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微微颔首,却并未让她起身,而是明知故问了一句,“皇后早产那日,可是你亲自剖腹接生的?”
她心中一顿。
难道皇上开始起疑了?
心中虽讶然,面上却依旧镇定自若,“回皇上的话,那日确实是臣亲自接生的。”
“那胎儿,当真夭折了?”皇上又问。
她回道:“确实早夭了。”
“如果是早夭,为何朕听到他刚出世的啼哭声,虽然微弱,却并非早夭胎儿那般无力?”皇上看向她,目色深沉。
她亦抬眸,沉静以对,“皇上那日也在场,如今忽然来问臣这件旧事,可是不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真相?”
“真相,也可能是心怀不轨之人用来蒙蔽朕的假象,”皇上冷冷回了一句,“朕不止不相信亲眼所见的,就连亲手做的,也要保留三分疑心,因为这件事有时并非你自己想做,而是受人诱导。”
她不禁握紧袖中五指,竭力克制自己心中感到的森森寒意。
天底下如此赶尽杀绝的父亲,恐怕也就眼前这一位了。
“皇上身为九五之尊,忧天下之忧而忧,凡事留有疑心,这是百姓之福,不过臣身为医者,敢以我一身医术做担保,那孩儿确实已经夭折了。”她面容平静,谈吐清晰,丝毫没有作假的痕迹。
皇上紧紧盯着她的脸,半响,终于半信半疑地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当年他杀了云妃一门,留下段君墨这个祸端,未免重蹈覆辙,如今他不得不防。
“起来吧。”他缓缓说了一句,“近日朕觉身体有些沉重,想必是旧疾复发了,恰好你在,你过来替朕诊断一番。”
“是。”凤灵夜站起身,来到他身边,先是观察了一下身体状况,并无任何发现,“外表看不出异常,皇上能容臣隔着帘子为皇上诊脉吗?”
皇上以为她是避讳,便也没有拒绝,便让海公公带着她,一起到了内间休息的地方。
隔下一道帘子,他伸出了胳膊。
凤灵夜先是把了把脉,继而道:“皇上,臣有一些新方法,能检查得更准确,可否一试?”
好的大夫,总有一些这样那样的怪癖,皇上颔首同意了。
只是没多久,他感觉她在他手臂上缠上了一个什么东西,接着,自己手臂一紧,没过多久,又松开了。
他不禁好奇地问道:“这是你在收紧缠在朕胳膊上的布条吗?”
布条?
凤灵夜收起手里测高血压的仪器,笑了笑,“回皇上,是臣收紧的。”
他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为何要收紧。
测好血压,凤灵夜看着上面的结果,杏眸当即一沉。
竟然比先前高了许多。
段懿轩和段君墨......开始行动了吗?
“怎么样了?”皇上打开帘子,随口问了一句。
凤灵夜不敢欺瞒,如实回道:“禀皇上,病情较之先前,严重了一些。”
自己的身体,他自己也知道,当也没有多想,只当是年岁到了,还颇有些感慨道:“太上皇都过世了,朕也老了,可惜朕这身子还不如太上皇,恐怕是活不到太上皇那般年岁了。”
“皇上定能长命百岁的。”凤灵夜平静地说了一句。
皇上不以为意,笑着摇了摇头,“一句玩笑话罢了,太上皇都活不到百岁,朕又怎么可能?你开些药给朕吧。”
说到此处,他不禁心情好转,看向她,夸赞道:“你以前的药,确实要比庄太医的管用许多,早知道朕一早就用你了。”
“皇上谬赞了。”凤灵夜莞尔一笑。
回到太医院以后,她便为皇上开了一些药,拿给专门为皇上煎药的太监手里以后,见时辰也差不多了,于是提早出了宫。
马车抵达王府大门,她刚一掀开车帘,就看到了等候在门口的翠红和波妞。
她面色一喜,赶紧跳下马车,高兴地喊道:“翠姐、波妞,你们怎么来了?”
“许久不见了,就想来看看王妃。”翠红牵着波妞,现在波妞已经会走路了,一看到凤灵夜,张开两只藕节似的小手,摇摇晃晃地跑了过来。
她赶紧迎上去,一把抱住肉团子,捏了一把她的小脸,“小波妞都长这么大啦,几个月不见,居然会走路了?”
