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惧高的毛病倒是没变。”魏谨言一手撑着伞,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徐九微忍不住想朝他翻白眼,知道他惧高还一语不发就带着她用轻功上城墙!
“还是很难受?”魏谨言微微皱眉。
徐九微摆摆手,努力平息凌乱的呼吸:“没、没事。”
待到她完完全全缓过气来,魏谨言这才放心带着她往城里去。
因为伤势并不严重,徐九微昨日里醒过来之后就没在床上继续躺着,魏谨言原本想让她休息,但看她坚持,便随了她去了。
主城里自是比城外和郊区热闹得多,在这样的雨夜里,行人依旧很多。一路跟着魏谨言走过街市,再往东南方位走就显得安静得多。这边属于官家所有,当地的知州府衙就在此处。
看魏谨言一路晃悠着直往这边来,徐九微还以为他要直接去见那位胆大包天的知州,谁知他看都未看府衙的大门,就这么目不斜视走过去了。
直到走出好一段距离,徐九微喉头哽塞,迟疑着问道:“我们……不是去见那位马大人么?”
“不。去见另外个人。”
徐九微只得忍着强烈的好奇心,跟他来到另一条挂满红灯楼的街上,周围充斥着笙歌曼舞和众人的喝彩声,欢声笑语,好不热闹,魏谨言在一处名为“红袖招”的楼前停住脚步。
机械地转过头,徐九微声音都变调了:“你就是要去这里?”
他来的地方居然是青楼!
“是我们。”魏谨言牵着她就毫不犹豫往里面走。
逛青楼也就算了,还让她一起?!
徐九微觉得她今夜的三观再度被轰得渣都不剩。
“呀!公子看着面生,可是头回来我‘红袖招’?”
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扭着腰上来,满脸笑容瞧着魏谨言,眼珠子仿佛都要黏在他脸上拉不下来了,冲他抛去一记媚眼:“公子生得可真是俊,我霍三娘阅人无数,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好看的人。”
她的话音落下,楼里的其他人纷纷看了过来。徐九微一手拿着锦帕捂住脸,暗叹没脸见人了。
帝都的风袖楼倒也还好,那里去的女客人本就不少,她当时进去也就丝毫未引起别人注意,这里可是实打实的只有男人才来的地方,要不是其他人都顾着看魏谨言那张招人的脸去了,她这会儿指不定都要被目光刺得无地自容了。
“我找人。”
脚下脚步未停,魏谨言忽略掉周遭道道或好奇或惊艳的视线,快步朝楼上走去。
被人无视,霍三娘也不生气,仅是无奈地摇摇头:“真是怪了,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神仙一样的公子呢,居然还带着位姑娘进来这楼里。”
二楼第三间房门口,徐九微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想着要不要先敲个门,以免撞见什么尴尬的场面。结果她还在犹豫,魏谨言已经径自推开门。
“……”
她只得跟上他,所幸房里并没有出现她想象的那些不能直视的香艳画面。不过,眼下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懒散地半躺在躺椅上,看起来没什么奇特的,她只觉得那双眼睛在朝他们看来时尤其凌厉。
左右两边两个穿着轻纱薄裙的年轻女子正在伺候他,一个拿着葡萄在喂他,一个端着酒杯娇滴滴的在给他劝酒,他一手揽着一个,大笑着在两人脸上先后亲一口,活脱脱一副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的逍遥场景。
看到魏谨言推门而入时,林冲霍然看了过来,待到发觉眼前的人是个长得极为出众的年轻男子,后面还跟着个遮遮掩掩捂着脸,一副不好意思见人样子的女子,他只当是走错了房间的客人,便放松了神色。
“我说小子,你年纪轻轻眼睛不好就罢了,大爷就原谅你冒冒失失闯进来,快滚吧。”林冲没把两人当回事,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抱着两个美人想好好亲近亲近。
徐九微偷偷觑着魏谨言,看着那完全没有变化过的表情,心里直发怵,仿佛都已经看到这个口无遮拦的人被黑莲花乱刀砍死的场景了。
好在魏谨言好像并没介意,他静静与林冲对视:“不。我来找你谈事情。”
林冲一听乐了:“找我做什么?你拉着这姑娘进来,怎么,是要免费送给我当第十八房姬妾?”他说这话时语气轻浮,眼睛考量似的在徐九微身上扫来扫去。
徐九微嘴角一抽,她都把自己存在感缩减到最低了,还能引火烧身?
