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曹襄想出的这个答案,他早就已经知道了。
曹襄心中憋着气,但见霍去病仍沉思着,也就忍着没有打断他的思路。
照他想着,霍去病肯定是晚了自己一步想出来,才故作出沉思的模样好让他自己面上好看些。
卫青都已经认可自己的答案了,一会儿且听听霍去病为了他自己的面子,还能讲出什么样的花样。
至于卫青,其实也是颇期待自己这外甥能给出什么样的解答。
要知道上次霍去病跟自己提起长武器单手执着容易脱手后,他果然就在羽林军训练突骑战术的实战中发现了这样的缺陷。
突骑骑兵冲杀时如果撞上了目标,确实是有很大的杀伤力。
但是相对的,骑兵自己也很容易因为这样大的力量武器被击飞出去,甚至于连在马上的平衡也没法继续保持了,骑兵整个人都会跌下去。
毕竟他们也只是单手执缰绳的,如果自己也受到了强反冲击力,就很难在马上继续操控自己的身体了。
以卫青对骑兵的天赋和敏锐感知,倒是很快就想出了相应的解决办法。
简单粗暴,但是实用。
卫青直接吩咐着骑兵将长武器用粗绳绑在了手臂上,再就这么夹在腋下。
这样一来,骑兵就可以空出来双手,都用来控制马匹了。
而被紧绑在手臂上的长柄武器相较于被执于手上,或许不再适合用来灵活地搏杀,然而对于这么简单的冲杀来说就再合适不过了。
甚至在实战中,卫青还发现骑兵可以更换一个更合适的姿势。
骑兵们可以干脆就用手臂绑着长武器的姿势,就这么趴伏在马上,抱着马的脖颈不松手。
这样一来,一方面不容易被甩下去,更进一步降低了骑兵骑马的难度。
另一方面,这样的姿势也不那么容易被匈奴人的弓箭射中,造成杀伤了,简直是一举两得。
这可以说突骑战术一个极大的改良,但是最早看出战术缺陷的却不是卫青而是霍去病。
且霍去病仅仅只是在看过一次自己模拟,就提出了问题,这就让卫青对自己这个外甥更是惊奇。
这一次同样。
他不认为单单一个挑选季节出征上的小难题,在自己给出提示后还能将霍去病难倒。
见他陷入深思,卫青便猜出来他必然是想得更深了,甚至有可能想到了自己都没想到的点。
于是他颇为期待地等着霍去病来回答。
良久,霍去病才从他自己给自己设的困境中走了出来,似乎已经心中有底,只是要与卫青对对正确答案。
“曹襄先前说的,我就不再重复一遍了。”霍去病措辞着要将他方才的想法全讲出来:“我是觉得这个季节去讨匈奴,也可以最大化突骑骑兵的优势。”
卫青的突骑骑兵差不多训成以后,霍去病当然是抓住机会,跟着刘彻去上林苑看了几次训练的。
“当时其实我就觉着舅舅你那么训练骑兵,是有一个问题的。”
霍去病道:“舅舅你定的让骑兵冲锋的目标,是类似于箭靶的标靶。但就我来看,骑射在马上可以与射靶类似,突骑就与撞靶完全不同了。”
骑射时,可以通过对弓箭力道的掌握来发挥实力,即便隔得很远是个动靶,区别也不是很大。
然而突骑战术是完全不同的。
如果汉国的骑兵都追赶不上逃跑的匈奴骑兵,那这突骑战术就完全没有办法发挥作用。
霍去病当时就看出来了,但是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能解决这件事,他就也没有提出来扫刘彻的兴致。
但现下想明白深冬初秋时,匈奴马匹皆掉膘的事儿,他就明白卫青就拿撞靶练突骑骑兵,其实也是没有关系的。
其他时候,优良的匈奴马确实不是汉国马匹能够追上的。
但是饥饿一冬,连肉都还没长回去的马匹,即便拥有再好的血统,也是不可能比得过精心饲养的汉国马匹速度的。
真到了战场上,突骑的骑兵只会是这些才经寒冬考验的匈奴人又一大天灾。
听霍去病说完,卫青很是欣慰。
这一次刘彻动用新训练出的突骑骑兵去南下征伐闽越,打的主意也就是看看在这个季节,被喂饱食的汉马到底能发挥出怎样的实力。
这样一来,等到准备对敌匈奴时,心中也好有个底。
“但是舅舅,我也有一个问题刚刚想了很久才得出了一个解决办法,想看看你的答案。”霍去病讲自己想法讲完了,也想把方才困扰着他的问题问向卫青。
“你说。”
“匈奴放牧的草原上没有牧草了,咱们的马匹到时候去了草原上,又该以什么为食呢?”
兵马与粮草是息息相关的,如今南下的大军可以借用调动周边郡国存粮,用来对付闽越国军队。
然而到了要应对抱怨匈奴的时候,却是很难才能被供给粮草的。
即便是刘彻愿意花费大价钱专门拉出来一条商道,真去草原参与战争的汉军也是很难再被找到的。
军队很容易就会迷失在草原上,试图给军队送粮草的粮队不也是如此吗?
