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哥哥说,你身边长久无人照顾家事,也是不好。如今淇国公曹家的嫡长女正值华茂,意欲许配给你。”淑太后想劝他,“如今这满朝野里,也就淇国公家这位嫡长女配得上你了。”
朱槙听到这里一笑,他眼中微冷,但语气却仍然是平和的:“皇兄曾给我赐婚过一次,如今还是算了吧。”
淑太后低低一叹,不再多劝了,越说得多,二儿子只会越发的不痛快。
朱槙也不欲再久留,告退离开。
他出来的时候,天已渐黑,深蓝的天际浮上几颗微寒的星子。
朱槙上了轿撵,示意抬轿前往乾清宫。
他其实不愿意见淑太后。淑太后生性单纯,她能在这皇宫之中活这么久,的确是因先皇和外家的庇护的缘故,再加之萧太后不是个喜欢和嫔妃争斗的人,自然能让淑太后安全无虞。淑太后也确实是个好命之人,当年入宫就接连生二子,巩固了她的妃位,到如今不费吹灰之力坐上太后之位,只需得旁人庇护她就行了,到如今也还是个单纯的性子。
朱槙不大喜欢和淑太后说话,一则是因两人观念不同,完全无法交流。二则她总是三句话不离皇帝,自小到大便是如此,他听了就觉得烦闷。但总归也有生养之恩在里面,淑太后的话他也不会完全的不理会。
轿撵很快到了乾清宫。
落轿,压轿,朱槙自轿内跨出。
乾清宫宫灯万千盏,浮于傍晚之中。天际泛着暗紫色,将这一切衬托得越发端重。
看到靖王殿下来,乾清宫门口的守卫和太监纷纷跪下行礼,有人立刻进去通禀。
朱槙突然想起,他上次来这里的确正是宫变那时候的事了。
萧太后被他困在乾清宫里,这个手握大权,叱咤风云了一辈子的女人,面色居然尤其平静,甚至若你只看她的神色,会以为她早已预料到了今日的情景。
当时萧太后语气平和地说:“我败于你之手,倒也是无怨无悔。我年过半百,便是死也无妨。但我那侄女丹阳却不足双十,还请殿下饶她一命,放归她回山西老家。”
他当时听到还一笑。
丹阳县主,他不仅知道此人,还尤其的印象深刻。因为她曾经派人刺杀他五次之多,甚至有一次差点得手。她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其实是知道她的吧。因为从未有人离杀死他这么近。
后来,他还知道了丹阳县主的一些事情,甚至这些事情,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
他当时并未答应太后什么,只是告诉她:“我亦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太后放心就是。”
萧太后这样一生摄政的人,如何不明白,其实这句话是再薄弱不过的。朱槙不杀,但别人却未必会放过她,所以她只是缓缓地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其实后来朱槙觉得,丹阳县主活着也未必好。对于她这样的女子来说,活着恐怕是生不如死的事吧。
他正要走进去,却看到一女子被宫人簇拥走出来,身穿遍地金褙子,戴凤吐东珠的金簪和整套头面,面容娇艳。一见着朱槙,她先是一愣,随后眼睛微微一亮,才笑道:“刚听到外头的请安声,原是靖王殿下回来了!”
