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襄看着霍去病蹲着以绢擦去曹盈额上薄汗,有些无奈又心疼地道:“爹爹和娘亲又不会责你没能养好身子,只会心疼你。”
自胎中带出来的病症哪里能够完全根治,周先生早就已经下过定论了。
即便是精心调养,寻常时候看着无碍了,遇到气候变化或是季节交替,病痛就会再一次苏醒。
曹寿和平阳公主都知晓曹盈是极遵医嘱的性格。
因此即便见曹盈面色惨白,也不会觉得是她照顾她自己不够,只会对她更多关切。
那何必再辛劳她装出一副健康的模样去应对爹娘。
“我就是不想爹爹和娘亲心疼我啊。这么久没见,又是在这样一个大喜的庆功宴上,大家都开开心心的才好。”
曹盈努力将自己的呼吸捋顺,但是一句话还是停顿了好几次才终于说完。
“别太强迫自己。”霍去病抚着她的背部替她顺气,轻声道:“你若强迫自己看起来健康内里虚,夫人和侯爷是勉强安心了,我与曹襄却是放不下一颗心的。”
这话说得曹盈就有些心虚了。
她下巴缩了缩,发现两人原来都不赞同自己,抿唇思考一会儿,双手食指点在了一块儿又分开,不安地道歉:“对不起,是我任性了。”
只考虑到了这次宴上要见到爹娘,于是就逼着他们两来跟自己一起造假,其实却是一不小心忽略掉了他们的感受。
辜负他们的关心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曹盈愧疚得说不出话来了。
“不是在责怪你。”霍去病听她致歉,心中更生出了些无力感,却又不知道该怎么与曹盈说清楚了。
他说出刚才那句话的根本目的又不是想让曹盈来考虑自己二人的感受,小妮子什么时候能更在乎在乎她自己啊。
终于他也只是叹息一声,把身上带着的油纸包打开,将一小块芝麻糍粑喂进曹盈嘴里:“算了算了,不与你讲道理了,喂你口甜吧。”
傻些就傻些吧,总归自己和曹襄都会护着她长大的,他们来多为她着想也是一样的。
远处天色渐暗,四处宫灯因这次大宴而提前点燃,如众多星辰未及夜色便先于这宫中闪耀。
三个孩子听见遥遥大钟之声,知道是众宾客将要入席就宴了,便也没再久留,从容地往举行大宴的宫殿方向去了。
第64章 提议 去做一出戏
这次与宴者的座次, 宫中早就已经安排好了。
王恢与韩安国两位有功大将被分别安排在了刘彻左右正座上,其余人则按照官爵高低依次排了下去。
当然,照顾着刘彻的私心, 卫青明明官爵都低, 却没有被安排得没有太偏僻。
只是到底也比不上家室底蕴极厚,就在王恢旁边安置下的平阳侯位置。
因此三个孩子只得暂时分开了。
曹盈与曹襄走向替平阳侯安排下的坐席, 那里曹寿与平阳公主正欣喜地等待着他们。
曹寿向曹盈伸开手作出一副要抱她的模样:“盈盈来,让爹爹仔细看看你。”
娇俏的小女孩便乖巧投入了父亲的怀抱, 仰脸向曹寿:“我都好,爹爹你呢?”
他身上的药味似乎比从前更浓了些, 苦涩的药味混着浅淡的熏香并不难闻,却勾起了曹盈的担忧。
“我能有什么事儿... ...”曹寿的大手将女儿的小拳头团在掌中揉了揉,笑着宽慰她, 却被平阳公主打断了。
“你还好意思说呢,前几日我才抓到你起夜看文书。我就疑惑你是如何虚弱下去的, 闹得医师都给你加重药量了, 原都是你自己作的。”
平阳公主没从曹寿那儿抢到抱着女儿,却发现曹襄的衣袍不知在哪儿被钩破了线,没好气地给了这个猴儿一脑瓜崩。
转头又听见曹寿理所当然地向曹盈说谎,念起自己夜里抓住曹寿在书房中掌灯熬夜, 平阳公主便更气了:“往后我都不会再睡那么沉了!”
