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贺云开呼吸轻浅的回视着她,一本正经的道:“皇后发间的白玉鹤簪很精巧,好看,玉质温润。”
    谢韫舜隐隐一笑,随即心下恍惚,他是大智若愚?
    木梅禀道:“谢大人和谢夫人到。”
    谢韫舜道:“快宣请。”
    不多时,一位威风冷峻的中年男子携一位婉约美妇人疾步而至,正是谢义夫妇。
    婉约美妇人恭敬行礼道:“臣妇谢顾氏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贺云开温言道:“谢夫人平身。”
    谢韫舜附和道:“谢夫人不必拘礼。”
    谢义有先帝特许的免向皇室行礼,他凛然的负手而立,神情严肃,双目炯炯如炬,语声强势的道:“议政殿有很多奏折在等皇上朱批。”
    贺云开心平气和的道:“朕这就去议政殿。”
    望着贺云开矫健如风的背影走远,谢韫舜若无其事的把爹娘领入正殿。殿中只有他们仨人,落座之后,她把昨日向翟太后说的两个提议告诉了爹,爹俨然是已经知晓。
    不出她的预料,谢义脸色冷沉,拍案喝道:“荒唐,荒唐至极!”
    顾氏赶紧温柔的劝道:“老爷息怒。”
    “你竟公然讨好她,摧眉折腰,骨气何在!”谢义威视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
    谢韫舜神色如常的道:“舜儿绝无讨好她之意。”
    “让崔容容入宫为皇妃,迎合她最为迫切的心愿。为她上尊号,给她极渴望的名誉,不是讨她好?”谢义冷道:“你怎么不干脆让她更心满意足,让她妄想拥立为新皇的二皇子掌握实权统领京城衙兵,让她的两个侄子在刑部和户部平步青云。”
    翟太后一直想废黜皇上贺云开,拥护与她一心的二皇子当皇上,只因谢义这块四平八稳的巨石无法撼动。在谢义心目中,皇帝不是皇长子贺元惟,是谁都一样没有资格。
    谢韫舜道:“舜儿知道爹会暴怒,您是宁可玉石俱焚也不退让的刚硬强势之人。”
    顾氏连忙轻道:“舜儿,你这样做一定有合理的原因,是吗?”
    谢韫舜稳重说道:“跟翟太后这样善于权衡利弊的城府之人相处,最好的办法是用她需要的东西当筹码跟她交易,处于主动之势的麻痹她。”
    “对待她这样个人利益至上者,唯一的办法就是要狠厉的打压牵制。”谢义不容有异议。
    “是要打压牵制,舜儿用的是怀柔的方式。”谢韫舜耐心的道:“选妃……”
    “多此一举!”谢义语气强硬的打断她的话,道:“你要与她势不两立,立场鲜明的遏制她的野心。”
    “爹用强硬的方式对她,她亦用强势的方式回应,你们之间的冲突博弈,已经影响到了社稷国政。”
    “你应尽快速战速决,掌控后宫,让她去颐养天年。”
    “她在后宫乃至整个王朝的影响力非一朝一夕形成,不宜过于急切,舜儿有办法掌控后宫,让后宫安定。”
    谢义沉声道:“你要掌控的不是后宫的安定,是后宫的权利!”
    谢韫舜清醒的道:“舜儿会掌控权利,让天华王朝安定、富强。”
    闻言,谢义双目圆瞪,“你还在执意于跟元惟的约定?!”
    听到皇长子贺元惟被提及,谢韫舜眼帘微垂,笃定的道:“让天华王朝安定富强,是元惟和舜儿共同的志向。”
    “元惟下落不明了,没有登基为皇。”谢义语重心长的道:“你们以前共同的志向很好很有意义,但已不合时宜。”
    “舜儿的志向不会因他不在了就不在了。”谢韫舜的眼睛明亮,闪烁着凛然的光芒。
    “让不合时宜的念头消失!”谢义强势道:“唯有聪慧智勇的元惟登基为皇帝,用凌驾一切的皇权和你一起,你们共同的志向才有达成的可能!”
    谢韫舜倒吸了口气,道:“爹,舜儿深信,他在有他在的方式,他不在有他不在的方式。”
    谢义冷道:“放弃已经不切实际的鸿鹄之志,全力以赴的对付翟太后,尽快得到后宫的绝对权利。”
    谢韫舜清醒的道:“她不过是舜儿此生锦绣路上的一道沟渠,舜儿有办法填满它,并平稳的从它之上走过去,无需因她大动干戈。”
    “别再执迷不悟!”谢义强硬的道:“要么你尽快清除障碍,掌控后宫的权利,跟皇上多生几个睿智英明的皇子,专心的培育皇子们,母仪天下。”
    谢韫舜微蹙起眉。
    谢义高昂着头,冷声道:“要么迎莹儿入宫,你让出皇后之位给她,让她母仪天下,你凭自己的本事施展抱负!”
