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她挣扎着掀开眼帘,望着一手支颐侧卧在床上的男子,雪白的里衣松松垮垮套在身上,露出大片精壮的胸膛, 苍白得异常的肌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仅是看着就能想象到当初受过多少苦痛。
    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些交错着的狰狞疤痕,她眉头紧锁。
    “其实……倒也没觉得疼过。”触及她惶然失措的眼神,他捉住她胡乱放肆的手,淡淡地说道。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冽,徐九微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安抚的意味。
    她干脆反握住他的手,微微支起身子,倾身靠近他怀中,脸颊紧贴着他身上那些伤疤处,如同一种无言的安慰,轻轻闭上眼睛,叹息一声:“以前是以前,都过去了……”
    边说边在心里把《炮灰逆袭成王》的作者鞭尸无数次,都怪她一个劲儿虐莫蓝鸢,否则他怎么会留下这么多伤痛的痕迹。
    她话中夹杂着一丝淡淡的伤怀,褐色的凤眸中漾起柔和的涟漪,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她的长发,扯了扯唇角:“说得也是。都过去了。”
    语落的同时,他忽而倾身在她发间轻吻了一下。
    徐九微不禁愣了下。
    莫蓝鸢并不是个会说情话的人,亦不是那么温柔体贴的人,她曾一度认为他们两人在一起铁定会很奇怪,他做这些亲昵动作时却无比自然,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这个落在她发间的吻不带丝毫旖旎和欲色,却让她瞬间觉得面颊微微发热,不自然地扭过头,刻意转移了话题,朝窗外看去:“天亮了,我们是不是该起来了。”
    莫蓝鸢淡淡瞥一眼外面,若有所思地道:“平常的夫妻都是早早就起来么?”
    徐九微嘴角抽搐了下,心里只有一个大大的囧字。
    他们是昨日里搬来这浔阳城的。当初他们在帝都成婚后,莫蓝鸢见她整日在王府都兴致缺缺的,在书房里思考了半晌都没得出什么答案,看到正好过来的韩冰,便问他有没有什么解闷的法子。
    韩冰一脸严肃:“主上,属下近日听闻,生活在帝王家的女子都羡慕平民百姓的生活,可能王妃是觉得在府里困得太久?主上不若带王妃出去走走?”说到最后,他其实也有些不确定了。
    本是随口胡诌的话,没想到莫蓝鸢却上了心,独自思量了好半晌。
    后来回房时,莫蓝鸢看到徐九微趴在桌前睡着了,她的面前还放着一本未看完的话。
    他随意瞥了一眼,正好看到书上写着一句话: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难道她当真是觉得王府的日子太烦闷了?
    这个念头萦绕在心头许久,莫蓝鸢很快打定主意,第二日就吩咐韩冰去准备东西,知道徐九微喜欢看雪,便将外出远游的目的地定在了曾经去过的浔阳城。这里每逢冬日整日都是大雪倾城。
    于是,在徐九微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直接被打包带上马车,醒来时已经在来浔阳城的路上了。
    听到莫蓝鸢不带一丝表情说着这一行的目的,她满头黑线,嘴角狂抽。
    她何时整日闷闷不乐了,不过是最近刚把杏儿那丫头嫁出去,身边突然没了个能随便扯闲话的小丫头,觉得有些不适应罢了。不过,瞄一眼身边那红衣倾绝的男子,她觉得这个误会不解开也罢,反正能远离是是非非的帝都也好。
    两人来的路上,说好要如同坊间那些夫妻一样生活,不要丫鬟和奴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体验一段时间平民百姓的生活。
    今日就是第一日。
    两人起床迅速洗漱好,期间都没什么特别觉得不适应的,毕竟徐九微从小到大都习惯了独自生活,莫蓝鸢则是洁癖到一个极致,尤其他们成婚后,除了徐九微外其他人触碰过的东西若是给他,他都会直接毁了……
    换好衣服收拾完毕,接下来便是做早饭,徐九微看着从未用过的炉灶有些发愁。
    该怎么生火?
