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新荷一进屋子,就把外面穿的斗篷给取了。
秦氏的西次间燃着炭火,温度很高,她一进来头顶就隐隐地冒了汗。
“我的儿,外面还下着这么大的雪,怎么偏就过来请安了,路上摔着可如何是好?”
新荷站在屋里暖和了会,把身上的寒气祛了祛,才扑到秦氏怀里撒娇,“天气一点也不冷,更何况,我想念母亲。”
“就你嘴甜……”秦氏点了点女孩儿的额头,招手吩咐丫头把炉子上温着的燕窝粥端过来,亲自喂她喝。
“唔,好甜啊……”新荷伸了伸舌头。
“知道你喜欢吃甜的,里面放了好多冰糖进去。”
第42章
新荷被采月伺候着抱到塌上, 依偎着秦氏坐了。她把窗子掀开一条缝、往外看, 雪还在下, 纷纷扬扬地飘落着,势头比来时还大了。
“好好坐着,小心冷了。”秦氏拍了下女孩儿的头, 把剩下的燕窝粥喝了。
一会儿, 孙姨娘和李姨娘来“德惠苑”请安了,进门先由丫头们把披风取了, 屈身行礼:“给大太太请安。”
“起来吧, 难为你们, 大雪天的还赶着过来。”秦氏说着话, 吩咐丫头搬了杌子放在火炉旁,让她们坐了。
孙姨娘一向好脾气, 又会说话, 听到秦氏这样说,就笑了:“每日里来给太太说说话,日子也好打发。”
“不然,这漫漫冬日的,可怎么挨下去。”
李画屏撇撇嘴, 这惯是个拍马屁的。她最近几乎日日来“德惠苑”, 和孙晓榕碰面的次数就多了。这人表面看着老实, 实则是个聪明的,不然怎么能生个举人儿子出来,秦氏却也不避讳她。
别的先不说, 就这巴结人的功夫,她就学不来。
不过,孙姨娘都开口了,她也不能不说话。李画屏低头想了一想,说道:“许久不见大小姐,看着倒长高了些。”
她最近一直都恭谨有礼,秦氏待她也温和了些,“是呢,过了年都七岁了。”
新荷本来低着头、在把玩小几上的未绣完的荷包,听李画屏提起她,便抬头对她笑了笑。
她没有忘记云朵最近带回来的消息,说是李姨娘和二房走动很勤,二婶母也经常送吃的用的给她。
按理说,依二婶母那样自命高贵的人,不可能自降身份去和姨娘交好,再不济也不会是大房的姨娘。除非,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过,李画屏与二房的一切事宜都是由春红插手做的,她的嘴巴很严,暂时打听不出来什么深入的消息。
秦氏看女孩儿盯着李画屏瞧,便疑惑问道:“你干什么呢?”
“姨娘头上戴的簪子真好看……”新荷回头朝母亲笑笑,这样蝴蝶样式的赤金点翠簪子,贵重奢华。想必也是二婶母送的。
她不提还好,也没人注意。她这样一提,众人的目光都关注到李姨娘的簪子上了。连孙晓榕都开口说道:“真是别致,那蝴蝶的两边羽翼上还各镶嵌了一颗蓝宝石,一定是价值不菲的。”
秦氏低头喝了口茶,没说话。
李画屏心里一惊,她早起过来时有些急,这簪子忘记取下来了,看着各人神色不一的模样,只得干笑道:“这是妾身来新家时带的嫁妆,一时不备就戴上了。大小姐要是喜欢,就送与你。”说着话,竟真的要取下头上的簪子。
新荷摆摆手:“姨娘戴着吧,荷姐儿还小,用不到这个。”
李画屏手一顿,微微笑着不说话了。这确实是二房李氏派人送来的首饰,她看着喜欢,就一直戴着。刚刚不过是虚说了几句,要是送给了大小姐,她还真的会肉疼。
“姨娘,我前几日去「墨竹轩」看哥哥,他写的文章又得先生夸奖了。”新荷歪着头和孙晓蓉说话。
“都是大太太教养的好。”孙姨娘笑道。
兔儿卧的白色绒毛包裹着小姑娘的脸蛋,越发显得玉莹可爱。孙姨娘喜欢孩子,又看她和宣哥儿如此亲近,心里更喜欢了,便想摸摸她的头,但是又不敢,这可是嫡出的大小姐,她这身份是不够的。
“咱们大少爷自己也是争气……”李画屏插话道。
