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其实看出来了,哪里是自家这个痴儿将小歌儿拐带回来,分明是他缠得紧了,又会耍性子,小歌儿不放心,是以送他回家罢了。
在外面,小歌儿也是唯一一个真心待阑儿的人了。
先前听阑儿说他们的师兄也待他好,如今瞧着,那位师兄怕是……
“阑儿你过来,如实与为娘说,前些日子与你师兄出去玩,可是闯祸了?”沈夫人板着脸对沈知阑招手。
沈知阑怯怯瞧了眼慕挽歌,慢吞吞挪到沈夫人跟前,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他不会撒谎。
方才沈夫人的问话,慕挽歌心中已然确定便是楚香寒利用了沈知阑。
她大概也能猜出楚香寒利用沈知阑的用意。
裂心掌伤人,一般人瞧不出什么来的,寻常大夫亦只能诊出是被极强的内劲震伤,这世上也只有两个人能瞧出洛辰脩是被裂心掌所伤。
一个是他们的师父清玄子,余下便是她了。
“师弟,那次师兄接你去了何处游玩?”
慕挽歌神色如常,很有耐心地询问。
沈知阑弱弱应声,实话实说,“师兄带我出京了,他让我穿女装躲起来,待他将仇人引来,我便用裂心掌打那人。”
慕挽歌头疼扶额,果真是师兄做的好事。
他是料定了即便她插手此事,亦会顾及沈知阑,顾及沈家庄,不会说出洛辰脩受伤的真相。
师兄他果真是打着一手好算盘呢。
听完儿子的供述,再观小歌儿的神色,沈夫人心下大惊。
阑儿此次怕是闯了大祸了。
“小歌儿,可是你师兄那仇人不好惹,找上你了?”
慕挽歌先瞧了眼沈知阑,他亦偷瞄她,与她的目光相撞,他又别开脸,固执又别扭地嘟囔,“那人娶了师姐却欺负她,我是替师姐出气,只可惜那人武功比我好,人也比我聪明,我没能一掌打死他,让他逃了……”
“……”
听清楚儿子伤了何人,沈夫人吓得脸都白了,猛地站起身,扬起手就要朝儿子脸上回去,可那双纯澈的眼里满是委屈及惧意,无论如何她也下不去手了,却是痛心疾首。
“你可知闯了天大的祸了,你伤的是洛王府的世子,那是在疆场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将军……你、你给我跪下!”
训斥之后,沈夫人便朝沈知阑身上狠狠打了几下,沈知阑跪在她面前,低着头不说话。
慕挽歌站起身,拦下沈夫人,轻声安抚,“芸姐莫要着急,此事并无人知晓,洛辰脩的伤已无大碍。”
闻言,沈夫人大喜过望,目含期冀,“可是真的,世子他无碍?”
慕挽歌微笑点头,“是真的,他的伤是我治的,亦只有我知是被师弟的裂心掌所伤,我此次来只是想确认此事是否与师弟有关,不会外传的。”
沈夫人又惊又喜,抓着慕挽歌的手腕,感激不已。
“小歌儿,我替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儿子及沈家谢谢你。”
若此事外传,怕不仅仅是洛王爷来追究了,天子震怒才是最可怕的。
祸及沈家满门。
慕挽歌又安抚了沈夫人几句,待沈夫人抹了泪坐下后,她才将跪着的沈知阑扶起。
虽不太明白,但瞧见一向不舍得对他说重话的母亲急哭了,沈知阑也知自个儿闯了大祸。
“师姐,我可是又错了?”
沈知阑虽心智不成熟,但并非傻子,也会察言观色了,只是容易受亲近之人影响。
陌生人或不太熟之人,他一般不搭理,只听与他亲近要好之人的话。
慕挽歌无奈叹了一声,郑重地叮嘱,“师兄他已经不再是当初清源山上的师兄了,往后不管他让你做任何事,你都不许听他的。”
“可他是师兄啊……”沈知阑垂眸道,“在山上,只有你与师兄愿意搭理我。”
“你个痴儿,你非要要气死为娘才肯罢休,才会知事!”沈夫人气急,抚着心口急喘。
慕挽歌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轻声安抚,“芸姐莫要动气,师弟这边我与他好好说,他能懂的。”
沈夫人这才稍稍心安,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沈知阑,怒道,“以往你爹与为娘事事惯着你才会将你养成这样,竟闯了抄家灭族的大祸,待你爹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
沈知阑一颤,低垂着头,小声认错。
“娘,孩儿知错,您身子不好,莫要动气。”
沈夫人红了眼眶,哽咽道,“你分明是个好孩子,上天却让你缺了一窍,也怪为娘平日未好好教导你,未教辨善恶,分是非,才会让你被那些心思歹毒之人利用……”
“娘,孩儿知错,您莫哭了。”沈知阑见母亲伤心落泪,他又跪下,的眼泪也吧嗒吧嗒落下,诚心悔过认错。