    门外,莫蓝鸢一手支着下颌,冷冷盯着面前的一堆木柴。
    斧头就放在地上,这是韩冰早就准备好的。
    看看那犹带着泥土和木屑的斧头,再看看灰扑扑的木头,他陷入了沉思。
    如何才能不用手碰到斧头和木头,然后将柴火劈好?
    一刻钟过去了……
    徐九微被尚带着湿气的枯草熏出的烟雾弄得咳嗽不止,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咳咳……咳咳咳……”
    院子里,莫蓝鸢已经围着那一堆木头和斧子转了几圈,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地上的东西,刚要下定决心去拿,就听到徐九微咳得撕心裂肺。
    懒得再管这些木柴,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厨房,迎面扑来的呛人浓烟让他皱了皱眉,他用手在眼前扬了扬,快速把蹲在炉灶前的徐九微拉了起来。
    “咳咳……”
    徐九微还在咳嗽,直到被莫蓝鸢带到庭院里,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她觉得自己终于再度活过来了。
    “怎么弄得这般狼狈?”莫蓝鸢拧眉看着她凌乱的发丝,还有沾了不少灰尘的脸,骨节分明的手指替她轻轻拭去那些痕迹。
    居然没觉得脏?徐九微垂眸盯着在自己脸上拂过的那只手,十分意外地瞥他一眼。
    “我很少用这种炉灶,所以不太会生火。”徐九微老老实实的交待,没成功生好火,倒是弄得满厨房都是烟雾。
    “我来吧。”莫蓝鸢道。
    “你……?”徐九微那一声的尾音拖得很长,不是很信任地扫视他一眼,尤其是看到地上那堆他完全没动过的木柴后更加不信了:“你行不……”
    莫蓝鸢淡淡瞥她一眼。
    徐九微立即乖乖噤声。
    嗯,还是别惹毛这位主儿了。
    不过,她料想的完全没错,两人待到浓烟散尽后再次进到屋内,看着炉灶,莫蓝鸢一语不发了好半晌,站定在原地没动。
    徐九微一直紧盯着他的反应,待到看到他微微抬起手,眼底极快地掠过一抹寒光后……
    “慢着!”
    她赶紧抓住他的手,疾声道:“这是韩冰刚刚找人修好的,你别给毁了。”
    莫蓝鸢这才作罢。
    徐九微偷偷松了口气。
    这货简直就是个败家子,看不顺眼的东西就想毁了,这毛病也不知道怎么来的。
    短暂的沉默后,两人无声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都看到了同样的无可奈何。
    徐九微不会生火,亲自下厨做饭那是不可能了。
    莫蓝鸢直接看到就觉得这些东西碍眼,太污秽了,恨不得就此毁得干干净净才罢休,同样不可能劈柴做家务了。
    最后,早饭是被十万火急一样召唤来的韩冰找人准备好的。
    看着桌前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莫蓝鸢和徐九微,韩冰冷漠的面皮上头一次出现一抹不确定的情绪。
    这两人独自在浔阳城生活,真的不会饿死吗?
    这个疑问后来很快迎刃而解,在体验了不到一上午的贫贱夫妻百事哀的生活后,莫蓝鸢直接给韩冰甩了一锭金子。
    后者无言地盯着那金子好一阵子,立刻就心领神会自家主上的意思。只不过……
    他偷觑一眼红衣男子的侧脸,心里想着也不知道是谁一撩衣袍,拂了拂袖冷笑着说:“寻常百姓的生活有多难,难不成本王还会做不来?”
    亲自做家务这一事最终在韩冰找来侍奉的丫鬟后终结。
    期间徐九微忧心忡忡地盯着莫蓝鸢好半天,十分怀疑这个人真的能在坊间活下去么?
