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谢池南,其实一直都是那么心软,从小就这样,明明平日看起来又傲又不可一世,让人觉得他很难接近,可她知道他的内心比春日的风还要柔软……
从前遇见下人被欺负,他明着不会做什么,甚至还会在她上前维护时笑她真爱多管闲事。
可私底下他却会偷偷买药给那些人。
偏偏给人也不会好好给,明明是特意买的,却只是随手一扔,就仿佛丢垃圾一般。
明明不喜欢猫,抵触那些小动物的亲近,可那次他们的小白出事,也是他抱着它陪着她在雨夜走过金陵的大街小巷,只为在夜里找到一个能替猫诊治的大夫。
他身份尊贵,却从来不会以权势压人,无论是对外人还是家中的下人都如此。
这就是谢池南。
这就是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年。
他是那么的骄傲,又是那么的柔软,即使与他无关的事,无关的人,他也会默默出手,可他实在太骄傲了,骄傲到从来不会让旁人知晓他的所作所为。
如若先前他不开口,估计他又该皱着眉,随口择一句话打退他们的念头。
可朋友之间,最怕的就是热意冷却。
她很高兴谢池南能拥有那么多愿意维护他的朋友,并且希望一直如此,自然不愿让他们之间生了嫌隙。
长街上已经没有魏垣的踪影了,而赵锦绣也重新把脸转向了谢池南,少年因解决原先的困顿又已恢复成原先的模样,他在众人的恭维和道谢声中,眉眼却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平静。
人心易变,可她身边的这个少年却始终如一。
他不会因为他人的厌恶指责而去愤慨去埋怨世道的不公,也不会因为他们如今倒戈而去讥嘲去讽刺。
他从始至终责怪的只有他自己。
赵锦绣此刻的心里就像是吃了一瓣又酸又甜的橘子,她既高兴他能始终如一,却又难过他曾经孑然独行走过的那段岁月。
谢池南看到了赵锦绣在看他,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怎么了?”
他压着嗓音问她。
赵锦绣摇了摇头,“没什么。”
两人在这旁若无人说着悄悄话,身后的那一众学子却有话要说,“阿南,这位是……”有人好奇这位红衣女子的身份,也惊艳她即使不露面也能让人感受到的身段气质。
从前从未听说过阿南和哪家姑娘走得近,何况这雍州城中出挑的贵女,他们也都认识。
因此众人才对她更为好奇。
赵锦绣来雍州本也没有打算要特意瞒着身份,何况这些都是谢池南的朋友,她也乐得和他们来往,此时看到众人时不时看向她的目光,她唇畔泛笑正要答话,身边的少年却先她一步开了口,“朋友。”
“朋友?”
有人一怔,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回答,男女之间还能做朋友吗?这是所有人心中第一时间浮现的话,甚至还有人轻声嘟囔,“我还以为阿南什么时候背着我们有未婚妻了。”
只不过这道声音太轻,几乎没有任何人听见。
有人还要说,陶野因昨日得了傅玄的嘱托,当即一个爆栗过去,没好气道:“就朋友怎么了?你们叨叨叨叨怎么这么多问题啊!”
“靠!”
那吃了爆栗的少年怒道:“阿野,你冲我发什么火啊!痛死了!”
“不行,我也要打回来!”
两个人你推我打的,却也都是朋友间的玩笑,并没有真的很用力,谢池南也就任他们打闹着不曾阻拦,就连赵锦绣瞧见这副画面,眼中也不禁泛起更深的笑意。
等两人打闹够了,她这才笑着开口和他们打招呼,“你们好,我是谢池南的朋友。”
她的态度实在太过坦然了,倒让原本还有些不大相信两人关系的人都面露羞愧,等她打完招呼也纷纷朝人拱手,算是见了礼。恰是此时,一道清风吹过,掀起了帷帽的一角轻纱,也让赵锦绣的容颜短暂地被众人窥见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
除去早就见过赵锦绣的陶野和傅玄以外所有的学子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神色怔怔看着赵锦绣的方向,眼中毫无例外有着藏不住的惊艳。
即使先前已经感觉出这位红衣女子容貌不俗,却也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倾城。
本来还没怎么的一群少年这会纷纷有些红脸,一会觉得自己刚刚和魏垣对峙的时候是不是太过粗鲁了,一会又有些恼阿南有这样倾国倾城的朋友也不给他们介绍!尤其是刚刚和陶野打架的那个,此时更是伸手摆弄起衣服和头发,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过丢人。
原本坐在马上甚至还闲来无事抚弄神离的谢池南看到这副画面当即就僵住了。
他沉了脸,直接伸手握住赵锦绣的胳膊把人拉到自己身后,又仔细看了一眼赵锦绣的帷帽,确保轻纱都服帖着,这才转头看向众人,他此时的模样就像是被抢了肉骨头的小狼狗,原本还想和赵锦绣搭话的一群人被他这样盯着也都有些怂了。
倒是赵锦绣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她这些年在金陵拘束惯了,却是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画面了,这种赤忱的,不抱有多余欲望的,完全只是因为你的容颜而感到惊艳的少年喜欢,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碰到了。
或许也曾碰到过。
只是身处金陵的赵锦绣活得实在太过拘束太过压抑,便是有,恐怕也不会注意。
雍州真好呀。
赵锦绣的心中发出如斯感叹。
在这里,她可以暂时不去做那个高高在上的平阳郡主,不去思考那些阴谋诡计,不去想那些自己该承担的责任。在这里,风是暖的,人心是热的,所有的一切都是鲜活的,何况……
她还有谢池南。
赵锦绣朝身前护着她的少年看了一眼,杏眼里头晃荡着明媚的笑意。
她轻轻扯了扯谢池南的袖子。
“做什么?”
