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叫长安城了!”赵秀兰宠溺地笑道,“长安长安,长治久安,真是好名字。”
母子二人说笑间,驿站的交接公文已经办理好了。清荷走到萧景铎面前,道:“郎君,房间安排好了,奴带您过去。”
“劳烦了。”这几天清荷对赵秀兰尽心尽责,恭敬有加,萧景铎也渐渐放下心中对这些美貌侍女莫名的防备,敞开心防接纳起她们来。清荷在前引路,萧景铎扶着母亲,说说笑笑地走入房间。
但是萧景铎心里还有个疑问,初见侯府中人时还没意识到,等后来才觉得不对劲。既然心中疑惑,他就大大方方问了出来:“清荷姐,我去年曾听过容家攻入涿郡,既然父亲为容家效力,为什么当时父亲没来见我们?”
“大郎君你有所不知,容家儿郎众多,每人都领着一支军队,助圣上打天下。去年领命攻打涿郡的是容二郎秦王,侯爷虽然为容家效力,但并不从属秦王麾下,所以当日侯爷并没有随军。也多亏了秦王打下了涿郡,要不然,侯爷还没法接老夫人和大郎君入京呢!”
“原来是这样。”萧景铎点点头,但心里还觉得哪里不太对。父亲既然知道容家军要攻打涿郡,托人来萧家走动一二也未尝不可,可是父亲却毫无动作,思来想去萧景铎还是觉得奇怪。
可能军令如山,父亲不好违抗吧。最后,萧景铎这样告诉自己。
等萧景铎和赵秀兰母子二人走远后,驿站中的人才敢放开了打量萧景铎的背影。
“方才那位就是定勇侯的长子?小小年纪,倒长了副好相貌!”驿丞偷偷和同僚说话。
“说起相貌来,谁能比得过当今皇族?”另一人回道,“如今的天子出身陇西贵族容氏,容氏门第虽然不高,但是容家人个个骁勇善战,而且这一族如他们的姓氏一般,以美仪容著称。当初还曾有人拿这个开玩笑,暗讽容家儿郎美如女子,没有男儿气概,谁能知道他们打仗这样凶,居然半年就打下了京城!”
“前朝皇帝不是逃到南边去了吗,而且好些地方盘踞着军阀,这些人可不会服容氏。”
“所以咯,那个位子能坐多久,就看看我们仪容甚美的容姓皇族,能不能打下整个天下了呀!”驿丞说完,又探起身,朝萧景铎的背影望了几眼。
“萧家这个小郎君,长得还真挺好看啊,不知道和传说中的容家人相比又如何?”
萧老夫人早就熬不住回房了,萧二叔和萧三叔留在后院照看行装,而萧二婶则带着两个女儿回房,坐在塌上歇气。
几日不见,萧二婶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粗布荆钗的村妇了,她换上了绫罗襦裙,头上也簪着双股金钗,就连二房两个姑娘,也都焕然一新,与之前判若两人。
萧英虽然打发了人来接亲眷入京,但路途遥遥,他不可能把一应衣饰都准备好,而且他一个武人更不会想到要给弟妹侄女准备环钗,所以,显而易见,二房身上的衣服首饰并不是备给她们的。
萧老夫人偏爱二儿子,萧二婶又是她的娘家侄女,所以有什么好东西老夫人都会偷偷塞给二房。出发的前一天晚上,老夫人偷偷把萧二婶叫过去,当着她的面打开萧英送来的箱子,从里面取出好些金银首饰。萧老夫人当时将金饰交给萧二婶时说得很明白,这些东西都是萧景虎的,留给阿虎以后娶媳妇用。
萧二婶当时满口答应,但是儿子的不就是她的么,所以她暂时戴一支金钗过过瘾,天经地义,毫无错处。想到这里萧二婶还觉得窃喜,这些东西连赵秀兰都没有呢!萧二婶扬眉吐气,就算赵秀兰是侯夫人又如何,不得婆母喜爱,还不是一样落魄。
萧玉丽看着母亲头上的金饰,眼中难掩羡慕,她转了转眼珠,俯身低声和母亲说话:“阿娘,我看祖母那里还有一个红宝石银簪,你一会和祖母要过来吧,我想戴!”
“红宝石!”萧二婶听了萧玉丽的话后心里打突突,“我这半辈子在土里刨食,还没见过宝石是什么模样呢!”
然后萧二婶瞥了二女儿一眼,道:“你个机灵鬼,我都没在你祖母那里见过这些东西,你是怎么看见的?”