    殊不知,背后的韩冰同样满怀质疑地盯着她:王妃真的能保证她自己和王爷在坊间活下去么?
    这个疑问刚刚冒出来,韩冰陡然感觉到一阵浓烈的杀气袭来,他猛地抬头,正好对上莫蓝鸢的视线,那双一贯冷漠的褐色眸子里,此刻弥漫着铺天盖地的寒意,仿佛只要再盯着身边的人多看一眼,眼前的人就会直接剜出他的双眼……
    狠狠打了个冷颤,韩冰连忙低下头。
    莫蓝鸢微微眯起双眸,冷冷盯视着他片刻,才不紧不慢收回目光。
    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动静,徐九微扯了扯莫蓝鸢的衣袖,严肃地道:“问你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很有钱么?”
    韩冰:“……”
    这次他十分识趣,就算再无语也没再盯着徐九微,顶着一张被被徐九微吐槽过无数次的“如丧考妣”脸默默听着。
    莫蓝鸢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眸底却蕴含着似有若无的纵容之色,薄唇间溢出两个字:“尚可。”
    眼珠转了转,徐九微继续道:“那我们为什么要体验平民百姓的生活?”
    莫蓝鸢依旧冷漠脸,语气倒是明显带起了些许不确定:“你……不是很喜欢这样的?”
    徐九微有点傻眼:“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这样?”
    莫蓝鸢:“……”
    沉默半晌,莫蓝鸢蓦地抬眸冲韩冰丢去一记冷得足以冻死人的眼刀。
    韩冰:“……”
    是……是他的错吗?
    一直以来都不曾轻易动摇过的冷面侍卫韩冰,看着莫蓝鸢那杀气腾腾的模样,再看看徐九微懵懂不知的脸,头一回对自己产生了一丝怀疑。
    哦,他差点忘了,不能随便盯着王妃看。
    后知后觉的同时,韩冰突然想起怀光王府里前阵子少了好几个奴仆,无一例外都是去过徐九微的院子……
    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极其惊骇的想法,韩冰心中一惊,很快又把这个念头给压了下去。
    不对,主上虽然素来残酷,却不会无缘无故去杀无辜之人,那些奴仆就算无意间看了徐九微几次,也不至于把人杀了才对……
    他自顾自想得出神,完全没有注意到,正静静凝视着徐九微的莫蓝鸢,眼底那转瞬即逝的暗光……
    ……
    在床榻上睁开眼睛时,莫蓝鸢望着头顶的帷幔久久未起身。
    想到那些陌生而遥远的画面,他忽然有种想要伸手捕捉到的意念,然而,张开手的瞬间,落入掌心的只有一片冰凉的空气。
    他缓缓支起身子坐了起来,往窗外一看,才发现原来外面下雪了。
    帝都的冬日其实鲜少能看见雪,昨夜的雪却下得非常大,纷纷扬扬的雪花仿佛要把整个天地都覆盖。
    随手拂开挡在面前的纱幔,他一手把外衣扯过来披在身上,大步朝房外走去。晶莹剔透的雪花不断落在他的发间,衣上,最后留下一片冰凉,他恍若未觉,一步一步走在雪地里。
    冰天雪地中,那一抹红影分外孤寂。
    想到睁开眼睛前看到的那些画面,他薄凉的唇畔划过一丝毫无温度的笑。
    真是荒唐的梦!
    如他这般的人,又岂会有那些遥不可及又恶心的感情,想来是最近几年都未见到那个女人,昨日突然去看过她,所以才会做出这等不切实际的梦。
    夫妇,寻常生活,这些字眼在他看来简直可笑至极,不过是毫无利用价值的东西罢了。
    雪花融化后的凉意不断侵袭着他,他却像是失去了所有知觉,独自一人走在雪中,只是……那喉间溢出的一声悲凉的笑,却怎么也掩饰不掉。
    一手覆住双眼,他无声扯了扯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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