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南烟停了步子,侧眸看向她手中的桃花簪,目光一怔。
桃木为柄,青玉为花,银丝为蕊,古朴而不失清新,简洁而不失精致。
这不正是段君墨,亲自去桃木斋给她选的吗?
她怎么......
庄南烟抬眸看向带着面具的她,想要看穿她此刻的心思,可却丝毫看出一丝破绽。
难道她有事拜托自己?
凤灵夜见她犹豫,缓缓走近了一步,执起桃花簪,清浅一笑,“妹妹不喜欢?”
庄南烟重新将目光放在了上面,说不心动是假的,段君墨虽对她好,金银首饰也送了无数,可从来没有像对凤灵夜这般上心,更不可能亲自去挑选礼物。
这支桃花簪,几乎成了她的梦魇!
“你......有事要我帮忙?”她看向凤灵夜,带着一丝警惕。
“妹妹真是冰雪聪明。”只见凤灵夜一头青丝垂落,直接披在不盈一握的纤腰下,昏黄的烛光下,泛着温和而柔美的光,“我想托妹妹转告王爷,邀他一见。”
庄南烟看着桃花簪,缓缓平息了自己的喜悦心情,说了一声“好”,便迫不及待地伸出了手。
然而,就在这时,凤灵夜握着桃木簪的手忽然一紧。
庄南烟眉头一紧,抬眸看向她。
只见她一手握着桃木簪,一手拉着庄南烟的手,朝身边一扯,庄南烟没有防备,当即就朝着她扑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凤灵夜拿起桃木簪,猛地刺入了她的右眼。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天牢。
庄南烟跌坐在地,捂着鲜血淋漓的右眼,满面惊恐地望着一身肃杀的凤灵夜,不断朝后退去。
跟在她身边的贴身婢女大骇,跟着失声尖叫了起来,吓得躲在牢房外,面色惨白。
狱卒们闻声赶来,天牢瞬间乱成了一团。
只见凤灵夜站在牢房中,身子笔直如杨,一手握着染血的桃木簪,露在面具外的双眸,冰冷而嗜血,嗓音阴沉如鬼,“立刻让段君墨来见我!”
狱卒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两个都是位高权重的人,虽然凤灵夜身处牢狱,却只是暂时,于是将庄南烟扶出了天牢,立刻去通传段君墨。
一炷香时辰不到,段君墨就赶到了天牢,处理完庄南烟的伤口,见没有生病危险,这才来到了凤灵夜的房门前。
此时,凤灵夜正侧身坐在石床上,青丝洒落在床上,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恰好倾泻在她身上,清冷而圣洁。
听到脚步声,她亦没有回头,只轻轻地问了一句,“你来了?”
“离开他,我护你。”他站在石床前,声色黯哑,高大的身影将瘦下她完全笼罩在暗影中。
“护我?”她痴痴笑了起来,面具下的她,竟让人觉得森然和陌生。
站起身,她缓缓走到他身边,看着他眼中的悲悯和隐忍,竟伸出手,抚上了他的脸,触手粗糙、炙热,“为什么要动百善堂?”
“百善堂不是我动的手。”他一口回绝,冷冷看着她,任由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她低下头,手也跟着放了下来,幽幽走到窗前,声音哽咽,“天牢的另一边,不分男女,那里无人管制,囚犯们为所欲为,每晚凌晨,我都能听到翠红的尖叫和哭喊......”
段君墨凤眸一沉。
她紧紧握住身边的栏杆,指甲几乎都要嵌进其中,指节颤抖,眼眶微红,“李二......李二死了。”
一滴清冷从面具上滑落,缓缓落到了冰冷的地面上,“昨晚,我听到了翠红的痛哭声,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段君墨快步走过去,一把将她拉了过来,紧紧抱入怀中,声音沙哑低沉,“灵儿,对不起,我不知道......”
凤灵夜突然挣出他的怀抱,一把将他推开,一双漆黑的眼死死盯着他,绝情而冰冷,“段君墨,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来求得你的怜悯!”
说罢,她拿起染血的桃木簪,狠狠将之扔到了地上。
桃木簪落地,一声脆响,青玉花瓣当即破碎,溅了一地。
“从今往后,你我一刀两断!”
她狠狠看着他,决绝而毅然,“我凤灵夜在此发下毒誓,今生今世,绝不会爱上你段君墨,除非我死!”
段君墨双眸愕然,震惊地望着她,双拳紧紧握在一起,浑身发颤。
“我与庄南烟不共戴天,你若护她,那我便踏着你的尸骨杀过去!”她双眸嗜血,一字一句,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插入他的胸口,“拿着你的桃花簪,收起你的爱,我不想再看见你!”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连日来隐忍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爆发,看着眼前这个尊贵高大的男人,却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要不是他将她关进地牢,她又怎么会强撑,直至昏迷了三天三夜,错失了补救的时机?
要不是他毁了她的眼线,宫姬月又怎么会如此被动,保不住百善堂,保不住李二和翠红?
