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瑾一看这少女,立刻就有了熟悉感。这少女不是别人,却正是当年,她侄女灵珊砸伤过额头的徐家幼女徐瑶。
忠义侯徐家生了三个女儿,大女儿便是如今正得圣宠的徐贵妃,二女儿便是徐婉,又是未来首辅的儿媳,而三女儿就是这位徐瑶了,她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徐瑶今年似乎是刚及笄。
真正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徐三小姐有何贵干?”她语气清晰而平和,不仅让老夫人看向她,还让傅夫人和徐婉都注意到了她身上。
徐瑶上下打量她,不屑道:“我从未在京城见过你,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徐婉皱了皱眉,她和大姐是由祖母养大的,徐瑶却是被母亲养大的,又是最小,自小便宠坏了,言行举止甚是不注意。
徐瑶笑了起来。语气越发刻薄:“我知道了,你便是大家所说的定国公府收养的继女吧?怎么的,你不过是个继女的出身,妄想配得上顾珩哥哥!你可不要肖想了!”
元瑾听到这里,心下却是明了,原来这位徐三小姐是喜欢顾珩的!
难怪,当年因为议论她被灵珊给打了。
她依旧平静道:“徐三小姐多虑了。”
“我多虑?”徐瑶笑了笑,“不管我是否多虑,顾珩哥哥都是不会娶你的,单凭姿色,你就觉得能嫁入魏永侯家吗?”
听徐瑶这意思,她大概是非常想嫁入定国公府了吧。
而薛元珍却是脸色不好看起来,虽然徐瑶的话句句是对着元瑾说的,其实真正的对象是她。这不就是想说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
其实顾老夫人给老夫人传达的话是有误的,京城不是没有贵女肯嫁顾珩,他毕竟有个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头衔。只是所有想嫁顾珩的人,他都不想娶。所以顾老夫人没办法,转而去别的地方找找,看有没有顾珩喜欢的。正好顾老夫人同薛老夫人有这个关系,薛元珍又是山西出身的,想着儿子说不定会喜欢,才和老夫人说定了。
徐婉的脸色更不好看,她倒是不介意妹妹对这种无权无势的小姑娘口出狂言。但毕竟定国公老夫人还杵在哪儿,老夫人神色漠然可见已经不高兴了。世家之间多有交往,虽然徐家现在鼎盛,但也没必要去得罪定国公府。再说,三妹这心思也太外露了一些,这样横冲莽撞,也得亏是她和徐贵妃多年护着,才没有出什么岔子。她道:“三妹,你这是什么话,还不快跟老夫人道歉!”
自然,她也说的是对老夫人道歉,而不是对薛元瑾。
徐瑶见到二姐脸色真的不好看了,才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但也没有道歉。
傅夫人见闹得不愉快,她又没有说徐瑶的立场。徐瑶可是徐家如今千娇万宠的小女,谁又敢说她。只能先安排老夫人一行人先进宴息处吃茶,又让下人送了瓜果点心来。
宴息处里,却有两个半大的小男孩在拿着刀剑比武玩。你来我往,你刺我挡,其中有个是傅庭的幼弟傅原,是傅夫人老来得子,十分宠爱。
元瑾一开始还未觉得什么,但那一瞬间,她看到了傅原手里拿的那把剑。
她眼前瞬间一黑。
父亲曾告诉她,萧家誉满名门,她祖父的时候就开始随着高祖四处征战。有一年,祖父被敌人包围,几乎是逼到绝境。但是祖父凭借自身突出重围,用一把剑取了敌人首级,保卫了岌岌可危的边疆百姓。从此才被封为西北候,被皇上大加赞赏。
而这把剑也就成了萧家的传家宝,摆在祖祠的排位后面,一起享受香火。父亲非常珍爱这把剑,说是祖父英勇的象征,是萧家保卫国家的象征,是绝对碰也不让碰的。
就是眼前这把剑!她从小便看着,绝不会认错!
元瑾看着它,浑身忍不住的颤抖。
这把剑在傅家,所以就是傅家毁了萧家的祖祠,还将这剑夺了来,给一个小孩做玩具?