“干......赶凉!”波妞羞涩地喊了一声,小嗓子软软糯糯的,十分好听。
凤灵夜一愣,惊喜地看向翠红,“翠姐,波妞这是在喊我干娘吗?”
“这丫头,不止会叫干娘,还会叫干爹,只是口齿有点不清楚。”翠红宠溺地看了一眼波妞。
凤灵夜抱着波妞,“咱们进府说话吧?”
翠红点了点头,跟着进了府。
进入秋枫苑以后,凤灵夜带着她进了自己的主室,让桃夭赶紧下去准备茶水和饭菜,看向翠红,“翠姐,今日就留在秋枫苑吃饭吧?”
“这怎么好意思?”翠红拘谨地看了一眼豪华的院子,搓了搓手,“如今你可是王妃,不是百善堂里的凤老板了。”
“一个虚职而已,我永远都是我。”凤灵夜拿出上回花姨娘送的果脯,递给波妞,“来,波妞吃一个。”
波妞接过亮晶晶的杏干,咬了一口,顿时酸得眯住了小眼睛,可是酸过以后又很甜,她举着杏干,咿咿呀呀地说道:“好次,干凉好次。”
“好次也要少次点,不然干凉没得吃了哦。”她开着玩笑,然后将一盒子果脯递给了翠红,“你拿去收着,小孩爱吃,但每天不能多吃了。”
翠红赶紧推辞道:“又吃又拿,这怎么能行?”
“小孩的一点零嘴而已,你客气什么?”凤灵夜笑了笑,见她不收,便将盒子放到了她手里。
翠红见波妞确实喜欢,只好收下了,“小的谢过王妃的赏赐。”
凤灵夜一听,险些被杏干噎到,“一点果脯,算不得赏赐,翠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
翠红闻言淳朴地笑了,似想到什么,她赶紧起身拿过身后的包裹,兴致冲冲地说道:“差点忘了,我不是在做绣娘吗?最近天气冷了,我便自己做了几件衣裳,您看看喜欢不?”
说着,她便打开了包裹,拿起一件递给了她,“要是不好看,我再改改。”
凤灵夜抖开一看,是一件短袄,粉色绸缎,绸缎上面绣着一些精致的花纹,边缘还镶嵌着雪白的兔毛,漂亮又保暖,她不禁眼里一亮,“翠姐,你这手可真巧啊!”
“王妃喜欢就好。”见她喜欢,翠红满脸欣喜。
接着,凤灵夜又不客气地打开了其余几件,有斗篷、宽袍、长裙和里衣,用心做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又贴身又漂亮还实用!
“翠姐这么贤惠,谁娶到你真是三生有福了,”凤灵夜啧啧称奇,挑眉问道,“翠姐什么时候再找一个啊?”
翠红脸一红,低下头,“随缘吧,只要对波妞好就行。”
凤灵夜笑了笑,“听李大夫说,绣坊里的管家对你挺上心的,可是真的?”
管家听说也是早年丧妻,一直未娶,从段懿轩的语气里来看,也是一个会过日子的老实人。
“可别听大家瞎传。”翠红的脸更红的,低低说了一句,赶紧往外跑,一边跑一边道,“我去后厨帮忙,王妃你替我照看着波妞。”
一眨眼便没了影儿。
凤灵夜顿时乐得不行。
桃夭做好饭以后,凤灵夜就让大家一起坐着吃饭,翠红虽然拘谨,但知道就算推辞也推辞不了,只好跟着坐了下来。
一时,凤灵夜、宫姬月、凤锦绣、桃夭、翠红和波妞六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欢声笑语不断,给这座毫无生气的深宅大院,带来了一丝家的温暖。
这个冬日,有了她们,仿佛不再那么寒冷。
凤灵夜知道翠红做衣裳花了不少钱,那可都是名贵的丝绸布帛,肯定是用好几个月的工钱换的,而翠红又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知道李大夫介绍她工作,都是看在自己的面上,所以自己要是给银子,她肯定不收。
因此,在翠红临走时,趁她不注意,凤灵夜便偷偷将一锭金子塞进荷包中,然后挂在了波妞的脖子上,悄悄说道:“波妞,这荷包里金光闪闪的大石头,可以买好多好多杏干,你千万别弄丢了,到家以后就马上交给娘,知道了吗?”
