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第75章
    死亡是什么?
    是五感逐一剥离, 意识坠落黑暗,再不见日月光辉;是打三途川而过, 走上轮回的桥, 再不记前世风尘。
    是新生,又一次干干净净来到这个世界上,无论微笑或哭泣, 都不再与往事相关。
    郗长林不期盼来世,此时此刻, 唯一在意的,不过是贺迟是否会将他忘记。
    墨西哥人认为人会经历三次死亡。第一次是生理学上的死亡, 呼吸停止,心脏不再跳动;第二次是亲友在葬礼上目送死者远去,法律上注销所有的证明;第三次, 是最后一个仍铭记着的人把回忆忘却。
    对于他们而言,死亡是一场狂欢。郗长林希望贺迟也能狂欢着送他远行, 再微笑着忘掉这段和他相关的记忆。
    郗长林不禁开始琢磨, 如果六年前的那个夜晚, 他没有出现在酒吧, 或者贺迟晚去几个小时,贺迟的人生该是怎样。
    大概会是——历经波折在家族内斗中获取胜利, 坐稳大家长的位置后, 和一个漂亮干净的人谈恋爱,或许会分手,或许会结婚, 或许会有自己的孩子,又或许需要从分家过继,但无论如何,都该是安稳顺遂的一生。
    没有得知郗长林死讯后的飞机失事,没有被主神选中成为任务者穿越九个世界,没有为了寻找到郗长林而交换出自己的来生。
    贺迟将会过幸福喜悦的一生,将会一次又一次通往新生。
    宁静安好。
    如果那个夜晚,在truth酒吧中,贺迟没有遇见他就好了。他走他黑暗晦涩的人生路,而贺迟,则奔向另一头,被鲜花与阳光所拥抱。
    没有交集,各自天涯。
    可这样想着,他为什么会落下泪来,为什么会呼吸不畅,为什么会那么的……不甘心?
    不甘心贺迟牵起别人的手,相拥与亲吻。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郗长林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攥紧,竟是试图挣扎出这让人沉溺让人空虚、名为死亡的束缚。
    但是无果,他双眼不可视物,双手不可触碰,双腿无法站起。
    一切都是徒劳的,命运的轨迹既定,他是正下坠前往死亡深渊的亡魂,正一步步迈向轮回之门的往生者,除了来世,别无他处可去。
    但郗长林不想放弃,虽然说过什么如果人生无遗憾、那么或长或短都无所谓的豪言,虽然一遍又一遍告诉别人死亡不是终点、而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可真正降临到头上时,依旧是那么的不甘愿。
    死亡是下一段旅途的起点,可相遇时再无法相认,相视却漠然错身,那也太悲哀了。
    ——最重要的,是那个人没有来生了。他会化为风化为雪,是尘埃一点,是飞花一片,是清风是朝阳,但唯独不再是他自己。
    所以贺迟的后半生,贺迟仅有的一生,他怎么可以不陪在身边呢?
    郗长林剧烈挣扎,像游泳一样拼命上下滑动手和脚。
    穿过眼前无穷无尽的黑暗,跨过耳旁令人心颤的静谧,不知过了多久,不止走了多少距离,终于,在精疲力竭那刻,于头顶见得一丝光芒。
    如同溺海的人冲破水面,郗长林死命往上一钻,猛地吸气——随之而来的,他发现自己睁开了眼睛。
    视线中,夕阳如火灼烧云堆,远处长河绕过苍莽高山,流向与天相接之处,河岸上凉风一歇又一歇吹来,从眉宇间拂过,摇响檐下的铃铛。
    叮铃——
    这里是关家隔壁的宅院,一桌一椅一花一木都是和风,恬淡清雅。
    郗长林正坐在庭院外的长廊上,垂手不远处,是一盘和果子,还有一壶茶。
    这是,活过来了?
    但这个问题还没想明白,郗长林身后传来一个平直的声线,语气毫无波动:“主人说,他希望您能在这里醒来。”
    郗长林霎时一怔,随后偏头,看见emi跪坐在他后方,身上穿着一条款式简单的黑裙。再往远一点看去,管家政叔站在转角处,一身纯黑西装,朝郗长林安静鞠躬。
    “贺迟呢?”郗长林似乎明白了什么,手指微收,声音有些颤抖。
    “主人他……”emi敛下眸光,话音微微一顿。
    这是郗长林第一次见到她欲言又止,不祥的预感加深,一颗心止不住狂跳。
    emi继续了她的话,却是没有勇气将句子说完:“主人他希望您能活过来,拥有健康的身体,所以……”
    郗长林不想承认,不敢承认,但不得不承认,他猛然一拳砸到地上,说:“你们都穿得跟参加葬礼似的——所以他为了让我活命,又一次和神做了交易,是不是?这次的代价,是他的生命,是不是?”
    “是。”emi低下头去,轻声开口。
    “他早就计划好了,是不是?”