谢池南的语气还带着一些不高兴,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不高兴,他就是觉得自己偷偷藏了多年的珍宝被人发现了,这让他又气又躁。
赵锦绣听出他话中的不爽,倒也没有多想,以前他们在金陵的时候,那些宗室皇亲想和她做朋友,谢池南也是这样,像一匹凶狠的狼崽子,不准任何人靠近她,还会在那些人离开的时候揪住她的耳朵警告她——
“赵锦绣,不许和他们做朋友,你最好的朋友只能是我,听到没?”
她那会觉得谢池南真是霸道死了,却也认可他的说法,她才不要和那些人做好朋友,那些人一看都是抱着别的目的,她又不是傻子。
“燕姨的生辰,也请他们来吧。”
她的声音压得很轻,只够谢池南听到。
谢池南倒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提议,这几年,别说其他人了,就连傅玄和陶野都没去过他家,也就刚来雍州那一年,他才领着傅玄和陶野去家里过。
他回头看向赵锦绣,即使看不见她的脸,也能感受到她心中的希冀和期待。
他明白她在希冀什么,不过是希望他能多交一些朋友,希望他不要一个人。感受到她的想法,谢池南的心里蓦地一软,眼中的那些不高兴也慢慢散去了,他微微颌首,算是答应了,看向众人的时候,倒还是有些别扭,“过阵子我……母亲生辰,你们要来吗?”
大庭广众之下说起这个称呼,谢池南还是有些不大适应,却也没有躲避,看着他们。
这一番话倒是比先前瞧见赵锦绣的容颜还要让他们怔忡,就连先前事不关己在一旁看热闹的傅玄和陶野也都愣住了。短暂地呆怔后,还是那些学子先开了口,“要要要,当然要!”
他们一副生怕谢池南会反悔的模样,忙不迭地答应了。
他们和阿南认识六年,还没去过谢家呢!没想到阿南这次会主动邀请他们去家里,他们自然高兴!
就连傅玄和陶野的眼中也不禁染了笑。
被他们这样看着,谢池南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赵锦绣却是笑盈盈地从他身后出来,冲众人说道:“那到时候,我们就在家里等着你们。”又说,“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先回去了。”
她语气如常,谢池南也没多余的反应,众人便也只是怔了下就点了头。
目送两人离去。
等他们稍稍走远了一些,才有人反应过来,“刚刚那位姑娘说的是他们在家里等着我们?我没听错吧?”
“……没吧?”
“可阿南不是说他们是朋友吗?难不成他们如今住在一起?”
“……应该吧?”
“这……究竟是什么朋友啊?”一群人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又想到刚刚那位红衣女子走的时候特地跟傅玄和陶野打了招呼,显然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傅玄那边,他们不敢做什么,可陶野——
“你们看我做什么?”陶野感受到众人看过来的视线,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只是察觉到一股“危险”正在向他靠近,这让他不自觉握着缰绳往后退去。
“说,那个姑娘究竟是谁?”
“好你个阿野,居然背着我们早跟那位姑娘认识了!你也不知道提醒我们一句,害我们今日在她跟前如此丢脸!”
……
陶野眼见他们越逼越近,也有些慌了,他嘴里嚷着“关我什么事”,又转头去看傅玄,想寻求他的帮助,可傅玄却早已笑盈盈牵着马退到了一旁,见他看过去也只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他心下气急,又不能把赵锦绣的身份说与他们听,只能驾地一声拍马逃跑。
“你还敢跑!”
众人见他逃跑,更是不肯放过他,纷纷拍马跟上。
只有傅玄依旧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眼中笑意不减,等他们跑远了,他这才慢悠悠骑着马回家,心中也是这几年头一回那般轻松自在。
……
而另一边。
谢池南和赵锦绣也在回家路上,这会长街上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途径一处地方的时候,赵锦绣发现谢池南的目光在某一处地方停留了一瞬。
“怎么了?”
她顺着谢池南的目光看过去,便瞧见了一道芝兰玉树般的颀长身影,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年轻男子宽肩窄腰,长眉漆黑,脸部线条干净清朗,偏偏一双眼睛却有着化不开的浓雾。
街上那么多人,可他站在那,仿佛自成一个天地。
那是一个无人走的进去的天地。
赵锦绣这些年也见过许多人,满金陵出类拔萃的男子几乎都在她跟前露过面,便是家里的堂兄,她的太子表哥也都是一等一的出色,还有谢池南和故去的春行哥哥。
他们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优秀,不一样的好看。
可这个年轻男子却是那么不同。
赵锦绣说不清楚是哪里不同,她只是觉得这个人看着太孤寂了。
就像此刻,他亦看到了他们,可隔着人群,被他们这样注视着,他那双漆黑不带情绪的双目也只是那么淡淡一瞥,而后便又漠不关心地收回了目光,好似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让他停留的东西。
赵锦绣平生还未被人这样无视过,却也不觉得生气。
她坐在马上,笑了笑。
她虽惊艳男子的相貌,却也只限于惊艳罢了,听到耳旁传来谢池南那漫不经心的一句“见过,不熟”,也就只是一笑,“走吧。”
她说完也没再看那个年轻男子的方向,就像他漠不关心收回了目光,赵锦绣也只是若无其事地收回眼眸,她笑着和身边的谢池南一道向家的方向驶去,街上人群攒动,她和那个年轻男子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