她一贯看到这把剑都是好好地摆在祖宗祠堂里,被萧家的人珍视和保藏,现在突然看到它出现在一个小孩手中,形容破败。一时之间觉得无法承受,喉咙中涌起阵阵的腥甜。
倘若之前,萧家的覆灭她未经历,只知道这样的事发生了,而她沦落成了个庶房娘子。而现在,她却深刻地感觉到了萧家的落魄,感觉到了萧家被众人踩踏的时候,父兄的那种悲凉和绝望。
连祖祠都保不住,连祖父传下来的剑都无法守。那时候,他们该是多么的绝望。
她曾经错过的那些情绪,那些惨烈,突然而然的纷至沓来。
就连薛元珍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轻声问:“二妹怎么了?”
傅夫人却走过去呵斥仆人:“怎可让小少爷玩这样的东西,岂不是太危险。还不快收了抱下去!”
两个小孩很快被抱了下去。
而薛元瑾缓缓地摇了摇头。她没有说话,因为她一时半会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突然彻底地被激起了意志,她一直知道自己要为萧氏报仇。但这种感觉,从未像现在这样明朗。
也许是因为她现在不仅仅是那个薛四娘子了,她现在是定国公府继小姐,回到了京城,之前觉得难如登天的事,现在是可以做到的。她便是要为太后、为萧氏报仇。她便是要回到当初的自己!
无论怎么做,扶持闻玉也好,或是自己一步步来也罢。就算是不能成功报仇,她也决不能让这些人过得好!
她闭了闭眼,方才稍微平静了一些。道:“无事。”
她们才坐下来,薛元珍抿了口茶。
她还记得刚才的事,在太原的时候,是薛家的嫡房嫡女,自然从未受过这样的气。
老夫人倒是安慰两人道:“这位徐三小姐身份太过显赫,忍一时便罢了。阿瑾方才可生气了?”
元瑾现在并不生气,她现在仇恨心态远胜过生气的程度,所以她反倒不生气。
她说:“祖母不必担忧,我还好。”
薛元珍却抿了抿嘴说:“祖母,我瞧着,这位徐三小姐对魏永侯爷是有意思的……既是如此,那侯爷为何不娶她……”
老夫人叹气:“还不是顾珩自己不肯娶。若只是身份高他就娶,当年他怎么会不娶丹阳县主,徐三小姐虽然说来是身份显赫,但要同当年的丹阳县主的家世人才各方面比,却又是连提鞋都不配的。”
一贯待人温和,极有涵养的老夫人也难得唾弃了一把徐三小姐。
薛元珍听到这里,心中更是有些忐忑了。“祖母,那我怎么知道侯爷……就会、就会喜欢我呢!”她的语气又是一顿,“若是魏永侯爷不喜欢我,公平竞争的话,我又怎么争得过徐瑶……”
老夫人也沉默了一下,其实今日之事,也让她对这桩亲事的可能性,有了一丝疑虑。
元瑾则看了看薛元珍。
她并不想嫁顾珩,但同样的,她更不希望徐瑶嫁给顾珩。顾珩在军中的地位当真不低,若是徐瑶嫁了,徐家就会越来越强。
那她反而宁愿是薛元珍嫁过去,至少她还是定国公府的小姐。
元瑾反而道:“要是大姐想嫁,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是可以的。”
元瑾说出这句话,别说是薛元珍了,就连老夫人都有些惊讶。
毕竟薛元珍一直觉得,薛元瑾是要和她抢这门亲事的,如今看到薛元瑾一脸真挚的说,希望她能嫁给顾珩,自然是让人觉得奇怪。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第31章
此时, 有丫头过来请众人去湖心亭边。说是傅家买来了几株极为难得的墨菊, 请老夫人一同去观赏。
到了湖心亭这里,元瑾反而一怔。她一路走来目之所见, 傅家早已不是当年的傅家。唯湖心亭这里却没有怎么变,这是她小时候玩耍最多的地方。湖旁那棵歪脖子树还在, 她小时候经常爬,下头又是湖,若是摔下去如何得了,时常把还在世的外祖父吓得不轻。一度要准备砍了。歪脖子树下有许多蚂蚁洞,她淘气的时候, 还洒过蜜糖来引蚂蚁玩。
傅庭多半是站在旁边,黑着脸给她撑伞。这是外祖父吩咐的, 元瑾小时候淘气, 经常在外玩, 他怕把元瑾晒黑了。女孩若是黑了自然是不好看的。
元瑾随着众人一起站在湖边, 一时思绪如飞。
外祖父早已逝去,傅家也不是那个傅家。
没有什么还是原来的样子, 甚至包括她自己。
众人簇拥赏菊, 人声热闹喧嚣, 而唯她一人站在人群中,神情一时悲凉。