“看着倒是青涩得很,这姑娘的眼神大爷我喜欢,哈哈哈。”林冲还在那里抱着双臂大笑着评估,越说眼神越孟浪。
魏谨言嘴角的弧度蓦地冷了下来。
徐九微只看到他的手微微抬起,有一道黑影极快地飞了出去,空气中传来“咻”地一声,对面的林冲同时动作极快地转过头。
叮——
一支飞镖深深钉在了窗棂上。
林冲缓缓扭过头,左脸上一道血色印记渐渐明显起来。
“大人你的脸……啊!”两名靠得近的女子吓了一跳,轻声尖叫起来。
林冲眉头一皱,伸出手飞快在两人的肩颈部点了一下,两个女子身子一软便倒在了地上,哼都来不及哼一声。
指腹抹去脸上的鲜血,林冲放在嘴边舔了舔,那一抹殷红衬得他的表情更加阴郁:“小子,你胆子不小啊!”
对于他阴沉沉的语气魏谨言恍若未觉,缓声道:“我想与你谈一笔生意。”
“等老子宰了你你到阎王那再去谈。”
林冲火气冲冲地站了起来,一手就要揪住魏谨言的衣襟。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的手还未触及他的衣衫,魏谨言脚下微动,人已经站在他的背后。
他的瞳孔紧缩了一下,不敢置信这看似没什么威胁的白衣男子武功居然这般好,他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林大人,何必这么容易动怒,我说了,我只是想和你谈生意。”魏谨言语气悠然。
林冲恶狠狠咬牙,转头看向他,一双鹰目紧紧盯视着他,再没有半分轻浮和玩笑之意:“我不做生意,你找错人了!”
“我找的就是你。林冲林通判。”魏谨言颔首微笑。
徐九微诧异地看了林冲一眼,没想到这位就是冀州的通判大人。
这白衣人说话看着分明温和静雅,站在面前时林冲却悚然发现,他竟然连半步都走不动。
“你知道我是谁?”
发觉眼前人不是什么好惹的主,林冲的眼神变得更加阴森:“哦?那你倒是说说,你要和我谈什么生意?”
魏谨言没立即回答,顺手一带,把徐九微给揽到了自己身后,慢悠悠地开口:“知州马德明你应当清楚他是什么人吧。”
林冲警觉地盯着他。
“这位马大人在任冀州知州职位三年,表面看着规规矩矩,但身在他身边的林大人应当知道,这人除了中饱私囊暗中掏空了冀州的仓库,穷奢极侈的享受外,他从未有过什么过人的功绩。”
林冲的脸色不仅没能因为他的话缓和,反倒越来越不善,就差明明白白在脸上写着——你有什么阴谋!
“这次,这位马大人收了某些人的好处,竟然欺上瞒下,谎报情况,封闭城门,昨夜里大牢里一夜间死了三十多名囚犯,这件事据说林大人坚持要上报朝廷,马德明偏要压下来,又三申五令你再多言就把你全家都斩了,你才罢手。”
“你到底是什么人?”林冲冷笑一声,看着他被白纱遮住的眼睛,脑海中隐隐闪过些什么。
当初三皇子回宫的消息不止在朝中炸了一记响雷,坊间同样谈论得不可开交,无论传言怎么离谱,唯一共通的一点都是这位三皇子气质清贵,是个神仙般的人物,他的一双眼睛不知什么原因常年遮住了。还有些神神道道的神棍说这是天道的惩罚。
坊间传言林冲向来不放在心上,只是在红袖招喝酒时不经意听到的,这会儿看到眼前的白衣人,他却渐渐对上了名号。
魏谨言不答反问:“林大人一直沉迷酒色,难道不就是因为被马德明压得太死,干脆丢下一切不管。”
约莫是猜出魏谨言的身份,林冲眼中的阴鸷驱散了不少,但脸色依旧不好看:“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又想干什么?”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户上,发出阵阵轻响,房中寂静了一瞬,林冲才听到魏谨言的话。
“我想让你取而代之马德明的位置。”
“你是让我去杀了马大人?”林冲拧眉。就算眼前这位可能是那个受尽圣恩的三皇子,他也不会答应这种要求。
魏谨言不置可否地道:“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你愿不愿意取代这个位置?”