春红在一旁站着,听她这样说话,右眼皮抽搐了两下。姨娘还真是愚笨,当着大太太,嫡小姐的面,竟然说出“咱们大少爷”这种话。孙姨娘是大少爷的生母,也没有这样大咧咧地说出口过。她倒是胆子大。
李画屏见自己说完话,没人吭声,觉得有些尴尬,还要再开口,春红面无表情地拽了她衣袖。
她一愣,才想到自己大概是说错了话。
秦氏静静地听她们说话,女孩儿不经意地问到簪子,倒让她心里多了些想法。李画屏抬到新家做姨娘时,她的嫁妆是自己经的手,并没有这么贵重的物件。
新德泽这人虽然多情,但她也了解他,后院的事情,该她管的他从不插手。更别说府里的这些金银首饰了……他一向对这些也不关注,更是没见他赏过谁什么。这样说来就奇怪了,李姨娘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首饰。看她手上带的羊脂玉镯,质地细腻,也是连城之价。
是时候派人去查查到底怎么回事了。
秦氏打定主意后,把手中的青花瓷茶杯放到小几上,说道:“今个也乏了,你们都回吧……”
两位姨娘屈身行礼后,领着各自的丫头走了。
新荷从塌上滑下来,说道:“母亲,我也要回去了。”
秦氏摸了摸女孩儿的头发,吩咐云朵好好伺候着,雪天路滑的,仔细摔倒了。
新荷出了房门,往花园方向去。她记得那里种了几株腊梅,这个天气不知开花了没有。
“姐儿,奴婢抱着你走吧。”云朵看她跌跌撞撞的,开口道。
“不,我喜欢踩雪。”新荷摇摇头,前世的时候,每到下雪天她总要出来玩耍,在“莲苑”里和小丫头打雪仗闹成一片呢。
有一年,还在母亲的院子里堆了大雪人,鼻子插上胡萝卜,很是滑稽。
到花园后,她才发现,花草都被雪覆盖了,整个的粉妆玉砌、看不出什么了。
新荷找了半天,在八角亭的旁边看到了几株腊梅,大概是时间还没到的关系,只隐隐长了几个花苞。
她有些失望,指使着云朵把有花苞的花枝都折了下来。这要是养在花瓶里几天,等到它开花,肯定美极了。
主仆二人回到“莲苑”后,新荷让丫头找来花瓶,灌上刚从井里打出来的“井冒温水”,挑拣了几支花苞最大的插了进去。把剩下的花枝也分了三拨,一拨让人给新老太太送去,一拨送去“青亭居”给四叔,最后的都给了秦氏。
“念慈苑”里,新老太太在正堂里坐着喝茶,今日这雪下得极大,寒风呼啸着,冷得刺骨。大儿媳秦氏让人送来的棉服她贴身穿着,很是柔软、暖和。
张嚒嚒早吩咐人生了火炉来,正房的门帘也换成了厚重加棉的,老太太年纪大了,受不的冷。
她站在一旁正陪着说话呢,秀梅挑开帘子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捧花枝,笑道:“大小姐让送来的,说是养几天梅花就开了。”
她见新老太太微闭着眼,也不回话,便径直拿着花枝去了东次间找花瓶。
“荷姐儿是个实诚的好孩子,成天的记挂着您,前几日还给送了糕点来。”张嚒嚒说道:“在大门外等了半天,您不肯见,她把东西留下,就走了。”
半响,新老太太叹了口气:“那孩子的性格……像她母亲。”
“是了,大太太更是,每二日、三日总让人来送吃的、喝的……倒像是我们伺候的太不尽心。”
新老太太的眼神柔和下来,吩咐道:“我记得库房里还有两柄上好的玉如意,你把它找出来给秦氏送去。”
“是。”张嚒嚒屈身行礼。
晚间,新德泽从衙门回来后,直接来了“德惠苑”用晚膳。他进了屋,坐在圈椅上喝茶,不经意间便看到条几上的花瓶里插着几支腊梅。虽还没开花,骨朵儿却很大了。
秦氏在一旁笑着解释:“荷姐儿派人送来的,说是等花苞开了,会满屋生香。”
“这孩子,也是顽皮……”新德泽笑了:“今天上早朝时,碰到了叶瑾泽,他是叶老将军的第二子,现任兵部尚书、手握实权。”