“二妹成天趴在祖母门口,就瞅着祖母的私房呢!”萧玉芳毫不犹豫地揭发妹妹,“你之前不是求着祖母给了你一根簪子吗,为什么还要?我都还没有呢!”
萧二婶这才知道二女儿背着自己藏私房,她不知该气还是该欣慰,狠狠点了萧玉丽额头一下,道:“你还真是奸,每日就会和我哭穷,我都不知道你背着我藏了这么多东西!”
“阿娘!”萧玉丽不依不挠地缠着萧二婶讨要首饰,“祖母偷偷塞给你那么多金子,我都看见了,你给我一根呗!”
“不行,这些都是要留给你弟弟的。阿虎虽然还小,但我替他攒着,以后给他娶媳妇。”萧二婶想也不想地说道。
萧玉丽气极,恨恨道:“你就知道偏心阿虎,他是大伯的侄儿,等到京城后大伯还能少了他东西不成?阿虎有大伯和祖母替他打算,但是我呢,什么都没有,你还一个劲偏心他!”说着,萧玉丽去捅默然不语的萧玉芳,“大姐,你说话啊,你不要装作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别什么事都让我出头,你背后得利!”
“你们俩都行了!”萧二婶头疼,她的这两个女儿啊,一个比一个不省心。萧二婶压低声音,指着对面的门说道:“虽然你们祖母最偏疼阿虎,但是你大伯可不会。平时在家里,什么好东西都要紧着阿虎,可是等到了京城,好东西,都是大房这位的!你大伯再疼侄儿,还能越过人家的亲生儿子不成?我现在不替阿虎存着些,以后就晚了!”
萧玉芳和萧玉丽都朝萧景铎的屋子看去,萧二婶还偷偷摸摸地提点两个女儿:“你们俩呀,也不要一直盯着你祖母的私房,趁这几天和你们大兄套套近乎。等到了侯府,他的好东西还多着呢,他一个男郎又不需要金钗首饰,他的东西,还不都是你们俩的?”
萧二婶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道脚步声停在萧景铎房门口,接着,就响起萧玉芒的声音:“大兄,你在里面吗?我给你烧了热水,你现在要用吗?”
听到萧玉芒的话,二房几个人的脸色立马拉下来了,萧二婶恨声道:“这个小贱蹄子,惯会阿谀奉承,这一定是她娘教她的,老三家的总是这样惹人厌。”萧二婶用力掐了女儿们一把,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们俩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厨房烧水,不要让三房那个丫头抢了先!”
等女儿们慌不择路地跑出去后,萧二婶摸了摸头上的金簪,露出复杂的神色来。
她农民出身,这辈子都没想过能打一根金簪子,可是老天突然眷顾她,不仅让她脱离了黄土地,还让她有机会享用贵人娘子才有资格摆弄的金银首饰。萧二婶欣喜若狂的同时,心里也深深的不平起来,当年姑姑分明答应了让她做萧英的媳妇,可是萧家的叔公到赵郎中那里看病,回来就给萧英定下了赵郎中的女儿赵秀兰。萧英的父亲没什么主见,就应了这门亲事,她没能嫁成心仪的大表兄,只能心怀别扭地嫁给萧二。
所以这些年萧二婶一直看不惯赵秀兰,她觉得赵秀兰才是那个横刀夺爱的第三者。然而她和大表兄终究有缘无份,她也给萧二生下了两女一子,所以慢慢地,萧二婶已将当年的事情放下了。可是几天前却突然传来萧英封侯的消息,赵秀兰撞了天大的运气,一跃成为侯夫人。萧二婶自从知道这个消息后就如鲠在喉,当年那个英俊神武的大表兄也再度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萧二婶愤恨地想,赵秀兰何德何能,抢走了她的大表兄不说,现在还要抢走她的侯夫人之位!
