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陆公公是不是气坏了?”小皇帝小心翼翼道。
“不怕,母后在呢。”姜芮安慰。
看样子,今天是教不了了,她安抚完小皇帝后,索性让他跟几个内侍出去走走,别在这里吓坏了胆。
她自己也出了内殿,才走几步,便感觉脚下踩到一物,低头一下,是本摊开的奏折,地上还散落着好几本,内侍们都不敢去捡。
含烟见她盯着地下,便捡起来递给她,“娘娘。”
姜芮迟疑了一下,才接过来。奏折上写了发水的原因,是因河水中泥沙较多,沉积在底部,河床连年升高,导致降水稍一多,河水就漫过河岸,泛滥成灾。
姜芮握着奏折,看了看陆行舟,慢慢走过去,将折子轻轻放在书案上。
“我有几句话,不知说得说不得。”
陆行舟抬头看她,扯了扯嘴角,虽是个再应付不过的笑,表情到底不似刚才那般阴森:“原来是娘娘,有话请说。”
姜芮并不卖关子,直接道:“公公可听说过束水攻沙法?”
陆行舟愣了一下,拧起长眉细思,很快想明白什么,追问道:“请娘娘赐教。”
“赐教不敢,我在闺中时曾看过几本杂书,笔者在书中提到,要是河水含沙较多,流速必定缓慢,泥沙容易沉积,解决之道便是筑堤束水,以水攻沙,冲刷河底。不知依公公看,是否有几分道理?”
她越说,陆行舟脸上阴霾越消,到最后已是面含笑意道:“何止是几分?我对娘娘倒有了十分的敬佩。”
这话并不全是正话反说的刻意恭维,这些日子看她教小皇帝读书,看她不动声色笼络崇政殿伺候的人,再听她说出这个治水方法,陆行舟便知自己从前小瞧了这位太后娘娘。
姜芮不为所动:“不过是前人智慧,公公过誉。而且这方法说起来简单,若真正要实行,需不少财力物力,这恐怕也是个问题。”
陆行舟缓缓露出个笑,意有所指道:“娘娘已为他们想了方法,若那些废物还办不成,顶上的脑袋就不必要了。”
姜芮便不再多说,略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娘娘留步。”陆行舟出言拦住她,“前日有人送了下臣一丛珊瑚,颜色艳丽,品相上佳,臣自觉唯有娘娘才配得上此等珍品,还请娘娘不要嫌弃。”
不久前,他说要把明前龙井送给姜芮,也说了类似的话。但姜芮能够发觉其中微妙的差别,看来这段日子的接触,确实有了点成效。
她转着心思,面上看着不怎么感没兴趣:“既是珍品,公公不如留着自己把玩。”
陆行舟嘴角带笑,说出的话轻缓,但又隐隐透着不容拒绝:“望娘娘给臣一个借花献佛的机会。”
姜芮微微皱眉,露出几丝恼意:“那就请公公自便吧。”说完便离开了崇政殿。
陆行舟目送她走远。
不知为何,以往看她生气,心中只觉得趣味,可今天看她恼了,似乎又不是全然的愉悦。
他稍稍出了会儿神,回过神来后,便让三七把珊瑚送到长安宫去。
姜芮前脚回到长安宫,后脚珊瑚就送到了。
三七客客气气送来,还给姜芮请安问过好才离开。
含烟奇道:“娘娘,你觉不觉得最近这个三七态度好奇怪,以前从来没见他这么客气。”
姜芮打量着半人高的珊瑚,随口道:“大概是近来熟悉了些吧。”
含烟也被那珊瑚吸引了注意,没心思深究,“这个也要分给太妃们吗?”
“不分。”姜芮说。
都是她凭本事得来的,分不分也得看心情,她还等着这株珊瑚掉下点枝丫来做首饰呢。
“太好了,这株珊瑚多么漂亮,要是得分,我可舍不得拆开。以前娘娘那么大方,也没见她们记娘娘的好,以后都不分了。”
姜芮笑道:“你倒是个守财奴。”
含烟皱着鼻子道:“真的呀,上次的茶叶,我们一点没留全分了,可我看贵太妃的意思,总怀疑咱们私藏呢。娘娘,以后都不分她们好不好?”
“好,听你的就是。”
之后姜芮去崇政殿,依然和从前一样,只教小皇帝读书,并不主动与陆行舟说话。
倒是陆行舟,自从听她说了束水攻沙的法子之后,偶尔会和她说一说治水的进展。
两人也就那一小会儿言语平和些,往往没过多久,姜芮便要恼怒离去。
三七从旁围观,觉得督主太后娘娘,应该是渐入佳境了。
除了每一次督主和娘娘说话,都以娘娘抚袖而去为结尾。除了每次督主要送娘娘好东西,却都搞得像是强买强卖一样。除了督主还是会在娘娘教陛下读书时,在旁说些不中听的话惹人生气。
嗯,除了这些以外,两人应该是渐入佳境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三七:总觉得该点个蜡。
第68章 阴鸷厂公08
春去夏来,暑气渐浓,宫里各处都用上了冰。
小皇帝夜里贪凉踢了被子,守夜的人又不够警醒,让他光着肚皮睡了大半夜,第二天就发热了。
太医看过,用了药暂时退下去,但没多久又烧起来。小孩子发热最怕反复,白天还好,容易发觉,特别是夜里,若身边的人没注意,体热上去下不来,烧傻了都有可能。
姜芮不大放心,怕他烧坏了,决定守一夜。
“母后,瑞儿好难受。”小皇帝额头顶着湿布巾,脸蛋红彤彤,苦着脸可怜巴巴的说。
姜芮握着他肉乎乎的手捏了捏,“很快就舒服了。”
她凝出一丝丝灵气,通过两人交握的手注入小皇帝身体,不敢输得太多,怕孩子身体稚嫩,承受不住。
刚输完,就听小皇帝惊奇道:“咦,好像真的舒服了。”
姜芮在他脸上捏了一把,“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踢被子,趁现在舒服快睡吧,睡完一觉病就好了。”
小皇帝咋巴着眼睛看她:“母后要不要和瑞儿一起睡?”
