远处看着书简。
她撑着床铺坐起,看着爹爹凝神研读的宁静模样,一直困扰她的思绪仿佛都被暂时抛开了。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曹寿抬眼向她看来,展颜笑道:“盈盈睡饱了吗?”
曹盈点头,久未有过的安眠让她神清气爽,熟悉的环境也让她放下所有心防。
她手轻轻抚着先前垫在自己身下的长衣,那是属于平阳公主的外褂,还带着平阳公主常用的熏香香气。
难怪她梦中能如此安心。
曹寿走过来,替她将小衣一件件穿好,又抱着她坐下,让她踩在了自己膝上。
于是曹盈就能看到方才曹寿凝神读着的是哪一篇——是道家经典《道德经》里传播很广的那一章“上善若水”。
这章实在太过基础了,曹盈有些不敢信方才曹寿是在仔细看这篇。
她仰脸探询向曹寿,曹寿含笑道:“我方才一直想着,要怎么讲解才能让你接受这一章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