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过是个桐城来的穷小子,没有王侯将相的父辈,没有万贯家财的出身,就算高榜提名,想爬到权力顶峰也需要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时间,他要拿什么来娶侯府嫡女,又怎么能让程祈宁在嫁予他之后同未出阁一般受宠?
所以薛平阳选择走另外的路。
除了科考,文人想入仕还有两条途径,一条是捐官,而另一条便是被人举荐。
大楚王朝可卖官鬻爵,从九品官到一品官甚至到公侯伯子男的爵位都能明码标价来买卖,但是薛平阳出身贫寒,这条路他不能走。
只剩了被人举荐这一条路。
所以薛平阳才会找上郑景林,获得他的信任,先做郑国公府上的门客,而后在上流圈子交际,他非庸碌之辈,等到了合适的时机,自然会有人为他引荐。
今日在东宁侯府看见了唐尧,薛平阳的心里有些异样。
唐尧的名声很大,来京城第一日便有人提醒他小心唐尧,千万不要被唐尧记恨了。
薛平阳见了唐尧两次,一次在玉石铺子,另一次便是此次在东宁侯府。
他不是安国公独子吗?怎会出现在东宁侯府这里?
唐尧不打算现在就同吴道悔结交。
前世他会注意到吴道悔,正是因为吴道悔一身伤,满心恨,行事的手段毒辣如蝎,吴道悔这样,想来和他之前的经历不无关系,若是他现在贸然插手,可能之后的吴道悔便不再是前世的吴道悔。
唐尧自认不是救世主,他并无重生一次便重写前生所见所有不平之事的大慈悲大胸怀,他想救的人就只有那么一个而已。
况且前世的他不过是和吴道悔,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淡淡睨了郑景林一眼,唐尧又对他眼中的吴道悔温和笑笑,提着鸟笼进了花厅,去找老侯爷讨要这只鹦鹉去了。
郑景林看着唐尧怡然自得的背影,愤愤磨牙:“我看他还能嚣张多久!”
郑景林每次在唐尧这里吃了瘪受了气,便希望着世间能出来个比唐尧更厉害更嚣张的主儿,好好替他收拾收拾唐尧。
薛平阳看着唐尧的背影,问郑景林道:“郑兄,这安国公世子,为何会出现在东宁侯府之中?”
郑景林的脸色很不好看:“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姓唐的向来任性。”
薛平阳闻言默不作声,只是眉间多了几分忧忡。
唐尧的心思……最好不要是他所想的那样。
郑景林与薛平阳一起走出东宁侯府的时候,郑景林看了眼东宁侯府大门上的牌匾,还颇有些恋恋不舍。
这好不容易才进府一趟,连前几日小美人的脸都没见着就要离开了。
薛平阳在一旁问他:“郑兄在想何事?”
郑景林啧了一声:“没见着想见的,还真不想走。”
薛平阳垂头,系发的玉带被风吹起了小小的弧度,如玉的面颊隐在散下的几缕长发中,连带着有些阴鸷的眼神也没能被郑景林看见:“郑兄可知,有些事,不可操之过急。”
郑景林笑着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没错。”
狭长的眸子却是微微眯起,心里开始思忖起了别的法子。
他不喜欢等。
……
祝芊月出去踏青遇到了意外,回到东宁侯府之后,几位姑娘陆陆续续都到了她的院子这儿来看她。
程祈宁对祝芊月怎么都生不出喜欢,可是这种时候听说了祝芊月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不免心里有些同情,在祝芊月回到侯府不久之后,想到了祝芊月的院子探望一下。
她站在祝芊月的柳湘居外头,等着小丫鬟来通报说允她进去,不多时,柳湘居的小丫鬟却出来通报说:“夫人说表姑娘受了惊吓,这几日不见客。”
被拒绝了,程祈宁稍稍有些懵,转瞬点了点头,对小丫鬟道谢:“多谢。”
跟着程祈宁来柳湘居的丫鬟是允星,允星的性子小辣椒一样,最看不得自家姑娘受气,当下就瞪了那个出来通报的小丫鬟好几眼。
她气鼓鼓地跟在程祈宁的身后往谷露居走,看着程祈宁的面色如平时一般白里透红,唇边还带着些许的笑意,允星有些奇怪:“姑娘您不生气?”
程祈宁停住了步子:“为何要生气?”
“您好心去瞧瞧表姑娘,她倒是拿起了架子……”
程祈宁弯了弯眉,笑了:“这倒不必生气,之前她想来见我,我不也没见呢。”
“这不是一回事。”
“我倒是宁肯她不见我,我人来了心意便到了,不见就是她自个儿的问题了。”程祈宁笑着说,一边往方鹤居的方向走,“带我去祖母的院子瞧瞧。”
允星点了点头,却觉得这几日姑娘有些奇怪,这几日姑娘主动到方鹤居的次数多了许多。
要知道苏老太太是个疯老太太,换了她,躲都来不及呢,姑娘竟然还主动过去。
允星不知程祈宁内心的想法,自打那日察觉到苏老太太的状态不止是疯癫了这么简单,程祈宁到方鹤居的次数就多了起来,她想知道更多的关于祖母的事情。
也想知道更多的关于祖父的事情。
清明节之后第三日,夜半的时候,她外祖父在院内对着凌霄山的方向烧了一叠黄纸,据她祖父院里的丫鬟讲,苏老太太偷偷来看了一眼,当夜又摔碎了许多东西。
……
柳湘居内,祝芊月歪坐在软塌上,祝氏就坐在她的旁边,眉目温柔地看着她。
祝芊月回来之后,因为惊吓过度,几日没睡好觉,这一日睡得安稳了许多,憔悴的面色好看了许多。
祝氏想让她见见程祈宁,可是祝芊月一想到那天程祈宁没有去凌霄山,而她去了,还出了事,心里头就有点别扭。
若是程祈宁去了,说不准走失的便是她了!