“这么大了,羞不羞?”姜芮玩笑,又说:“睡吧,母后在这陪你。”
小皇帝这才睡了。
姜芮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起身坐到桌子旁,撑着额头养神,不多时,听到寝宫外传来一串轻缓的脚步声,眉间微微一动,仍然闭着眼睛。
陆行舟打了个手势,让随行的人留在外面,缓缓踏入殿内。
寝殿里十分安静,只有燃烧的灯芯发出细微的哔啵,小皇帝睡得打呼噜,桌边的人似乎也睡着了,昏黄的烛光照亮半张莹白如玉的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打出扇子般的阴影,眉眼安宁,神态娴静。
陆行舟不自觉放缓了呼吸,像是怕惊醒了什么,站在原地许久,忽然回神,又退出去。
“取件披风来。”
很快有内侍送上披风,他回到内殿,屏息将披风搭在姜芮肩上。
姜芮眼睫轻颤,慢慢睁开,眼中带着几丝朦胧,落到他身上后才逐渐清醒,有些惊讶,待发现自己身上的披风,又点了点头,“多谢。”
陆行舟退开一步,面上带笑,“可是下臣惊扰了娘娘?”
“本就不曾深眠,与公公无关。”姜芮摇摇头。
陆行舟又说:“娘娘对陛下一片慈母之心,但也不应疏忽了自己的身体。”
姜芮到床边看了看小皇帝,用手摸他的额头,见不怎么烫,才说:“公公的好意我心领了。眼下宫门恐怕已经落锁,难道公公又忙碌到此时?”
许是夜色太过宁静,两人谈话难得没有平时的剑拔弩张,带着一种属于夜晚的心平气和。
这样的氛围很难让人讨厌,陆行舟也看了眼小皇帝,“只是些琐碎小事,不敢劳娘娘挂记。陛下如何?”
“现在不烧了,今夜过去应当能够大好。”姜芮拿起小皇帝额头上的布巾,亲自过水重新拧干。
白皙细长的十指沾了水,在烛光下显得越发细腻剔透,指甲圆润,指尖微红,美妙的宛如最精致的玉雕。
陆行舟神色恍惚了一瞬。
“公公特意来看陛下,有心了,若无其他事,还是早些出宫吧。”姜芮给小皇帝捏好被角,回身来说。
陆行舟也觉得自己今夜有些疲惫,就这么一会儿晃神了两次,便含笑道:“下臣告辞,娘娘早些安寝。”
“公公慢走。”姜芮并未相送,稍显浅淡的语气神态与平常并未有太大差别。可陆行舟看她坐在灯下,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太一样。
第二天,小皇帝果然退烧了,姜芮让他再休养两天,不急着读书。
天气炎热,长安宫各个角落都摆了冰盆,屋里屋外简直两个天地。
姜芮午睡方醒,正吃着冰湃的西瓜,含烟来传话。
“娘娘,贵太妃来访。”
“请进来吧。”她仍歪在凉榻上。
萧太妃刚踏入长安宫主殿,就察觉凉意沁面而来,比她宫里还要凉快舒适,心头一阵不甘。
从前先帝在时,她比皇后得宠,虽说后妃的冰按照品阶各有定数,但那些总管太监们为了讨好她,每年往她宫中送的冰是最多的,皇后就算知道也不敢说什么,如今倒是让她得意上了。
她走近了,仍不行礼,径自坐下,“娘娘好生悠闲,怎么今日没去崇政殿?”
“陛下身体方好,再让他休息两天。”对她的无礼,姜芮不以为意。
萧太妃轻轻一笑:“原来娘娘去崇政殿,当真是为了教陛下读书的,我还以为……”
姜芮撇她一眼,又专注于自己玉碗里的西瓜。
见她不接话,萧太妃暗地咬了咬牙,又说:“我听人说,陆公公最近往娘娘宫中送了不少好东西,不知娘娘什么时候和陆公公这样好了?”
“是么,不知贵太妃听谁所说,我怎么不知道?”
“娘娘何必装糊涂?”萧太妃凑近了些,压低嗓音:“从前倒不知,娘娘有这样的好本事,连陆公公那样的人都能笼络住,要是娘娘早些发力,恐怕在先皇面前,也就没有我和其他几位妹妹的事了。”
她虽没有明说,可话中的暗示已经十分明显。
太监和宫女对食并不少见,就是偷偷和后妃也不是没有,诺大的皇宫,表面有多光鲜亮丽,暗里就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只是没有想到,看着端庄温婉的太后,竟也会做下这种事。
“若先皇知道了,娘娘说他会有什么想法?”萧太妃幽幽的说。
姜芮终于正眼看她,“知道又如何,难道死了的人还能从陵墓里跳出来?”
“你……你这是大不敬!”
“哦?”姜芮笑道,“那就等我见了先皇,再给他赔礼谢罪吧。”
从前的谢皇后可从来不会说这种话,萧太妃意外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娘娘真的不一样了,原本我还将信将疑,如今看来,你难道……是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