母慈子孝,偏偏这样揪心,慕挽歌心下一叹,一切皆是师兄的私欲所致,师弟他不过是被师兄唆使,以为洛辰脩欺负她,想替她出气才会惹了祸端。
归根结底,师弟是为了她,而罪魁祸首是师兄。
“师弟,你可知错在何处?”她将沈知阑从地上拉起,认真地问他。
想了想,沈知阑才点头,“师姐方才说师兄变了,娘说我此次闯的祸祸及全家。”
沈知阑抬眼,慕挽歌示意他继续。
只听他又道,“爹娘及师父时常教导我,即便是讨厌之人,亦不可痛下杀手,那人是师姐的夫君,我虽厌恶他,但到底他也算是我的亲戚了,我想打死他,是不对的。”
如此诚恳的认错令慕挽歌一愣,沈夫人亦惊愕望着面前的儿子。
不开窍,似乎不尽然……但好像没说到要紧处。
二人愣神时,沈知阑再度开口,令她们目瞪口呆。
“师兄变坏了,他想做坏事又怕事败被罚,他觉得我蠢,便利用我帮他做坏事……我真知错了,师兄非真心待我,日后我不会再搭理他。”
第21章 在意
沈知阑虽心智异于常人,但只要身边的人足够耐心,他是能听懂的。
而且近两年来,他的心智正在慢慢恢复,比幼时好了许多。
正如此次被楚香寒利用伤了洛辰脩,怕事事发后他便意识到做错了。
起初的冲动愤懑不过是因楚香寒搬弄是非,说洛辰脩欺负她。
她的这位师弟是不许有人欺负她,才会做下错事,平日里他并无戾气,相熟之人在一起,他待人友善,从不会轻易动手。
慕挽歌心下已有定论,眯了眯眼,很快敛了眼底的锐利之色,含笑向沈夫人告辞。
“芸姐,我有要事在身,改日得空再来拜访。”
沈夫人听她此言已猜出多半是与洛王府世子受伤之事有关,便不多问,诚心道谢。
“小歌儿,谢谢你。”
慕挽歌笑道,“芸姐莫要与我见外,您莫要再责怪师弟,此事便就此揭过,越少人知道越好,余下之事我会妥善解决,不会让师弟与沈家有事的。”
沈夫人眼含泪花,欣慰点头,“去罢,得空记得来看我。”
慕挽歌最后瞧了一眼正眼巴巴望着她的沈知阑,转身离开。
“师姐……”
沈知阑舍不得她,欲追出去,沈夫人将他拉住。
“娘,师姐可是讨厌我了,往后可还会来看我?”他失落垂眸。
沈夫人无奈叹息,轻声安抚,“她会来的,只是近日她遇到了麻烦事儿,不可在此地久留,待她忙完罢。”
来去匆匆,连喝口茶的功夫也没有,他还能期待下一回么?沈知阑走到门口,扶着门框,望着空空如也的院子兀自出神。
沈夫人上前,轻声宽慰,“娘何时骗过你,小歌儿会来的,但你此次祸闯大了,她得替你善后,这些日子你好生在家里,晚上你两个弟弟便该回来了,有他们陪你也不会无趣。”
本想安慰儿子的,未料适得其反,向来好哄的儿子不仅不像往常一般很快释怀,反而懊恼泄气蹲下了。
沈夫人担心不已。
“阑儿……”
“娘,孩儿只是想保护师姐,可这回又错了……师父说过,裂心掌霸道狠辣,若非紧要关头不得轻易使用,被裂心掌所伤之人重则当场毙命,即便侥幸活下来,却也活不过五日,那人被我打伤已过五日还活着,必定又是师姐她……”
沈知阑颓然垂首,蹲在地上,闷声陈述事实。
然,令沈夫人大惊的并非洛辰脩竟能活过五日之事,而是自家儿子头一回说这样的话。
深明大义之言。
沈夫人喜极而泣,也蹲下身,抬手摸沈知阑的头,哽咽道,“娘的阑儿长大了,知善恶,辨是非,犯了一回错,往后便不会再如此了。”
等了近二十年,以为要遗憾此生了,却在今日得了圆满。
她的阑儿真长大了。
沈知阑缓缓起身,低着头往外走,“娘,您别担心,孩儿先回屋了。”
沈夫人望着儿子离开的背影,既欣慰又心疼,长大了就会有悲伤,回难过,不想以前,难过只是片刻,转瞬即忘。
……
慕挽歌回到将军府时,洛辰脩恰好睡醒,二人便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多半是洛辰脩说着话,她漫不经心应两声。
不多时,洛辰脩便察觉她有心事。
“何事令你如此苦恼?”他问。
慕挽歌凝望他片刻,不禁舔了舔下唇,后又扯出一个笑容来。
“能伤之人必是高手,你可知是谁?”
洛辰脩平静望着她,情绪莫辨,薄唇微掀,“我瞧见他的脸了。”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慕挽歌歇了接着试探的心思,苦恼扶额。
“既已瞧见他的真容,为何不派人去找?”
洛辰脩笑了笑,道,“阿挽无需担心,我知他与你师出同门,你待他极为照顾,且他心智有异于常人,多半是受人利用,瞧在你的面上,我也不会对他出手。”
慕挽歌松了一口气,“你既不打算追究,便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此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