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话到这,青窕突然意识到失言。怎能当着她谈“生养”,这可是表妹的心病。
    青窕也实属无奈,家里一个未出阁的小姑,一个未生养的续弦婆婆,平日里有话也没处说,见到亲近的表妹自然便忘了顾虑。
    容嫣理解,也不在乎。她为表姐高兴还来不及呢,况且,倒是给了她一个问话的契机。
    “表姐是何时知有身孕的?可有不适?”
    瞧她倒是不忌讳,青窕想了想,应她了。“……毕竟之前怀澜姐儿有经验,月信推了半月便生了心思,偷偷请大夫把脉,还真就是了。不适……除了喜食酸,有些味道闻不得,倒也没太大反应,还没到真正害口的时候呢……”
    月信推辞,食酸,害口……
    容嫣想得有些出神,青窕推了推她手。她反应过来,掩饰地笑了,道:“我听嬷嬷说‘酸儿辣女’,表姐莫要忧心,这胎必是个小世子。”
    “你呀,可倒是会说。”青窕笑了,一没留神手里的枣被澜姐儿夺去,不知教训地又塞进嘴里。期望是个甜的,然还是酸不能忍。她撇嘴,大眼水雾濛濛地望着小姨,一脸的委屈。好似在和她诉苦:母亲欺负我……
    容嫣心都被她萌化了,抱着她用鼻尖蹭了蹭她的小鼻尖。“小姨给糖吃好不好。”
    “好,小姨最好!”
    澜姐儿晃着小藕似的手臂,抱住了容嫣的脖子,唇角还沾着口水便朝她脸上亲。被她亲过的脸颊凉丝丝地,却奈何心暖啊……
    后院角门,虞墨戈站在过厅下,将方才一幕尽收眼底,竟不由得笑了。
    鼻间笑音惹得身旁的徐井松不解,问道:“有何好笑?”
    “可爱……”他音调轻扬,目光未错。
    徐井松朝庭院里望去,见自家女儿笑眯着眼和小姨嬉闹,也欣慰而笑,慈爱地摇头道:“她啊,看着招人爱,实则淘气着呢!除了她母亲谁也不怕,我都被她唬住了……”
    话未完,虞墨戈侧目瞥了他一眼,神情茫然。
    “嗯?”
    徐井松被他“嗯”糊涂了,也“嗯?”了声。
    二人瞪视,须臾,虞墨戈挑唇道:“是吗?那你可有个好女儿啊!”
    自己说的是这个吗?徐井松彻底乱了,皱眉道:“你听到我方才的话了吗?”
    虞墨慵然而笑,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听到了。”便闲逸地撩了撩衫裾淡然转身,举步出了过厅。见徐井松没跟上来,余光扫他一眼。
    “走吧,别叫徐先生久等了。”
    3.看戏
    如果方才还只是揣测,眼下这个念头怕是已在心里生根了。
    送伯夫人归来的徐静姝站在游廊一侧,望着远去的虞墨戈色如阴云,愁郁难纾。
    兄长看不出蹊跷,可她明白,虞墨戈方才的目光未离容嫣寸厘——
    容嫣去南郊被困,留宿友人庄园,问题是她哪来的友人。吕嬷嬷套了云寄的话,宛平她根本无一友人。而虞家庄园便在南郊,好巧不巧,那几日他也去了南郊。于此,还能让人作何想。
    其实留宿也算不得多大的事,被困相助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可容嫣全程避开这个话题,只字不谈,那便有问题了,她在逃避。
    问心无愧,何须避。
    静姝猜不透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直觉告诉她,他二人绝没有看着那么简单……
    她透过游廊窗格望着容嫣,心情黯淡。知道容表姐美,却从未细细打量过,乍一看却是娇颜如玉,如莲绽放,沉静内敛。可一笑一颦中偏又透着不经意的清媚……不对,清媚许淡了,应是魅惑——不是妖媚,是一种不应龄的沉着所散发出的诱惑,绵绵地网络人心,欲罢而不能。不要是男人,便是她也觉得心惊。
    这一瞬间徐静姝竟不由得感叹,好在她是个嫁过的……
    青窕胃里不舒服,随嬷嬷去了花园暖阁,容嫣留下来陪澜姐儿。
    夫人婆子都不在,几个刚留头的小丫头便带着澜姐儿堆雪人,嬉闹极欢,容嫣看得也好不欣悦。都说孩子是天使,一点没错,看着天真无邪的他们便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幸福无比……
    “啪!”