    “爹……”谢韫舜愕然不已,莹儿是她的胞妹谢佳莹,谢家嫡次女。
    谢义面色铁青的给了她两个选择,毫无商量的余地,愤慨拂袖而去。
    顾氏心疼的瞧着紧蹙眉头的女儿,轻轻的道:“你爹是不想看到你在后宫被压制欺负。”
    谢韫舜喃声道:“难道爹不觉得他自己在压制欺负舜儿吗?”
    顾氏叹息道:“如果元惟没有突发变故就好了。”
    如果贺元惟没有突被废黜,顺利的登基为皇,定是把皇权掌握手中,顺理成章的逐一实现他们多年以来的计划。世事难料,天下之大,贺元惟人在哪里?
    顾氏柔声劝道:“早些跟皇帝圆房,孕育出皇嫡长子。”
    望向娘匆忙追随爹的背影,谢韫舜孑然而立,合上了眼帘。
    良久,她睁开眼睛,眼神清明。
    待夜幕降临,谢韫舜步入了乾龙宫的寝宫,贺云开已端坐在床榻上等她。
    烛光摇曳,她驻步在屏风边,定睛看着温厚的皇上,红唇微启,清晰的问道:“皇上愿意跟臣妾圆房吗?”
    贺云开专注的回视,她身姿娉婷轻盈,像是芷兰丛边悠哉的白鹤,平和的道:“如果皇后需要,要求朕跟皇后圆房,朕愿意配合。”
    毫无情绪、毫无困难的配合,就像是他配合着翟太后独掌了后宫大权,配合着谢义强势的意欲独揽辅政大权,配合着使自己成为了傀儡。他置身事外,心安理得的尽着‘皇帝’应尽的义务。谢韫舜隐隐一笑,不由得下定了决心。
    贺云开认真问道:“皇后对于圆房的姿势有没有要求?”
    第4章 宜需要权利
    谢韫舜没有要求贺云开跟她圆房,而是要求他次日一早带着她去议政殿。议政殿是皇上处理政务之处,位于与内廷一墙相隔的外朝。每日清晨,翟太后、皇上、谢义三人齐聚议政殿批阅奏折,共决国事。
    同床不共枕的帝后合衣而眠,一夜醒来后,卯时走出了寝宫。贺云开身着龙袍,一如既往的神清气爽。谢韫舜一袭白鹤祥云的华裳,清贵美丽。
    轻柔的朝霞笼罩下,二人穿过御花园,沿行在湖边石径。湖面四方宽约一里,尽是干枯待采的莲藕。湖中央的岛上独院吸引了谢韫舜的注意,百年古树掩映,高耸的猩红院墙外遍布荆棘,显得冷酷惨淡,跟后宫鲜明的建筑格格不入。
    贺云开平和的道:“那是冷宫,已闲置十余年。”
    废黜的皇后和犯了重罪的妃嫔只有一个下场,就是在冷宫里郁郁而终。天华王朝三百余年,九代皇帝,其中四代有皇后被废黜的现象。
    谢韫舜心中泛起奇怪的悸动,冷宫独院孤冷的刺眼,她骤然收起视线,暗暗决定,要将它拆除夷为平地。
    走到通往外朝的宫门前,只见守卫森严。
    “拜见皇上,拜见皇后娘娘。”
    礼毕后,谢韫舜大方的主动询问:“本宫要进议政殿见谢大人,需要谁的准许?”
    皇上的权利形同虚设,皇后的权利尚不明朗,侍卫不敢贸然放行,恭敬回复:“回娘娘,需经得太后和谢大人的准许。”
    谢韫舜的眼眸微不可察的一沉,和气的道:“有劳通报。”
    “是。”侍卫门松了口气,皇后娘娘很识大体,没有强加为难。
    谢韫舜亭亭玉立,放眼眺望着一墙之隔的外朝殿宇,屋檐上那排琉璃走兽,象征着尊贵至高的权利,在阳光下异常耀眼。
    察觉到贺云开神色如常的站在身边,真的像是安静的龙椅一样,她微笑问道:“皇上不妨先进议政殿?”
