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门内之后,慕容陟突然开口道,“你出去。”
话语简短,毫不客气。和之前出门时候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明姝知他心情不好,马上带着银杏退出去。人才出去,就听到门内叮当摔了两下重的,那声响极大,听得门外的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还没等人反应,紧接着里头又是一阵摔打声响。
“五娘子,不会有事吧?”银杏听着里头哐哐当当的,那声音摔在地上的声音,听着都觉得里头要砸完了。
明姝摇摇头,她看了一下,叫过几个家仆在门口守着,要是慕容陟真的有事,到时候冲进去就行。
*
刘氏把慕容渊迎接到屋子里头,急切的问,“怎么样?”
慕容渊抬头看了一眼她,摇了摇头。
刘氏惊呼一声,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怎么会?”
慕容渊这两天来为慕容陟耗尽了心力,“是啊,怎么会。我也想不明白。”
刘氏放下手,“那大郎以后怎么办?”
一个男人竟然不能生育,那简直比女人还要棘手上千百倍。
“实在不行,照着原来的说的那样做吧。”慕容渊满脸的疲惫,他伸手捏了捏眉心。
“让五娘和二郎生孩子?”刘氏说起这事,也不由得有点头痛,“养自家的孙子,比给别人养儿子要强。可是大郎那边,恐怕过不去。”
“哪个男人都过不去。”慕容渊放下手,满脸冷毅,“这也是没办法了,总不能以后让大郎连个养老的人都没有吧?”
收养养子和过继那都是下下之策。胡人包括鲜卑在内,有收养养子的旧俗是没错。可是谁能保证收养过来的人,是个有良心的?养子杀掉养父霸占家产的事又不是没有!
过继也是一样,说是过继过来就和原来的亲生父母没有了关系,但规矩是规矩,人情是人情,根本不是规矩两个字能压得住的。到时候拿着自家产业去便宜别支,慕容渊光是想一想,就气的要吐血。
他的家业只能传给他自己的血脉。旁系还有外人想都别想。
祖祖辈辈辛苦赚来的家产,不是用来便宜外人的。
“从二郎那儿借个种过来。不管怎么算,都还是自家人。”慕容渊长叹一声,靠在那儿。
“那还不如等二郎成婚之后,等姿娥有儿子了,从姿娥那里过继一个过来。”刘氏出主意。
真要照着慕容渊说的那样做,妥当看着是妥当了,但是大郎又不是死人,让妻子去生别人的孩子。到时候还不闹得天翻地覆?
“要等一段日子,而且你也说,尉迟家的女儿性情强悍,那可是匹烈马,会不会把孩子交出来,都还不知道。再说了,二郎很讨厌她。”
慕容渊想起慕容叡对姿娥毫不掩饰的厌恶,恐怕就算娶进门来,这一对,也还有不少的路要走。
“讨厌她,也是一时的。等过段日子,说不定就……”刘氏还要再说,慕容渊看过来,她未完的话都吞到了肚子里。
或许妻子因为偏心,对这个次子了解不深,可是他却是明白的很。次子吃软不吃硬,而且除非是自己看中的,不然强塞给他,他也有一百种办法,把人给堵的半死。
“这种事情,男人不愿意,女人又有甚么办法?”慕容渊反问。
刘氏不说话了,她坐在那里,头都撇过去。
过了好久,她才开口,“那到时候这话要怎么和他说,说要他帮忙,睡几次嫂嫂,让他兄长有个后?”
“……不用和他说。和新妇打个招呼。接下来怎么做,就算我们不说,二郎也忍不住的。”慕容渊拿起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口。
刘氏听到这话险些没晕过去,她咬牙切齿扶着额头,“二郎这死小子,也没见他有半点的廉耻!”