祝芊月想到这里,愤愤地捶了一下盖在自己腿上的被子:“姑母,我就是不想见她!”
“你这孩子!”祝氏皱着眉,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这程祈宁是侯府嫡女,赵氏管着中馈,祝芊月同她搞好关系才能在侯府得到更多的好处,她这孩子怎么就闹起了小脾气,分不清主次轻重了呢!
“反正她也不想见我,我今日就不想见她!”祝芊月被从凌霄山上带回来之后,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她恼怒当时的自己多在桃林走了两圈就走丢了,还生气着程祈宁没有去。
为什么出丑的偏偏是她!
一想到自己踏青当日走丢的事情已经是人皆尽知,祝芊月就狠得咬牙切齿,之前她在婚事上尚有周旋之地,可供她选择的青年才俊还有很多,今时出了这等事,在背地里议论她笑话她的人不知有多少!
“姑母。”祝芊月忽然察觉到了祝氏责备目光,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语气太过凶狠,身子一滞,而后撑起来身子,环住了祝氏的腰,“小月不是故意发火的,小月还在害怕。”
祝氏轻轻抚摸着祝芊月的脑袋:“不怕了,都过去了。”
“姑母,这些日子可有来提亲的人?”祝芊月在祝氏的怀里沉默了许久,良久之后出声,问的却是自己的婚事。
祝氏点了点祝芊月的鼻尖:“方才还在害怕,转眼就想着要嫁人了?”
祝芊月垂下眼睑,怏怏不乐:“小月不想离开姑母,只是……凌霄山这事……小月与那郑景林……”
祝芊月的话说一半留一半,但是祝氏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沉下脸来,唤了她身边的方嬷嬷进来。
祝氏让方嬷嬷将那些向祝芊月提亲的青年是谁都讲清楚了。
祝芊月一个一个听了下去,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的心气高,这些向她提亲过的,她一个都看不上来。
而且有人还是想要她做侍妾……
祝芊月见过自己母亲所经受过的侮辱,自小便暗下决心不做人妾室,可是她又不愿意嫁给一个没本事的官阶低的,实在是为难极了。
祝氏看着祝芊月脸色有些发白,大概也能猜到自己的侄女儿在想什么,她叹了一口气:“你若是不嫌那郑景林花名在外,姑母便帮你嫁给他。”
花名在外?祝芊月忽然有些懵。
从未有人向她提起过这件事。
可是男人又有几个是不花心的呢……祝芊月垂下头,她倒是不甚在意这件事,她在意的是郑景林郑国公义子的身份。
“是做正室吗?”祝芊月垂头思索了许久,突然开了口,嗓音显得格外干涩。
祝氏一怔,语气犹豫:“小月……你……”
“小月知道了。”没等祝氏将那个令她心碎的答案说出口来,祝芊月就轻轻笑了,笑得格外难看。
她就知道,就算姑母这几年接纳了她,对她越来越好了,可是却也是看不起她的出身的。
若是真的将她自己的婚事全权交给姑母,姑母恐怕当真要她嫁给别人做妾了。
可是她怎么肯!她怎么肯!当初她娘亲就是因为是个卑贱的外室,被她爹的正室迫害到死,她这辈子都不肯做别人的妾室!
祝芊月咬了咬唇,唇瓣有些发白:“姑母,老祖宗六十大寿,还有多久?”她若想洗刷自己的名声,能指望的便只有苏老太太的六十大寿了。
“一个月有余。”祝氏看着祝芊月的情绪有些低落,忍不住开口安慰道,“你若是不愿意做人妾室,那姑母就好好帮你相看着些别的人家。”
别的人家……小门小户吗?祝芊月将头闷在被子里半晌,然后抬起头来,坚定道:“总之小月不做妾。”
也不要姑母帮她相看婚事。
……
等到了祝氏离开了祝芊月的屋子,祝芊月身边的那个小丫鬟秋巧悄悄来到了祝芊月的身边,在祝芊月耳边低声说道:“姑娘,郑公子又递信了来了。”
“快把信给我。”祝芊月将秋巧的身子更拉低了许多。
秋巧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了一封信,递给了祝芊月。
祝芊月愁容满面许久,到了此刻笑颜才攀到了脸上。
说起来她在凌霄山上走失是件坏事,可似乎也没那么糟糕,若不是因为这事,她都发现不了郑景林对她的情意。
郑景林这几日,每日都会递信到东宁侯府,对她嘘寒问暖。
祝芊月虽顾忌着无婚约的男女未婚前不得书信往来的习俗,从未给郑景林回过信,可是心里却是高兴的。
若是郑景林最后能以正妻之礼待她,那在凌霄山上走失一事,对她来说便是好事。
郑景林花名在外又如何,她需要的,只是个郑国公夫人的名头。
打开信纸,祝芊月瞥见了“思汝”二字,忽然就羞红了脸颊。
秋巧站在旁边,看着自家姑娘娇羞的神色,抿唇笑了,偷偷拿眼去看信中的内容:“姑娘,这郑公子都说了些什么啊?”
祝芊月赶紧将信纸藏在自个儿身后,训斥秋巧道:“写了什么由不得你知道,站的离我远些!”
秋巧撇了撇嘴,心里有些不快,却当真是站的离着祝芊月远了不少。
等到了祝芊月看完了信,两道细眉却忽然紧紧皱了起来,十分为难。
郑景林邀她出去,说三日之后,巳时,他会在西市的茶楼等她。
去……还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