    “嗯。”贺云开阔步走出了内廷。
    目光一转,发现翟太后的銮驾从远处而来,谢韫舜候立于旁,待翟太后近在眼前,她恭顺的行礼:“儿臣参见母后,万福金安。”
    翟太后举高临下的睥睨视之,精致的妆容下是日积月累的威严,道:“皇后在此是为何事?”
    谢韫舜低垂着眼帘,落落大方的道:“儿臣是为进议政殿再跟谢大人商议那两个提议,请母后准许。”
    翟太后一直掂记着那两个很妙的提议,再?难怪昨日谢义出宫时满面愤容,原来是已经商议了一次,可想而知谢义不会轻易答应。翟太后自然要给她机会,且看她有多大本事能劝动那块顽石,精明的眸光一闪,端着后宫之主的姿态道:“准,待哀家跟谢义大人商议完国事,皇后可入议政殿。”
    “是,母后。”当谢韫舜抬起眼帘时,翟太后已步向议政殿。
    不知要等待多久,她吩咐侍女取来画箱,闲适的吃些点心之后,在原地支起画架,专注的画着一幅工笔山水图。苍山瀑布、鹿鹤栖息,约摸半个时辰,意境深远的秋意山水跃然纸上。
    随着动静忽起,翟太后映入眼帘,她背脊挺直,保持着紧绷的昂扬斗志,俨然经历了持久激烈的争论,她跟谢义的政见不合日益严重。
    经过低眉恭顺的谢韫舜时,翟太后语声克制的道:“谢大人繁忙,皇后一个时辰后进议政殿。”
    再等一个时辰?面对冠冕堂皇的牵怒,谢韫舜恪守本分,尊重翟太后的权威,从容不迫的道:“是,母后。”
    画架上铺放一张崭新的云母笺,谢韫舜提笔勾勒,悠闲的画着一幅幽静的冬日山谷图。
    侍卫来报:“启禀皇后娘娘,谢大人请皇后娘娘即刻进议政殿议事。”
    “去告知谢大人,本宫要先绘完这幅画。”谢韫舜的情绪波澜不惊,余光暼见贺云开信步而至,她目不斜视,一丝不苟的投入于画布的景致中,“谢大人若再催请,不必通报。”
    她仔细的画着一棵棵迥异的雪松,漫山遍野的雪松林里卧着慵懒的雪豹。贺云开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画笔下流露出的恣意大气,和她身上散发的明亮凛然的光辉。
    正好一个时辰,谢韫舜缓缓地搁下画笔,神色如常的前往议政殿。
    谢义负手而立在殿门前踱来踱去,不悦的瞪视着姗姗来迟却若无其事的女子。
    “一旦开始绘一幅画,就要一鼓作气的将它画完,让它具有完整的生命。”谢韫舜说得很郑重,进入殿中,只有他们二人,她接着说道:“请爹见谅。”
    谢义知道女儿对待画作的态度,不出言责备,面罩寒霜的沉声道:“今非昔比,把精力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爹说的是。”谢韫舜诚恳的道:“舜儿想明白了,元惟没有登基为皇,不能完全按照以前他制定的计划对待翟太后。”
    “元惟的计划?”
    “是的,主动提出给翟太后上尊号‘厚德’,一是为褒奖她在先帝时期后宫稳定、母仪天下。二是为她戴上束缚的荣称,终日提醒她笃行‘厚德’。”
    谢义恍然。
    “平心而论,翟太后在先帝时期的作为配得上‘厚德’。”谢韫舜耐心的道:“至于为翟容容设‘皇贵妃’一位,元惟的意思是:先帝时期,依翟太后所积的德和翟家的安常守分,足以让翟容容有个比皇妃更荣贵的身份,这是安抚,亦是褒奖。”她停顿了下,“元惟曾说,应宽以齐家、严以治国。”
    原来是贺元惟的提议,谢义霍然明朗,不失为顾全大局的策略。
    看到爹凝重的眉宇稍稍舒展,可见爹在重新考虑那两个提议。谢韫舜要争取爹的同意,只能借用贺元惟的影响力。她知道爹对贺元惟的赞赏,翟太后对贺元惟也是赞赏有加,只有众望所归的贺元惟登基为皇,才能得到各方势力的信服,才能很恰当的平衡各方利益。
    只可惜……
    一想到贺元惟的遭遇,谢韫舜深深惋惜,是谁陷害了他?他人在何处?
    她合了下眼帘,敛去纷扰的心事,认真的劝说道:“爹,为翟太后上尊号是天华王朝的荣耀,是彰显谢家的度量。”
    谢义同意了贺元惟提的给翟太后上尊号的计划,强硬的道:“不能让翟容容入宫为皇贵妃,没有元惟在保护你,你应付不了两只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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