曹寿脸上划过无奈和尴尬的神色, 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向两侧看看,发现还无人注意到自己被妻子训斥, 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他低声歉道:“阿慧,当着孩子面呢。这也不是是家里,别拆我台了吧, 咱们回家慢慢说。”
平阳公主也晓得这场合不对,只是“哼”了一声,摆出一副回去再来算账的模样。
不过曹寿暂时算是在她这逃过一劫了。
他低头刚想继续逗弄女儿,就见娇娇女儿也严肃着张脸,小嘴撅着气呼呼地道:“爹爹原来这么不爱护自己。”
这下曹寿就答不上话了,眨眨眼有些出神,只觉得这家里一大一小两个心肝都像是要向自己讨债。
暖心归暖心,但是闹得曹寿羞耻得脸上都要烧起来了——特别是他发现王恢已含笑向自己这边看热闹了。
偏才遭了平阳公主训的曹襄见父亲惹了母亲和妹妹的怒,还要过来添一把柴。
他背手身后,装作一个小大人般,摇头晃脑向他叹气道:“爹爹,你医嘱都不遵,真是连盈盈都不如了。唉,多照顾自己吧。”
曹寿听他教育自己又气又好笑,骂道:“混小子,合着你就怕你娘亲,不怕我。自己闯了那许多祸,还敢来调侃我。”
一家人虽因着曹寿不看顾好他自己而恼了一阵,但说着说着便又嬉笑和谐了。
而霍去病自进入殿内就安静地在卫青身侧坐下了,遥遥打量着其他大臣。
刘彻还未到,殿内诸公正热热闹闹地说着话,围拢着王恢与韩安国讨论着这一场大胜。
王恢与韩安国都是有分寸的老臣了,知晓刘彻心理其实真正想用的还是年轻人的,所以完全不吝于将卫青的功劳给引了出来。
卫青确实有功,经他们夸夸,也算是向刘彻表态示好。
众人悟过来,卫青本就有一位为刘彻绵延后嗣的姐姐,自己又有实力,正是应结交的对象。
平时卫青忙于军略不参与宴会,也唯有今日这样的大宴才能将他逮来了。
可不该错失机会。
于是就有许多人端着盛满酒水的杯盏去恭祝卫青这将崛起的新贵,试图与他交好。
卫青应对军事的时候游刃有余,但是对于这些恭维祝贺的言辞还应付不太来了,只得干巴巴地也说了几句祝福语附和对方。
然后别人向他敬一杯酒,他就闷下一杯酒作道谢。
宫中酒液入口回甘,为着不让朝臣醉倒发起疯来,酒劲都不大,但是也禁不住他这么一口口地往下闷。
不一会儿他的颊上便呈酡红色了,神情也迟钝了下来,可又不好放下杯盏说不再喝了。
先前那些高位大臣敬给他的酒,他都喝下了,现在突然说不喝了,后面来祝他的人怎么想?
当他狂妄自大?