萧二婶气不过,但是除此之外毫无办法。赵秀兰这些天身边围绕着许多侍女,还有萧景铎这个儿子傍身,萧二婶实在没能耐拿她怎么样,只能在无人之处暗自咬牙。
萧景铎送母亲回房后,自己便回屋休息了。这些天雪兰以他年龄渐大为由,不让他和赵秀兰同住一处。萧景铎知道大户人家都是分开居住,每个人都有一个院子,更别提长安里的贵族门第,所以萧景铎并没有反抗,由着雪兰将他安置到其他地方。
可是没一会,他的宁静就被人打断了,先是三房堂妹来给他送热水,之后二房的两个妹妹也来他房里闹,萧景铎被吵得没办法,只能去母亲房里躲清静。
他关上房门,坐在母亲面前抱怨:“这么多年从不见她们这样殷勤过,父亲一回来,她们的态度一下子就变了。”
赵秀兰看着儿子,露出无奈又宠溺的笑意:“趋炎附势,人之常情。她们都是姑娘家,既不能做官也不能置产,你祖母又素来重男亲女,偏心的没个边,她们自然觉得毫无保障,这才另寻出路。你是她们的大堂兄,同时还是侯爷的儿子,她们不找你找谁?玉芳等人出嫁后还得仰仗你给她们撑腰呢,所以你也不必太避着这几个妹妹,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就行了。”
“儿知道。”萧景铎点头。
不过几日过去,赵秀兰觉得自己的儿子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明明还是一样的眉眼,但是举手投足之间已经露出不容置喙的威严来。
萧景铎从前就是一个主意特别硬的人,等定勇侯府的人回来后,无论衣着华丽的侍女还是披挂戎装的军士,都对他恭敬有加,行走在这些人中,萧景铎周身的气势自然会慢慢蜕变,从一个单薄的乡村少年,逐步露出侯府贵子的威仪来。
赵秀兰看着仿佛一夜长大的儿子,嘴边露出欣慰的笑意,而眼中已不自觉流出泪来:“娘的铎儿长大了。当初娘怀你怀的晚,没能让你父亲看到你出生,他就离家从军去了。娘给你取名时就在想,你的父亲英俊卓然,像天上的太阳一样耀眼灼目,我给你取铎这个字,金戈铁马,军旅之声,你父亲一定会喜欢。”
萧景铎知道,母亲这些年一直牵挂着父亲,几乎一提父亲她就要落泪。他沉默了一下,紧紧握住母亲的手,说道:“阿娘,你很快就能见到父亲了,到时候他一定会喜欢你替我取的名字。”
“嗯。”赵秀兰明明眼里还含着泪,但却笑着用力点头。
这时,门外又传来女孩青稚的声音,似乎是萧玉丽和萧玉芒又吵起来了。萧景铎发现她们几人竟然追到母亲这里,他大感头疼,当即起身对母亲说道:“阿娘,我去厨房给你熬药,她们进来了你先替我拦一会。”
“哎……”赵秀兰还没说完。就看见萧景铎翻窗子走了,她露出无奈的笑容来,“这个孩子,清荷已经把煎药的差事揽过去了,哪里用得着他去看药。”
萧景铎避开堂妹,身姿灵活地转入厨房之中。他四下看了看,只有一个小灶上放着药炉,他指着正在冒泡的药炉,问向旁边的杂役:“这是给夫人熬的药吗?”
“回郎君,正是。清荷姐姐有事出去了,命小人在此看药。”
“好。”萧景铎说着就掀开药炉,往旁边的碗里盛药,杂役意外地叫了一声。萧景铎奇怪地回头:“怎么了?”
杂役为难地摇摇头,神色有些纠结:“清荷姐姐说,除了她,不允许任何人动这壶药。”
“清荷姐有心了。”萧景铎还以为是什么事,他继续回头盛药,然后端着药碗往外走,“如果清荷姐回来,你就说药被我端走了。母亲身体不好,得早些吃药休息。”
“诺。”
萧景铎一路小心翼翼地把药碗端到赵秀兰房里,他将碗放在矮桌上,连声催促母亲:“阿娘,快吃药,等药凉了效果就不好了。”
“哎。”赵秀兰带着满足的笑意,心甘情愿被儿子管束。她端起药碗,小心地喝了一口,然而她皱起眉,喃喃道:“怎么这么苦?”
“苦?”萧景铎感觉不对,母亲路上受寒,开得方子乃是偏重调养的泽兰汤,药中有甘草、泽兰,还和了蜜,味道应当甘甜微苦,怎么会苦到无从下口?
萧景铎的脸色已经变了,他一手夺过赵秀兰的药碗,放在鼻端细细闻了闻。
“怎么了?”赵秀兰疑惑地问道。她虽是神医之女,但却对岐黄一窍不通,看到儿子神色不对,她愈发满头雾水。
“药有问题。”萧景铎坚定地下了结论,他站起身,端着碗朝外走去,“母亲,你待在屋里不要动,我去验药。”
赵秀兰惴惴不安地守在屋里,药有问题?这怎么可能呢,清荷亲手替她煎药,每一道手续都有无数人看着,外人哪有机会在药里做手脚。“该不会下人拿错药了吧。”赵秀兰低声喃喃。
没一会,萧景铎回来了。他手里拿着空碗,眼神黑沉,仿佛能把光都吞噬:“药里有毒,驿站的狗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驿站的狗:???