“徐贵妃。”朱槙道。
徐贵妃却看着他片刻,才说:“边疆清苦,甚是劳累,殿下似乎看上去清减了一些。”
“劳贵妃挂心。”朱槙与徐贵妃并不甚熟,略一点头。随后示意要走,跨入了殿内。
徐贵妃却看着朱槙高大宽阔的背影,失神了一会儿 。才对宫女道:“走吧。”
靖王殿下回京的消息,很快地传遍了京城。
因为他手段雷霆地抓了朝廷中好几个武官,革除官职,投入大狱之中,一时间京城之中人人自危,不知殿下殿下是在做什么,为何肃清官场,自己又会不会大祸临头。
而靖王回来的第三日。宫中就传来了消息,薛闻玉世子的封号下来了。同时还将薛闻玉选入金吾卫之中,任总旗一职。
定国公府内自然是一片喜乐,定国公还特意摆了席面,请了薛家和几个相熟的世家一并过来赴宴。又因上次傅庭邀请了定国公府去傅家家宴,故老夫人也邀请了傅家前来赴宴。
元瑾、元珍便和老夫人一起在花厅待客,定国公领着闻玉在外接洽男宾朋。
当看到徐婉和傅庭一起自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元瑾笑容微微一滞,老夫人却带着她迎了上去。
“傅少夫人难得来一次,傅夫人不曾来?”左右不见傅夫人,老夫人便问了一句。
傅庭就道:“家母本是想来的,怎奈身体抱恙不能见风,还望老夫人见谅。”
老夫人自然只是笑了笑说无妨,对身后的拂云道:“去告诉国公爷,就说傅庭傅大人来访。”
她本以为傅庭是不会出席的,毕竟这多是女眷来往,男子总还有公事要做,多半不得空。没想到他竟然来了,自然要赶紧通知定国公一声。
元瑾也是微微一笑,从老夫人身侧退后一步,告诉要奉茶的丫头道:“上茉莉香片即可。”
今儿宴请宾客,皆用霍山黄芽,但她记得傅庭是喝不惯的。
等众人到花厅坐下,上了茶,徐婉打开了茶盖,闻到是茉莉花香的味道,便笑道:“贵府这茉莉香片香极了,我闻着也觉得清爽。”
老夫人听到这里,看了元瑾一眼。“方才便听元瑾叮嘱了上茉莉香片,不想正好得了傅少夫人的喜欢,却是她心巧了。”
老夫人却是误会了,女孩家的多爱香片。她以为元瑾是看到徐婉来,所以才让丫头换了香片。
元瑾又不想解释,只能应了:“少夫人喜欢就是最好了。”
徐婉听到元瑾二字,却是神情一怔。连旁的傅庭都停下喝茶,看向了薛元瑾。
“这位姑娘名唤元瑾,倒不知是哪两个字了?”徐婉问道。
当初二人在宫中初见时,正是夕阳向晚,余晖满天的光景,元瑾告诉徐婉:“你不必唤我丹阳,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尚才十岁的徐婉问她:“那你叫何名字?”
元瑾才告诉她:“我叫元瑾,元是首,因为我是家中的嫡长女。瑾,便是美玉之意。旁人都叫我做丹阳县主,但你是我的友人,可以叫我的名字。”
徐婉就温柔地笑了笑,道:“那我人前还是叫你县主,人后,我便称你为阿瑾。”
徐婉生性温柔,容易被旁人欺负,元瑾一向会护着她一些。
直到有一日,她听到徐婉焦急地和傅庭说:“萧元瑾她这般跋扈骄纵,她根本就不配如今的一切!你又何必……”
而徐婉不知道,她就带着宫婢,站在一墙之隔的地方,静静地听着。
元瑾之前,听过很多人这样说她,不仅说她跋扈专横,还说萧家把持朝纲,惑乱大周。她从未在意过,但她没想到这话是出自徐婉之口。那时候她并没有着急着冲出去,要找徐婉讨个说法,而是很长一段时间静静的思索,她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有什么地方让徐婉对她有这样的看法。但是始终没有一个结果。
后来她只想出了一句话,高处自是不胜寒。越站得高,旁人就越想在你身上得到更多的东西。
所以太后只信任她和父亲,因唯有血亲不会背叛,不会算计。
所以她后来就日渐疏远了徐婉。
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当初的场景,元瑾就缓缓道:“我名唤元瑾,元字乃首,瑾是美玉之意。”
而听到这里,徐婉的神色霎时就变了!
她表现得太过明显,以至于老夫人都怔了一下:“少夫人怎么了,可有什么地方不合意?”