林冲满眼戒备地看着他,没有作声。
徐九微听得汗颜,不说林冲了,就是个傻子恐怕都不会轻易去干这种冒风险的事情,而且万一真的这样做了,到时候魏谨言跳出来反打一耙,说是他有意以下犯上谋害官员,那可真是有理说不清,百口莫辩了。
对他的怀疑恍若未见,魏谨言垂眸看着手上的折扇,继续道:“林大人自有鸿鹄之志,既然如此,我给你机会,把这冀州交给你。同样的,我要你答应,五年之内要让冀州成为最有力的军事重地,临近的几座城池也要一并吞下。”
“这是皇上……的命令?”林冲沉默许久,问道。
魏谨言微笑着摇头:“不。这是我的意思。”
徐九微早就从魏谨言那里得知他想谋反,乍一听到这些,除了吃惊了一会儿就没什么多余想法了,林冲则是脸色骤变。
不过很快,林冲便敛了神色,扬眉道:“三殿下,你说这种大话就不怕我去告发你?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可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相信林大人不会做这种自取灭亡的事。”
林冲收了声。
诚然,这些话就算真的传出了出去,圣上未必会信他,反倒他有可能被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三皇子报复。
林冲眉头拧成了“川”字,张嘴欲说什么,最后却到底没说出口。
魏谨言也不急着等他的回答,牵着徐九微就往外走:“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
林冲阴着脸,未出声行礼,也未阻止他的离去。
走到门口时,魏谨言突然停住脚步,侧首冲他颔首浅笑:“如果林大人今晚不同意这比交易,我想,明日你就该再没机会站在这里了。”
林冲浑身一僵,满眼忌惮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系统瑟瑟发抖:【宿主,魏谨言好可怕!你以后离他远点,小心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徐九微呵呵一声。
她倒是想远离,能吗?完全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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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冀州知州马德明被流寇杀了,府上财务被洗劫一空的消息传到帝都,得知消息的柳意把茶盏都砸了,匆匆忙忙换上官府就要进宫,谁料却被告知,皇上已经与横波夫人就寝,任谁来了也不见。
无法,柳意只得先行回府。
同样收到消息的,还有岚音殿那位。莫蓝鸢听完韩冰的话后,先是皱眉,继而漠然道:“也对,魏谨言要是那么容易就死了,接下来的好戏可就演不下去了!”
窗外,山雨欲来,风满楼。
马德明横死,所有职务的决定权便落在了副职的通判林冲头上,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城门,迎接带着物资前来赈灾的三皇子。
连续忙了几日,待到所有事情都已安排妥当,魏谨言去了城南,那里住着一位隐居在此的异姓王,也是魏谨言母妃的表哥,曾经的镇南王苏放鹤。当初魏谨言和贺云峥说他来冀州是为看望他,其实有七分都是真话,后者完全不信罢了。
苏放鹤曾是一代名将,但他在娴妃进宫的那一年突然隐退,上交了兵符后就孑然一身离开,从此再无人听到他的消息。魏谨言一直与他保持联系,这件事同样也没人知道。
他如今住的是一处极不显眼的别苑,地方太过偏僻,平日里没什么人来,略显清冷,魏谨言带着湛清到门口时,刚好看到一道曼妙的紫影消失在院中。
见他突然站定不动,湛清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院子里,几株长势颇高的野姜花正粲然绽放,雪白的花朵在风中轻轻摇曳着,他疑惑地问道:“殿下,可是有何不对?”
短暂的怔忪过后,魏谨言收回目光,淡淡道:“没什么。一时眼花罢了。”
刚才他瞧见的那道背影,像极了前几日在牢里见到的那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