    一个小雪团飞过来,不偏不倚地打在了出神的容嫣脸上。
    听到澜姐儿嘻嘻的笑声,容嫣哭笑不得,唤道:“你个小淘气!看我不罚你。”抬脚便去捉她。
    残留在睫毛上的雪融化,模糊了眼睛。她使劲眨了眨,低头去抹。见眼前多了一只手帕,没顾考虑道了声“谢谢”接过来。
    对方没应,唯是一声轻笑。她突然觉得不对,抬头瞧去,竟是徐井桐。
    她顿了顿,将手帕塞回去,找出自己的帕子转过身去抹,感觉稍稍好些了,看都没看他一眼绕过他奔澜姐去了。
    澜姐一见她便躲到小丫鬟身后,露出个小脑袋朝着小姨嘻嘻笑,玩起捉迷藏来了。
    来来回回几次,容嫣捉不住她,只得强笑哄道:“澜儿乖,小姨带你去找娘亲好不好。”
    “不好。”澜姐拉着小丫鬟的衣角道。见容嫣表情严肃便嘟起小嘴,可怜巴巴道:“小姨陪澜儿玩一会,玩一会。”
    被这么求,任谁也抵抗不了。容嫣正想着如何躲开徐井桐,他却上前,站在澜姐儿面前弯腰低头道:“澜儿,看看小叔给你带什么了?”说着,背在身后的手亮出,一只精巧的仕女糖人在澜姐儿眼前晃了晃。
    “糖人,糖人。我要,小叔给我。”澜儿从丫鬟的身后窜出来,张起两只小手去抓糖人。徐井桐手一提,她扑了个空。徐井桐朗声而笑,视线却始终未离身侧的容嫣。
    见她容色淡淡,他低头看着小侄女。“澜儿若是回答小叔问题,小叔便给你。”他又瞥了眼容嫣,笑道:“澜儿说,这糖人漂不漂亮,可像小姨?”
    话一出口,小丫鬟们纷纷低头,互看了一眼。
    容嫣脸色愈沉,瞥向远处只当没听到。可澜姐儿哪懂这些,比照着看了看糖人,又看了看小姨,很认真地思量了片刻,点头道:“像,小姨漂亮。”
    徐井桐闻言笑得更欢了,手又提高了几分。“既然像小姨,那我们送给小姨吧。”说着,手试探朝容嫣的方向靠近。
    澜姐儿哪肯,扑着小叔讨要,徐井桐便朝容嫣的方向蹭了两步。眼见她又要扑上来,他一面逗着小团子,“给了?给小姨了?给了啊?”再次朝容嫣靠近。
    “小叔给我,给我嘛,给我!”
    澜姐儿急得哇哇大叫,徐井桐却逗得乐此不疲。眼看着糖人快落近小姨怀里,澜姐儿撒起泼来。
    徐井桐的手就在眼前晃,躲都躲不开,比那糖人还要黏腻。容嫣忍无可忍了,陡然抬手一把将眼前的糖人夺了下来。
    手里蓦然一空,徐井桐愣了,回头看着容嫣。小团子见糖人落在小姨的手里也傻眼了,紧抿着的小嘴抖了抖,眼泪出来了。就在她张口要嚎的那刻,容嫣忙弯腰把糖人送到她手里。
    “澜儿不哭,糖人是你的,小姨不要。”一边哄着,一边给澜姐儿抹流出的眼泪。怫然举眸,嫌恶地瞪了徐井桐一眼,抱起孩子便走。
    可方穿过游廊,还没到通往前院的角门,又被他赶上来截住了。
    有孩子在,容嫣只得深吸口气,安奈着情绪道:“二少爷请让我过去,澜姐儿玩得太久,该歇晌睡午觉了。”
    徐井桐手臂依旧拦着,佻然道:“表姐还要躲着我?”
    “二少爷,请自重些,您是订了亲的人了,还是不要传出是非的好。”
    她是实话实说,可徐井桐不在意,反倒仰笑又朝她贴近,低眸道:“表姐这是吃醋了?”