徐婉摇摇头,勉强笑道:“只是姑娘的名字,和我一个故人的名字相似罢了。”
老夫人便笑了:“原是如此,那少夫人还和元瑾有缘呢。却不知是你哪个故人之名?”
徐婉没有说话,在她旁边的傅庭却淡淡道:“是丹阳县主。”
老夫人更是错愕,却听傅庭继续道:“她虽名满京城,却非亲密之人不知,她本名是叫萧元瑾的。”他抬起头看着元瑾,继续道,“这位姑娘非与她有缘,而是与丹阳有缘。”
老夫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过了半晌她才说:“那倒是真的巧了。”
元瑾则垂眸站着,似乎并未感觉到傅庭在看她。
徐婉一愣,对傅庭突然接话感到不大舒服,笑着道:“正是丹阳县主,不过如今萧家都已覆灭,她也不在了,萧家那些乱臣贼子也已伏诛,所以也没有再提的必要。”
丹阳县主已经成了一抔黄土。纵然有的人再不情愿,过去也只是过去了。
而元瑾听到她说这句话,却是眼神一冷!
乱臣贼子!
萧家这些年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父亲常年在外驻守边疆,为国征战。即便是有些不妥之处,又何至于被人说成乱臣贼子!她知道徐家势必针对了萧家,在萧家覆灭的过程中,徐家肯定出了不少力。而看徐婉这个态度,恐怕也是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吧!
她这柔和的外表下,当真是藏着一颗缜密而阴毒的心。若不是亲眼所见,恐怕她也不会信的。
她如何能容忍旁人对于萧家的侮辱!
徐婉虽是笑着,抬头却对上了元瑾冰冷的眼睛,她一时愣住。而等再看时,又发现元瑾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并不能看出异样。
她有些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正是这个时候,却有个小厮匆忙地跑着进来,在老夫人面前行了礼,才道:“老夫人,国公爷让我过来传个话,太子殿下要过来。让您且准备着,一同去门口接驾!”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哗然。
太子殿下竟要过来!
而元瑾,则缓缓地抬起了头。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第34章
众人到影壁恭迎太子殿下。
此时已然深秋, 秋风萧瑟,在外吹一会儿风便觉得冷。
元瑾心中默默腹诽, 这些人成了大人物,怎的一个二个都都喜欢弄这般排场,偏要叫人等不可。想她当年还是丹阳县主的时候,何曾耍过这样的威风和排场, 每次赴宴都按时到场,从不拖延。
虽然她的一切已经成为了过去。
眼见着已经过了晌午,大家都有些站不住了,但又不敢不等。
定国公便看向傅庭, 问他:“傅大人可有提前得消息,却不知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来?”
倒不是定国公不愿等, 而是这里等着的不止是他, 还有各家的宾朋,他又怎能让他们多等。
傅庭是东宫辅臣, 自然比旁人更清楚。
傅庭摇头:“我也不知。殿下如今要监国, 应当是一时忙得不能脱身了。”他想了想又说, “不如去宴息处等吧, 殿下倒也不会介意的。”
定国公也正想如此,得了傅庭的话,便要安排他们先去宴息处, 只是正在这时, 门房响起了通传声。
“太子殿下驾到!”
定国公府及宾客众人才反应过来, 他们正说着, 太子殿下便到了!
众人立刻跪下行礼,元瑾也随之跪下。
不过片刻,一个青年由众大内侍卫簇拥着走进了门内。他穿一件绣游龙长袍,银冠束发,面容俊朗,笑容璀璨,只是眼角略有冷厉之色。这样的面相,倘若不笑的时候,就是极其迫人的,有种宝剑出鞘一般的凌厉。
元瑾略抬起了头。
当她看到那张熟悉的,相处近十年的脸时,浑身忍不住的血液涌动,让她的手指几近颤抖。
朱询!
终归还是见到了朱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