没有他,她一样可以伺机而动,达到今天的荣耀。
没有他,她不会这么狼狈。
段君墨容颜憔悴,凤眸深不见底,看着地上支离破碎的桃木簪,他缓缓蹲下身,捡了起来。
凤灵夜冷冷看着他看着蹲在地上,如同跪在她面前,尊贵傲慢如他,就算跪在皇上面前,也依旧是那么清贵漠然,此时此刻,竟然流露出了一丝忧伤和落寞。
她杏眸湿润,声色哑然,“我最后悔的,不是嫁给你,而是当初我就不该站出来,承认自己是庶女。”
他握着桃木簪的手指,轻轻一颤,随即站起身,带着一丝狼狈,默默离开了。
凤灵夜在天牢中度日如年,段懿轩在天牢外度日如年。
凤灵夜出事的当天,他就去了御书房,可惜皇上和皇后二人皆没有办法,只说让她吃吃苦头,过几日出狱,就权当历练了。
如今是皇太后插手,既然皇上和皇后都保不住凤灵夜,段懿轩只好去了太上皇的寝宫,奈何太上皇昏迷了数日,中途虽然有醒,但吃了一点东西以后又睡下了。
他一门心思都在凤灵夜身上,却不知道凤灵夜最挂心的不是自己,而是百善堂里的人,以至于发生了那样的惨事,他却不知情。
第四天,一直等候在太上皇寝殿中的段懿轩,终于等到了太上皇清醒,他循序渐进地将凤灵夜的事情说给了太上皇听。
太上皇听完,立刻宣来皇上和皇后,命人将凤灵夜和百善堂一干人统统放出来。
皇上和皇后求之不得,当即就宣旨放了凤灵夜和她的人。
那一天,正好是凌晨鸡鸣时分。
段懿轩拿着圣旨,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天牢中,亲自接凤灵夜出狱。
可看着地牢中不哭不闹、冷静得跟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的女子,一路上虽然做好了准备,他的心还是紧了一下,“灵儿......”
她幽幽回眸,清浅一笑,双目却又多了一丝苍凉,“你来了?”
“我来接你回家。”他亦回了一笑,朝她伸出一只手。
她毫不犹豫地将手放到他手心,看着他眼底的黑晕,满面疲劳,心中微微叹息了一声,想必这几日他一日也没有合过眼,一直都守在太上皇的大殿外吧?
“他们呢?”她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他看向天牢的另一方,眸底闪过一抹沉痛,“除了李二和翠姐......勉强算是躲过一劫了。”
闻言,她无悲无喜,双眸寡淡,“从今往后,不会再有百善堂,更无善医夫人,你替我,好好安排他们吧。”
他微微颔首。
二人走出天牢,恰逢第一缕阳光穿过云层,洒到门口,发出万丈光芒。
许久不见阳光的她,伸手挡了挡,透过指缝看着外面的世界,依旧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繁华美好。
她一点一点收缩成拳,最后果断上了段懿轩的马车。
二人一路无话。
马车一路驶向王府。
宽大的朱漆大门,她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
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来到秋枫苑,桃夭、凤锦绣和宫姬月已等候在一旁,看到孤身回来的凤灵夜,凤锦绣眼眶一红,急忙奔跑过去,一把将她抱入了怀中。
她是自己的二妹,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她的性格,倔强、隐忍、善良,百善堂是她的港湾,也是她看做家的地方。
如今百善堂没了,也就表示着她苦心经营的家没了,她的心血付诸东流。她精心建立起来的势力,在那个男人却是不堪一击,她怎能不恨,怎能不心伤?
“二妹。”她鼻音浓厚,强忍着泪。
凤灵夜笑了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嗓音平静,“阿姐,你受苦了。”
“我们三人关在另一边,有小月在,没人敢动我们。”她离开凤灵夜的怀抱,看着她,“李二和翠红呢?”
宫姬月心思一动,走了过来,看向凤锦绣,“王妃刚回来,她也累了,你打些水来,大家洗漱洗漱,一切等休息好了再说吧。”
凤锦绣点了点头,抹去眼角的泪,跟着桃夭一起下去准备。
凤灵夜看向宫姬月,在心里筑起的堡垒顷刻崩塌,扑入他怀中,将头埋在他软软的胸脯上,嗓音哽咽,“月,是我害死了李二,是我害了翠红,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宫姬月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眉头紧锁,神色凝重,“哭吧,这里只有你和我。就像咱们小时候那样,哭出来就没事了。”
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襟,眼泪如洪水般涌出眼眶,泪水打湿整张脸颊,却倔强得不肯发出一丝声响。
她知道自己没有倒,破国那一日她能活下来,这一次段君墨依然摧毁不了她!
短暂的歇息以后,重整旗鼓,她还能再扬帆起航!
这场博弈中,没有谁赢,更没有谁输,凤灵夜和段君墨两败俱伤,庄南烟夹在中间,亦没有幸免。
凤灵夜没有失去美貌,而庄南烟却永远失去了右眼。
段君墨将自己关在锦泷轩,极少出门,就算是庄南烟派人过去,他也不闻不问。
庄南烟在兰香阁里大发雷霆,仿佛又变成了另一个席雪瑶,每一步都如同飞蛾扑火、自掘坟墓。
庄太医来看望过她好几次,可惜她冥顽不灵,丝毫没将父亲的话听进去,反而变本加厉,将自己失去右眼的怒火,统统发泄在了这个年迈而可怜的老父亲身上。
这一天傍晚,她秘密将桃夭叫到了自己身边。
桃夭循规蹈矩地站在她身边,等着她的吩咐。
依照凤灵夜的吩咐,她已经给兰香阁送了不少有用的信息,渐渐取得了庄南烟的信任。
加之简萝一死,庄南烟身边贴己的人就只剩下了绿荷。
“近日,凤灵夜都在做什么?”她冷冷问道,右眼覆着白纱,虽然看不见东西,却不影响她精致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