第53章 糕点 要吃栗子糕吗
大司农与刘彻说得起劲, 又开始长篇大论讲起了国库的状况,越说声音越大。
不止刘彻听着烦,曹盈也听得晕晕乎乎, 耳朵嗡嗡的响。
但是她又不好当着大司农的面将耳朵给捂住, 就只得琢磨着应如何逃了。
她小吐出一口气,拽了拽太皇太后地袖子, 软语求道:“曾外祖母,我想出去走走。”
太皇太后怜爱她, 此刻也并不必她在这里陪着,就着人去唤曹盈的奶娘来带着曹盈出去转转。
曹盈展露出笑颜, 等着奶娘时,见大司农说话稍告一段落,就又怀着些听不进他话的歉疚心殷殷捧了杯水。
她将那小水杯举过头顶, 递予他,道:“您喝口水润润喉咙, 一会儿慢些、轻些说吧。舅舅总是需细细考虑您说的话, 才能给您回应的。”
大司农见小女娃单是举着这小水杯都有些晃,连忙接过那杯盏,将水饮下。
清水润过喉咙,有些凉但不算冰, 让他面上也缓和了方才与刘彻争执的激动。
他先是谢了曹盈的关切, 然后又向刘彻告罪道:“老臣方才说得忘我了,情绪上来冒犯陛下了,还请陛下见谅。”
刘彻烦他归烦, 但是也没有要怪罪他的意思。
他只是摁压着自己的太阳穴,无可奈何地道:“朕知道你尽忠职守,干脆你今日就当着祖母的面一次说完吧。有什么需商量的地方咱们全商量了, 省得你往后还要日日往宫中来见朕。”
最好大司农今天一天就把经济上的事儿给他全烦完了,日后让他好生想着怎么才能在军事上一展宏图。
一会儿,曹盈的奶娘也领着人抬了曹盈的轿子来了。
曹盈也就没再留在这里听着他们说了,一一作别后离开了长乐宫。
结果她乘着的轿子还未到地方,就远远可以看见一大两小的背影,他们正围着马厩专注讨论着什么。
能让这三人这么专注的,必然是在说军事上的正事。
曹盈是嘱咐了奶娘带了一篮子糕点来看望他们的,现下见了这场面不敢打扰了他们的讨论。
但是她又不想就这么走了,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看了一会儿。
奶娘问她要怎么办,她坐在轿子上嘟着嘴又等了等,见他们不像一时就能说完的样子,终于还是下了轿子。
她让侍从和奶娘都在这里稍等候一会儿,放轻步子向他们走了过去。
那边霍去病与卫青其实是因想法不同而争执起来了。
但这舅甥两个人即便意见不同争执起来,互相之间也没有半点火气。
卫青本来就是个极其温和的人,细细与霍去病讲述在他看来关于粮草问题应如何解决。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咱们南征靠着的是南方各郡国的供给,如果向北远讨匈奴,没了可供给的郡国,必然是要先修建粮道,将国中粮草准备下,再由粮道运输的。”
但是霍去病对军事很认真,并不会因为是舅舅卫青在教他,就完全认同了这说法。
他就事论事点明了这个方案中他觉得不合理的地方:“所以我才说,在草原上行动,即便是咱们军队都有可能迷失方向,再拉出漫长的粮道让运粮队跟着,不就是等着匈奴人来劫掠吗?”
这倒确实是存在隐患。
到时候粮食怕不是直接送到匈奴人手上,还让匈奴人知道了汉军的动向。
“那在你看来该如何?”卫青听出霍去病意见不同是有自己的看法,倒也不吝向他问询。
他自己是想不出什么两全办法的。
霍去病仰脸向自家舅舅,明朗一笑:“匈奴人不是整个部族带着大批牛羊迁徙吗。既然在草原上建咱们的粮道不靠谱,自然应该找到匈奴人,打败他们后都吃用他们的。他们不是爱掠夺我们了,且让他们也尝尝被掠夺的滋味。”
“这怎么行得通。”卫青眉头蹙起,没料到霍去病思考这么久会给出一个荒唐的答案。
他倒不是有什么菩萨心肠觉得掠夺了匈奴会让匈奴人活不下去。
毕竟在这种战争中若对敌人仁慈了就是对自己人残忍,每有一个匈奴部族毁灭,他们遇到的阻力就会少一分。
卫青只是觉得霍去病这个做法等同是豪赌,赢面还很小。
“你难道想要带着没有粮草保障的大军在草原上窜来窜去,毫无方向地寻找匈奴部族吗?”
携带有步兵部队和战车部队的大军推进的速度其实是很慢的。
在卫青想来只有靠着粮道,靠着大汉强盛的国力稳扎稳打,倾全国之力与匈奴人拼杀才有可能战胜和驱逐匈奴人的。
如果按照霍去病的想法去做,即便他们能成功找到匈奴部族获取牛羊,那些牛羊也未必就能供应全军。
到时候军队没有因战斗厮杀而减员,怕是要因饥饿而闹出乱子了。
“战争里没有一个举措能够保证一定取胜的吧,我这个想法虽然不完善,但舅舅你想着完全依靠粮道怕也不行。”
霍去病倒也认同卫青批自己的话,方才匆忙考虑许多地方还能周全想到——但他还是觉得就地取食匈奴比起粮道来说更加合理。
舅甥两一来一回地互相驳斥对方,搞得一旁的曹襄人都听傻了。
他明知道他们是在争执,却没有劝解的心思,一时觉着是卫青对,一时又觉着是霍去病对。
结果卫青和霍去病没能争执出个对错结果,曹襄弓着的腰倒是要断了。
他退后两步,试图退出这两人搞得他满头问号的讨论圈,又直起身子苦着脸捶了捶他自己的腰。
“哥哥要吃栗子糕吗?”
比糕点更加松软的声音响起,曹襄立刻就展眉舒缓了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