    “是。”
    坐在廊边的人嗖的一声站起来,接着一抬脚,将那盘和果子与茶狠狠踢进庭院中。
    郗长林想要挣脱死亡,所以拼命向上挣扎,他看见了一丝光,便不管不顾去抓住那丝光。可谁能想到,那寸缕光线竟是贺迟用生命替他点亮的。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这不是他期盼的重生,如果是这样,他真该一头扎回去,去那往生之路,去饮尽茶汤忘却前尘,再不管是否能与贺迟继续的今生。
    盛放茶点的器具尽数摔碎在地,郗长林在长廊上走了两步,又一脚踢上立柱。
    “谁要他用自己的生命来换我的命?谁答应他用自己的生命来换我的命?我的死活,凭什么他做决定!”郗长林怒吼着,倏地猛然扭头,从风衣口袋中摸出某个东西掷向天空。
    “主神,神明大人,我知道你在看、在听。”郗长林压低声音,拳头死命攥紧,整个肩膀都在抖动,“你们这样擅自替别人做决定,擅自把死的人救活,有没有想过那个死人是否愿意!”
    “我不要这样的来的一条命——我要你,把贺迟给我换回来!连同他拿去给你做交易的所有来生,统统都换回来!”
    郗长林咆哮着从长廊这头来到那头,又由彼端回到此端,瞪红了一双眼重复那番话语。
    政叔悄然擦拭去眼角的泪水,想上前将发疯似的郗长林按住,但就在此时,庭院里落下一道光芒。
    这光芒不似天光,它从庭院中那一池莲上拂过,打着旋儿,落到檐下风铃上。
    叮铃——
    “和神做交易,是需要付出很大代价的。”那道光芒如是说道。
    郗长林注视光芒,咬牙道:“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出。”
    “包括永远成为我的任务者,永生永世在无尽任务中徘徊,入不了轮回,活不了自己的人生?”
    “包括。”
    风铃上的光芒落到郗长林面前,慢悠悠转了圈后,道:“你不后悔?”
    “我不后悔。”郗长林面无表情,眼神坚定。
    “那就走吧。”
    这话说完的瞬间,光芒扩散开来,将郗长林全然笼罩在内,丝毫不给犹豫反悔的机会。
    郗长林闭上了眼睛。
    风又起了,风铃清脆一声响后,他消失在原地。
    光芒未散,但夕阳被河流吞噬了一干二净,夜色倾泻开来。
    一直跪坐在长廊上的emi却站起身,踩着室内鞋走到那串风铃底下,抬头冷静道:“大人。”
    “什么?”主神竟是笑了一声。
    “您之前曾告诉过我们,跟随任务者完成九次任务的系统,能够得到一次许愿机会。”
    “是的。”
    “编号为4757的系统在系统回收使者来到前,曾告诉我,他想许愿让我的主人与他的主人郗长林得到幸福。”说着,emi换了站姿,双手交叠在身前,朝光芒鞠躬,“我想和他许同样的愿望,并且希望他们能够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中。”
    主神又笑了笑,“这样的话,你会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像人类一样活一次’的机会。”
    emi也笑了一下,眼角的凌厉被柔和了去:“没关系,只是将所有存储清零,重新投入到任务使用中而已。”
    “你们这几个人……不,你们这几个,总是一个能为另一个牺牲,还真是有趣。”主神说道。
    “这不就是您派遣智能系统到任务者身边,希望能够观察到的人性吗?”emi平静道。
    神没有回话,光芒再次扩散,如风一卷,带着emi从长廊上离开。
    夜色清透,秋风偏凉,拂叶而过,细腻无声。
    *
    郗长林睁开眼睛。
    悠扬钟声在远方响起,周遭云堆如絮,鸟群飞过,羽毛纷扬。郗长林站在这虚无缥缈又圣洁浩瀚的场所中环视四方,却没见到分配给他的系统。
    这跟他与编号4757系统的初次相遇有些出入,青年不禁蹙起了眉。他站在原地等候了将近三分钟,轻喊一声后,拨开面前的云与鸟羽,朝前走去。
    这一步,却让他跨进了某个意想不到之处。
    ——绿草成茵,织成一张属于春天的毯,洁白细小的花如星辰洒落,点缀上几分轻快。
    风拂过,衣袂飘扬,郗长林视线移动,看见自己怀里抱着一把吉他。
    他猛地一下抬头,不远处一座又一座漆黑墓碑无声静立、闯入视线。
    这样的场景与记忆中交叠,是十七岁的春天,一个阳光不怎么好的下午,郗长林逃课来到埋葬他母亲和外公的公墓旁,一遍又一遍弹着《送别》。
    就是在这样一个下午,他和贺迟擦肩而过。
    来不及去想为什么会回到这个时间节点,郗长林似有所感扭过头去,对视上一双湛蓝的眼睛。
    按照曾经的命运轨迹,贺迟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走过来,但如今,他将挂在臂弯中的外套交到身后人手中,大步走向草坪外的青年。
    郗长林眼睫微颤,抱着吉他从地上起身,伸出手去,笑着喊了声“迟迟”。
    隔着一把做工并不精良的吉他,贺迟将郗长林揉进怀中。
    微风正好,这一年,贺迟二十二岁,郗长林十七岁。
    春天还未走远,夏天在不久的将来,之后的秋风与冬雪,他们都要一起走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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