    容嫣内心无奈,真不知他哪来的自信。到底是自己表意不详,还是他觉得拿她寻开心是种乐趣。就算他不在乎名声,她还在乎呢!
    抱着孩子行动不便,左右不知该朝哪躲,容嫣余光四下瞟望,忽而朝西拱门凝了一瞬,随即垂眸。然再抬头时愠意消失,眉心微蹙,笼着怜人的委屈……
    她唤小丫鬟将澜姐儿送回前院,对视徐井桐哀婉轻叹道:
    “我哪里有吃醋的资格……”
    软糯的声音映着楚楚眸光,任是石心也要化作绕指柔了。
    这,有点措手不及——徐井桐心猛然一颤,怔愣地唤了声:“表姐……”
    不给他思虑的时间,容嫣接着道:“二少爷,您之前说的话可还算数?”
    “算,算数!”徐井桐兴奋得顾不得动脑,连连应声。
    可容嫣却苦笑,眉心的酸涩将徐井桐的心也蒙上了一层雾。“您说我们缘分天注定,可如今你要娶了,我又算什么呢?原来一切不过都是哄骗罢了。”说着,举眸看了他一眼,星眸婆娑,澄澈见底,目光柔柔地把人的三魂都勾去了。徐井桐只觉得心空荡荡的,忙皱眉解释道:“不是我要娶的,真的不是!我心里只有表姐。”
    “哼……”
    容嫣一声冷哼,绵软却甚是凉薄,重重地挑动了徐井桐的神经。他眼皮直跳,恨不能以誓来表达自己的不情愿。
    “我连见都未曾见过她如何要娶。不过是家里人逼我的罢了,若是表姐跟了我,我定会推掉婚约的。”
    容嫣摇头。“袁家小姐与您再配不过了……”
    “在我心里没有比表姐更配的!”
    “我嫁过。”
    “我不在乎。”
    “您不在乎,你家人也不会同意的。”
    若是徐井桐犹豫了,哪怕片刻,容嫣也愿相信他十分哄骗里起码有两分是真。然他脱口而出:
    “会的!他们会同意的。表姐放心!”
    如此,容嫣也不必留情了——
    “算了吧。您还是忘了我吧,我们之间不是良缘,是孽缘。我不想给您带来负担……”她咬紧了下唇,欲语凝噎,好似这一刻不极力克制,下一刻泪水便要哗然而下。
    徐井桐到底年轻,哪经过这些。若非是澜儿隔在二人中间,他真恨不能一把将容嫣揽入怀中去疼惜。可这会儿,他连握她的手都做不到,心焦得只能迫切道:“我父兄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若他们就是不同意呢?”容嫣截了他话。
    “那我就是撇了这个家也要你!”
    总算换来一个淡淡的笑,徐井桐盯着她唇角的小梨涡,迷人得不得了。随着樱唇翕动他彻底沦陷了。
    “你可舍得?”
    他三指朝天,信誓旦旦道:“我以我的仕途发誓,我……”
    “徐井桐!”
    西拱门处,一声怒吼如惊雷,霹得徐井桐登时一个激灵僵住了,脸色煞白,头都不敢转。
    徐井松箭步冲到弟弟面前,克制了许久的情绪到底耐不住了,上去便是一巴掌!
    真是屡教不改,竟敢拿自己的仕途开玩笑。对临安伯府而言,徐井松是世子,只能从武继承爵位,但如今文官当道,家里没个文官不行,于是便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弟弟身上。可他到好,整日痴迷这个女人!
    而这个女人——
    徐井松瞪着容嫣,满腹的话在胸中打转,终了唯是切齿狠对弟弟道了句:“跟我去祠堂!”便甩袖走了。
    方才还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这会儿吓得连头都不敢抬,红着半边的脸提心吊胆地走了。
    容嫣看着远去的兄弟二人,面色清冷。她知道徐井松想说什么,无所谓,反正在他心里她就是个“红颜祸水”,她不在乎再描上一笔。倒是他自己,该看清他这个薄情丧志的弟弟了。
    想来经此一事,徐井桐也不敢再招惹她了。
    她淡淡挑唇,悄然转身,然一抬头便瞧见了游廊里的虞墨戈。
    二人对视,她怔了住。
    他何时来的,刚刚那幕都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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