“罢了,这个世道,要真是端方君子,恐怕日子难过。二郎这样的,若是有一日时机到了,自然不是池中之物。”
刘氏不得已叫人把明姝叫来,把慕容渊的意思一说。半晌都没有听到明姝的动静。
她抬眼去看,见着新妇坐在那儿,两眼发直。
“五娘难道不应该是高兴么?”刘氏问。
两个原本之前就有一腿,下头人给她的回话,两人到现在都还是藕断丝连的。现在给他们一个正大光明的机会,难道不是高兴的快要笑出来吗?只是可怜了她的大郎,不得不忍气吞声。
明姝瞬间找不到自己的舌头,她对着刘氏投来的目光,嘴唇动了下。
“我,夫君知道吗?”
“大郎知道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到时候你肚子里头有了,他就算不知道也知道了。”刘氏心疼长子,说话也不客气。
“我今日来只是和你说一声,以后你若是真的有了孩子,记住不管生父是谁,就是大郎的孩子。”
说罢,就让她出去。
明姝从正院里头出来,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和慕容叡的私情是一回事,可让她把两人孩子认作慕容陟的。这就有点……
侍女跑过来,“娘子,大郎君晕过去了!”
明姝收拾了心神,赶了过去。
慕容陟果然已经晕了过去,叫人七手八脚的抬上了床,不管是家仆还是侍女都乱糟糟的。
那些人见到明姝来了,才有了主心骨,纷纷来讨她的主意。
大夫过来给慕容陟扎了几针,慕容陟才幽幽醒来,他见到面前等着的明姝,狂躁起来,“你出去,你给我出去!”
他这怒火来的莫名,明姝站起身来,吩咐左右好好伺候他,到屋子门外。
银杏为她鸣不平,“这大郎君是怎么了?一回来就砸东西发火。明明五娘子也没……”她说到这里忍不住停顿了下,“该不会是五娘子昨夜里的事,已经知道了吧?”
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有那么些道理,但是明姝摇头,“他才回来呢,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但慕容陟心情不好的确是真的,现在他不想看见她,明姝也不会凑上去。他身体原本就不好,要是气大了,说不定就真的生病了。
一直到傍晚,慕容陟的火气才堪堪消下去,他让明姝过来,和他睡在一块。
两人躺在一块,也只是盖着自己的被子睡觉而已。
明姝听到身边有了点动静,看过去却是慕容陟翻身过来,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脖颈。
瞬间她感受到男女体格之间的差距,他单只手掌轻而易举的把她的脖颈攥在手里,她屏住呼吸。要害被人掌控住的滋味很难受,哪怕他只是那么虚虚的握住,并没有收紧,就已经让人汗出如浆了。
慕容陟感觉到她纤细的脖颈在他手里,脉动透过薄薄的肌肤传到他掌心里。只要他用点力气,这纤细的脖子就能断了。
他松开手掌。
明姝见他收手,加在脖颈上的束缚瞬间消失的时候,她几乎狂跳的心脏终于能稍稍平静下来。
没等她能松口气,他靠了过来。
亲亲她的额头和脸颊,他皱了眉头,身体没有半点反应。按在席子上的手收紧,他径直躺了回去。
明姝抓紧被子,过了好久都没有察觉到他有另外的动静,才放松下来。有了开始那么一出,明姝不敢睡死了,生怕慕容陟什么时候又一只手伸过来。
一夜里战战兢兢,到了第二天,两眼直接挂着两抹青黑。
银杏瞧着心疼的快哭了,当着明姝的面不说,私下偷偷和兰洳说了。
兰洳转头就和慕容叡讲了,差点没逼得慕容叡当场跳起来。
慕容陟在家休养了几天之后,和慕容叡一样,跟着慕容渊前去衙署里办事。慕容陟才坐到署房里,面前是一堆文书。
才来得及看其中一卷,门就被人从外面拉开。慕容陟抬头,见着慕容叡站在门外,慕容叡伤势还尚未好全,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他进来,对慕容陟一笑,“阿兄来了,好久不见。”
话语里满满的不怀好意。
第104章 请辞
慕容叡一手卡在门框那儿, 高大的身躯把门口堵的严实, 他抬眼冲慕容陟一笑, “阿兄。”
仔细听来,里头似乎还有那么一点对阿兄的敬意。如果不是听上去那么假的话。
慕容陟抬首,“二郎来了,坐吧。”
慕容叡挑了挑眉头, 他直接大步而入,一撩袍子下摆直接坐在慕容陟面前。坐下之后,兄弟两人谁也不开口说话。慕容陟低头下来看那些公文, 除了开始那一瞥,几乎没有再抬头看对面的人。慕容叡倒也不觉得尴尬,他坐在那里,来来回回打量慕容陟,他目光极其有穿透力, 他饶有兴致的扫过慕容陟的面庞, 半点也不忌讳的直接顺着脖子扫下去。
慕容陟察觉到他目光的去路,终于忍不住, “二郎在看甚么?”