只见波妞一听,伸出小手,好奇地打开荷包,看了一眼里面的金子,当即夸张又可爱地瞪大双眼,“好朵签签!”
凤灵夜一阵失笑,能认识钱那就好办了。
看来这金子是掉不了了,真是人小鬼大,亏自己还拐着弯解释了半天。
送走翠红和波妞以后,她打算顺着原路返回,结果却在王府的后花园里看到了散步的庄南烟和段君墨。
二人漫步在十里桃林中,虽然四周都是光秃秃的树枝,远远看去,却别有一番萧瑟风景。尤其将病娇的庄南烟,衬托得愈发楚楚可怜。
段君墨穿着一剑加厚的黑色宽袍,领口用的是夜蓝色狐绒,高大的身影站立在那里,犹如一座巍峨的青山,将娇小的庄南烟完全笼罩了自己身影下。
庄南烟采用了凤灵夜说的办法,找了一个大夫,一起谎称自己染了风寒,加之孩子一堕胎,她的心浮气躁也消失了,恢复了往日的温顺乖巧,又重新得到了段君墨的垂怜。
走在路上,一副不胜寒风的病娇样儿,还需要他搀扶着,才能前行,看到凤灵夜,便缓缓走了过来,亲热地打着招呼,“姐姐自从做了女医士,便愈发地忙了,近日难得遇见姐姐,不如到兰香阁坐一坐?”
说着,还刻意往段君墨的怀里靠了靠,仿佛二人很是恩爱。
“妹妹身子不好,还是静休得好,我就不去打扰了。”凤灵夜笑说着,对她的小动作置若罔闻,转向段君墨,漫不经心地说道,“王爷可要好好照顾妹妹,说不定妹妹就是未来的皇后,若是染上了什么顽疾,可就不能为王爷繁衍子嗣、壮大皇族了。”
庄南烟闻言,面色一白。
段君墨薄唇紧抿,凤眸冷冷地看向她。
如今皇上还在,她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她却云淡风轻地一笑,“想起秋枫苑还有事忙,就不打扰二人散步了。”
说罢,她绕过他,悠闲地回了秋枫苑。
京都,正式进入了隆冬,气候也一天天变得更冷了。
条件好一点的家庭,也逐渐开始点起了炭火取暖。
凤灵夜怕冷,桃夭便早早地点了炭火,幸好庄南烟见皇太后倒台,如今也不敢再有动作了,因此炭火给的还很足。
穿上翠红做的棉袄,披上厚厚的斗篷,全身都温暖了起来。
以前这一切都是凤母在打点,如今她深居佛光寺,自身都难保,哪里还顾得上三个女儿了。
随着恶劣的天气一样,朝廷内部斗争也越来越激烈,皇帝的病也愈渐严重了。
不少官员因为各种理由相继落马,紧接着,新人又迅速补上,朝廷内部换血很快,皇上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无能为力。
原本是段懿轩辅佐在一旁批阅奏折,由于病情严重,现在却变成了皇上坐在一旁辅佐,他亲自代笔批阅。
听段懿轩念着奏折的内容,皇上大发雷霆,直接将奏折打翻在地,“反了!他们这是要反了!!
“父皇息怒,您身子不好,太医们说了,您这病不能情绪太大。”段懿轩放下手中奏折,轻声宽慰道。
谁知皇上根本听不进去,站起来,浑身气得发抖,指着宫门外,双眼凶狠,“他们这是当朕死了吗?朕明明还活着,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爬上朕的位置,要是朕真的死了,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段懿轩不能够站立,看了一眼海公公。
海公公会意,立刻过来搀扶住皇上,忧心地宽慰道:“皇上,您不是还有太子殿下吗?你就放宽心吧,这天下乱不了!”
皇上幽幽地看了一眼段懿轩,突然感到一股油然而生的悲怆,一时怒火攻心,猛地喷出了一口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