霍去病有心帮自家舅舅,果断站起身替他向众人拱手回绝道:“诸位叔伯,我舅舅酒量差,多谢你们的心意了。”
见他们脸色变差,霍去病又补充道:“非是拒你们的好意,只是一会儿陛下若向舅舅问起事来,舅舅混沌答不上,怕陛下生恼还要牵连各位。”
这番话由卫青来说不太合适,显得他过于托大,如同显摆他在刘彻心中地位。
但霍去病年纪小,并不会因此就惹来众人的猜疑恶感。
围拢而来的大臣们被霍去病说服,虽然心中有些依依难舍,但也只分别向卫青告知了自己的名字,说下次过府拜访,便离开了。
卫青望着人群散去松了一口气,笑向霍去病道:“还是你聪慧,一会儿我就去向姐姐夸你。”
三言两语竟然就能将人和气地说走。
如果换了卫青自己来,即便强逼着自己开口,怕也是很难从容应对这些常年玩弄心计口舌的同僚的。
“多亏了陛下教得好。”霍去病跟着刘彻可学了不少帝王的厚黑学,还是能稍微揣摩朝臣们心思的。
且他本就是刘彻的学生,被刘彻教着对刘彻的感情都只是敬,丝毫不会畏惧这些年岁大他几轮的官员,与他们平等说话也就没有心理负担。
宴上又邻席之间叽叽喳喳讨论了一会儿,终于听宫人唱名道是刘彻的乘驾已经快到了。
殿内便一瞬之间彻底安静了下来,都等着这场大宴真正的主人出现。
刘彻便在这样的气氛中挽着盛装华服的卫子夫出场了。
卫子夫这一次打扮得属实华贵,三根精心雕琢的花蔓缠枝簪挽起了她乌黑的发,一件透亮的玉质小扇点缀在发中,还别了两颗鲜红如鸽子血的宝石着色。
今日她也没有穿往日素色的衣裙了,应是刘彻赐下了件深蓝缎面外袍,上绣大片锦簇芙蓉花。
刘彻善识美人,配的这一套服饰让卫子夫穿了让她的气质与往日完全不同了,就连卫青看了都没能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卫子夫,更勿论旁人了。
甚至有错将她当作是皇后阿娇的,冲动下差点拜倒道贺,还好身旁有人瞧出了不对,给他拉住了。
在场并非所有人都见过阿娇,但是阿娇的性格娇纵跋扈却是京中皆知之事。
眼前华服美人富贵归富贵,却是垂首不敢向众人看来,错后刘彻半步乖顺得很。
怎么可能是阿娇。
只是这样的场合,能与刘彻携手入场的除了阿娇外还能有谁呢?
也只有如今刘彻最宠爱的卫子夫了。
猜出了她的身份,四下又小声地议论起来了。
凯旋大宴上刘彻带宠妃出席实在不合规矩,但又没人敢提出来坏了刘彻的心情,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卫子夫就座刘彻身侧。
“诸位。”刘彻手向下压了压,将细微的嘈杂议论声彻底止住了。
他不为带卫子夫来这件事多做解释,只是举起手中杯盏向王恢和韩安国先敬了一杯:“此次朕要谢两位将军。”
王恢与韩安国连忙站起身以杯盏回敬。
君臣互得了一阵,其他臣子也趁机对他们好一阵吹捧,刘彻终于说起他这次大宴真正的目的了:“南征既胜,朕想要一鼓作气再继续对付匈奴。”
先前的恭贺声一下就全消失了,谁也没想到刘彻竟然还想打,对付的对象竟还直接就是百战无败的匈奴人。
这下在场一些原本就不赞同出征匈奴的人就坐不住了。
即便需要坏了刘彻的心情,他们也不得不提出这件事的不现实了。
刚刚升任大司农的韩安国自然是最先出头的。
他撑着地面站起,诚恳道:“陛下,这次南征虽说大胜,但是到底是远征,将士们疲累不堪。且容易调用的往年余粮也调用的七七八八了,再要想打一场硬仗,以粮道输送粮食,怕是困难。”
到时候还需他来统算军粮,韩安国嘴中发苦,忽觉得这个时候领大司农这差事对自己并不是一桩好事。
毕竟刘彻是出了名的难以说服,在征匈奴这件事上他们已经辩过了。
如今也指不上太皇太后来出头压他了,只能自己想办法多谋些时间来预备着了。
他正打着腹稿,琢磨到底怎么样才能让刘彻将时间延后时,刘彻却道:“韩安国说的在理。”
韩安国忧虑的表情僵在了脸上——这是认同他,愿意不征匈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