“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他对我有些意见……”他叹了口气:“思来想去,我从未得罪过他,不至于说句话都要呛我两句。估计是和顾望舒有关了。”
“妾身觉得,我们应该开诚布公地找四弟谈一次,看看他是什么意思。”秦氏想了一会,说道:“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如果知道四弟心里的想法后,再做打算就容易多了。”
“无论,他想在新府待着还是想去将军府,我们都是乐意的。”
新德泽看着自己的妻子,说道:“对,你说得也有道理。就这两日吧,我抽个时间,叫上二弟,在花厅里设个宴。”
“……到时候你把荷姐儿也带来。有她在,兴许还好说话点。”
秦氏点头称是,吩咐丫头们把菜肴呈上来。她亲自站在一旁伺候夫君晚膳,头发挽着家常的圆髻,上面插了个素面的银簪子,紫色的长比甲,尽显贤良淑德。
第43章
地白风色寒, 雪花大如手。
这样的大雪整整下了两天才逐渐停歇。
太阳升起来, 照着漫天遍野的白皑皑, 折射出七彩的光线。
新荷特地拿了白地红花鱼藻纹灯笼罐,领着云朵、云玲往后花园走。
“姐儿,我们这是干什么去?”云朵看着大小姐兴趣盎然的模样, 不明所以。
“记得花园里种了不少的四季海棠, 我们去收集些花瓣上的雪,然后长埋地下, 到明年夏天挖出来烹茶, 最是清凉沁脾了。”新荷解释着, 脚步不停:“我们可得快点走, 等到雪开始融化时就不好了。”
“……姐儿懂得真多。”云玲咋舌道,竟然能想到喝雪水。这在她们乡下, 都是不屑一顾的事情……谁家会穷到连喝的干净水都没有。
新荷笑了一下, 没吭声。她这法子,还是前世时,跟着舅母家的二表姐秦念云学的。
这可是位奇女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人又美丽、聪慧。及笄后嫁给了龙虎将军的嫡子, 夫妻和顺、琴瑟和鸣。
到花园后, 主仆三人一起动手, 速度也快,约两柱香的功夫,罐子就装了大半。
拾花酿春、烹雪煮茶, 是人生的大雅事。新荷想的入神。当年,二表姐才名在外,京都多少好儿郎削尖了脑袋想做秦家的女婿……可她最后却选了个武将。
“姐儿,回吧……海棠花瓣上的雪都被我们采完了……”云玲抱着罐子站在一旁。
新荷正在发呆,听到云玲喊她,顿时反应过来,看着路边的雪都开始化了,便点头往回走。
刚到“莲苑”门口,就看到往外张望的采风,看样子是在等人。新荷快走几步:“你怎么过来了,可是母亲有事找我?”
“姐儿,这是干什么去了?瞧这一脑门的汗。”采风从怀里拿出帕子给她擦拭,说道:“是了,太太让你去一趟「德惠苑」。”
“去了后花园……”,新荷笑着进屋换了衣服出来,领着云朵往母亲的住处去。临走时吩咐云玲,把那罐雪埋到院里的桂花树下。
新荷到“德惠苑”时,秦氏刚从府里的大膳房回来,她去吩咐准备一桌好菜,以备中午的宴席用。
另外,她又安排小厮去学堂门前等着四老爷,一旦下学就请到花厅来,说是大老爷难得休沐,兄弟三个想聚一聚。
“母亲。”新荷喊了一声。
秦氏回头看她一眼,摆手让她过来,“荷姐儿,待会你父亲和二叔、四叔会在花厅用午膳,你也过去……”
“……”新荷一愣,这样的场合,她去凑什么热闹。
“母亲知道你迷惑,但是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不用管,只去吃饭就好。都是你喜欢吃的菜。”秦氏揉了揉女孩儿的额发,交代云朵领着她过去。
新荷:“……”
母亲给人的感觉好奇怪,难不成是父亲和二叔合力给四叔设了场鸿门宴?
到花厅后,新德泽、新德育和顾望舒已经到了,此时看她迈着小短腿进来,都微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