而不远处湖心亭的阁楼里, 傅庭正和裴子清在喝酒。
裴子清刚从山西回来不久。
虽然傅庭是太子的人, 裴子清是靖王的人。但在萧太后在时, 两人的关系是极好的, 后来宫变后,有了共同的经历,两人倒也时常在一起喝酒。
“你今日似乎喝得有点多。”裴子清道,傅庭是那种很容易喝醉的人,三杯必倒。所以他挺怕这货喝多的。
但傅庭却看着远处的湖泊,目光极远。
当初父亲翻修傅家,唯有这处他没有让他动。那时候,他已经妥协娶了徐婉,父亲也没有说什么。
知道傅家背叛了萧家的时候,他很难说清楚自己的感觉,大概还是愤怒和自责居多。他这样的人,永远做不到像父亲那样的心狠手辣。
傅庭再饮了一杯酒,说道:“我看你的心情倒比之前好了许多。”
裴子清嘴角微挑,倒是奇怪,他的确是从山西回来之后心情好了许多。不仅仅是他自己想通了。还因那薛四娘子的缘故,也不知道为何,他一见她就觉得心绪平静,不再有元瑾刚死之时,那种烦躁不安的感觉。
他倒是听说,她同定国公老夫人一起来京城了。得个空去看她吧,她刚到京城,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
“我可能已经放下了。”裴子清道。
傅庭看了他一眼:“我听说,靖王殿下也回京了。恐怕你很快就不得空了吧?”
裴子清道:“殿下本是说不回来的,不知怎的又回来了。京城中某些人可是焦心得很。”殿下虽然没说为什么回京城,但他觉得殿下是回来查上次遇刺一事的,自然有人要遭殃了。
傅庭笑了笑:“日后太子若是明面上不服靖王,我们恐怕便没有这般喝酒的时候了。”
裴子清也是一笑,眼一抬,却看到楼下不远处的湖泊旁,人群中的那个小姑娘有些眼熟。
他眼一眯,认出那人正是薛四娘子!
她竟也来傅家了。
只是她站在人群里,却似失落悲伤之态。她小小年纪,时常不高兴,为何做了定国公府小姐,她还是不快乐呢。
“失陪一下。”裴子清突然对傅庭道,随后走下楼去。
傅庭嗯了声,倒是有几分好奇他去做什么了。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看到裴子清走出了楼。赏花的人群已经四下散开,裴子清走到了一条回花厅的小径上,有个姑娘正在那里看银杏树。这季节,正是银杏落叶的时候。她独身站着,仰看如云的黄叶。
傅庭有瞬间的失神。
少女的丹阳,极喜欢傅家的这些银杏树。每年秋日她来傅家玩,都喜欢在下面玩很久。
他最烦她来玩的时候,就说:“不要再看了,这有什么好看的。”
丹阳就笑眯眯地说:“父亲说,母亲最喜欢傅家的这些银杏树,父亲还在老家为她种了许多。可还没等小苗长大,母亲就不在了。所以我只是想看看,这究竟有多漂亮,让母亲念念不忘。”
那是头一次,他看着丹阳皎洁如明月的脸,听着她平静叙述的语气时。心里突然涌起一种愧疚的情绪。
继而便自此有了复杂的情愫。或许是很早就有了复杂的情愫,她刁蛮但不任性,又漂亮又鲜活,那样的聪明,谁会不喜欢她。
但丹阳是自小就有未婚夫的,而且她对他,似乎从未有别的感情。所以他才将这样的感情深埋心底。
直到她的未婚夫退亲,他似乎有机会迎娶她。
那个时候他虽然表面冷静自持,实则欣喜若狂,多年夙愿突然就要实现了,他怎么会不高兴。但没等他高兴多久,母亲就告诉他,薛元瑾亲自拒了这门亲事,他大概是再也忍不住了吧,冲到皇宫去质问了她一番。
但元瑾却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而他是个骄傲的人,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再做更多失去冷静的行为。所以从那天开始,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不想这一别就是永别了。
后来徐家忠义侯亲自提出了他和徐婉的亲事,傅家觉得徐婉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儿媳,所以逼他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