养狗的人:???
作者: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有罪【捂脸】
第4章 毒杀
萧景铎端着空碗,默然不语地站在门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谁对母亲下手?还是说他的目标是整个萧家?
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清荷慌慌忙忙地跑过来,经过赵秀兰屋门时,她慢慢停下脚步。清荷低头扫了眼萧景铎手中熟悉的药碗,脸上勉力笑了笑。
“大郎君,药碗怎么在你这里?药呢?”
萧景铎也笑了笑:“我去厨房替母亲取药,一不小心,把整碗汤药都洒了。”
萧景铎本来已经对清荷放下心防,可是今日的事情又让他怀疑起来。他和祖母等人同吃同住那么久,如果有人对萧家人下手,清荷雪兰这些外人自然第一个被怀疑。
“洒了?”清荷狐疑地看着萧景铎,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萧景铎也不闪不避地和清荷对视,两人视线相交,谁不都愿意退让。
走廊的异状很快就惊动了其他人,雪兰也从屋里出来,看着萧景铎和清荷的情况,她脸色一凝,扬声问道:“怎么了?”
清荷率先移开视线,回过身给雪兰行礼:“奴本在厨房给夫人熬药,因故出去了片刻,大郎君便把药端走了。”
雪兰脸色微不可察地一变:“药呢?夫人可服用了?”
“没有。”萧景铎突然开口,他的视线在雪兰和清荷身上梭巡,状若无意地说道,“我一时不察,把汤药洒到外面了。”
雪兰皱了皱眉,立刻又露出笑容来:“我还道多大的事情,原来只是郎君洒了一碗药。清荷,还不快去重熬一碗。”
“是。”清荷应诺,正要退下,却被萧景铎拦下了,“不必,侍疾是人子之责,我来煎药即可。”
大郎君要煎药?清荷站在萧景铎面前,听了这话后暗自皱眉。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偷偷看了眼雪兰,却发现雪兰只是温柔地笑着,并无表示。
于是清荷便放下心,恭身给萧景铎让路。
说话声把萧老夫人也吵了出来,她走出来,正好看到萧景铎往外走。“哎,铎儿,这么晚了你不休息,又要去哪儿?”
萧景铎现在信不过任何一个侍女,看到祖母出来,他才找到些许安全感:“祖母,我去给母亲熬药。天色不早了,您怎么还没休息?”
“我睡不着。”萧老夫人见着人就放开了话匣子,“我一个土里长大的村妇,以前见着官爷都只敢远远看着,哪想到有一天竟然能在官家驿站里睡觉?我不敢太早睡,怕折了福。”
萧景铎露出些许无奈的笑意,雪兰也笑着拉过萧老夫人的手,道:“老夫人看您这话说的,您可是大福之人,以后有得是好日子等着您呢。夫人,不如让奴陪您睡觉?”
“这怎么好……”萧老夫人连忙推辞,眼看雪兰就要拉着萧老夫人回房,萧景铎眼前突然闪过后院那条倒地不起的狗,他立刻出声:“等等。”
老夫人疑惑地回头:“怎么了?”
“我有事与祖母说。” 雪兰的嫌疑还没有洗脱,萧景铎怎么敢让她单独和祖母相处。他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尽力不露出丝毫异样,“可否让雪兰姐回避一二?”
“雪兰人美性子也好,和我们自家人一样,有什么事非要避着她?”萧老夫人拉着雪兰的手,对萧景铎的话颇为不快。
雪兰看了眼萧景铎的神色,笑着抽出了手,主动说道:“既然郎君有令,奴婢自然遵从。老夫人,我先去外面打点行装,您早些睡吧!”
“哎。”萧老夫人应道,不舍地看着雪兰关门出去。
等屋子里安静下来后,萧景铎立刻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对萧老夫人说道:“祖母,孙儿有事禀报。母亲的药,其实不是我失手打翻的,我怀疑药有问题!”
“啊!”萧老夫人露出惊讶的颜色,“此话怎讲?”
“母亲喝药时说苦,孙儿感觉不对,就把剩下的药倒了。”萧景铎还没想好剩下的怎么说,却突然发现祖母的神色不对。
那是一种害怕,却又参杂着激动的表情。
萧景铎接下来的话一下子就堵在肚子里了。他本想向祖母和盘托出外祖父的医书,以及他对药方的粗浅了解,可是祖母的表情,却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萧老夫人拉住萧景铎的胳膊,手上不自觉地用力,几乎都把萧景铎掐疼了:“你娘她,把药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