“阿兄和阿爷出去了这么好会, 我在想阿兄的病情不知道好些没有。”慕容叡冲慕容陟一笑,他笑着格外的无辜,“我昨天问阿爷,阿爷甚么都没说。我担心,就跑过来问阿兄了。阿兄一定会告诉我的吧?”
慕容陟抬头,已经是上过沙场杀过人的了。可是眼里却是一派的天真无邪。似乎那话没有半点用心似得。
他笑起来, 笑容里有点凉,“二郎关心这个做甚么?”
“阿兄身体不适,我自然要关心了。且不说阿兄是兄长,我关心阿兄天经地义,要是阿娘问起,我一问三不知,阿娘到时候又要说我了。”
“再说了,阿兄若是不好,嫂嫂那儿也担心。”
慕容叡的话如同蜂针似得,在他的心头重重的蜇了一下。
慕容陟面上的笑容渐渐褪去,他两眼从慕容叡身上挪到面前的黄麻纸上,捏着笔的手,指节发白,最终,他咬牙笑,“好,好一个担心。”
他抬起眼,眸光锐利,“既然二郎这么关心我的身子,那知不知道甚么叫做伦常?”
慕容叡挑唇一笑,他精致狭长的眼抬起来,眼眸里似笑非笑,“阿兄问我这个?我和阿兄不一样,阿兄是刺史府的郎君,千金公子,自小就是精细养着的,读书也多。我呢天天除了习武之外,对着的就是牛羊马,还有那些胡人。”
慕容叡说着,忍不住一笑,“阿兄知道武周那儿是个甚么规矩么?”
“……”慕容陟眼锋如刀,可是慕容叡没有半点躲闪,甚至理直气壮。
“武周那儿曾经迁来不少胡人,匈奴,契胡,山胡,高车,甚么都有,行事粗犷,不拘一格。不管你们怎么变,他们都是不变的。”慕容叡说着笑了,“叔嫂在那儿再正常不过,也没有人吵闹。阿兄,有时候别觉得别人对不住你,是你自己做的孽,怨不得别人。”
慕容叡说着眼里的眸光骤然冷下来,“阿兄要是真心有怨怼,冲个女人也没有任何意思。我实话实说,嫂嫂是被我逼迫的。你要是有火气,尽管冲我来就是。”
这是连那一层遮羞布都不要了,直接袒露在他眼前。
慕容陟额角的青筋暴起。他抓起手边的镇纸就要往慕容叡头上拍。恰在这个时候,有人出现在门口。
人是慕容渊派来的,见着兄弟两个要打架的架势吓了一跳,慕容陟的动作半路僵住。
小吏作揖,“府君请两位郎君过去一趟。”
慕容陟放下手里的镇纸,和慕容叡一道过去。慕容叡在人前,装的有模有样,他见在这样的热天里,慕容陟走的颇为辛苦,竟然还要伸手搀扶他一把。慕容叡这幅假惺惺的做派令他反胃,径直把他伸过来的手推开。
慕容叡见自己被推开,也不生气。
到了慕容渊那里,慕容渊看到慕容陟额头上的汗珠,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叫人给慕容陟送来手巾擦汗。
慕容渊让兄弟两个来,是有事吩咐,他吩咐慕容陟去把去年的收支给弄来给他看看。对慕容叡,却是问起了军府的情况。
兄弟两人问的事迥然不同,慕容陟心中一凛,他看向慕容渊,发现父亲正在看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