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奇都花花察觉到了他的失落,却只能发出一声叹息。
黑色的鹰微微侧过些头,在男孩子愈加低落、蹲下身变成一颗失落的蘑菇的时候伸了伸喙。
我叨!
太不像样了!
鹰鹰严格.jpg
纲吉看向黑鹰,只见他扑打着翅膀飞到自己的身后,用同样重重的力道在背后啄了啄。
这是在喂食的时候才会出现的动作。
常常是黑鹰要吃另一种食物的时候,就会戳着纲吉的后背,推着他前进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里去。
纲吉看了看左右,有着宝石黄金的饰品,便以为是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在吸引着黑鹰。
这边?不对吗?
这边也不对?
嗯嗯?鹰酱你到底想要什么?
直到三百六十度转回了原本的位置,黑鹰还在不断推着他。
纲吉双手抱着花盆,终于明白了黑鹰的意思。
这只通晓人意的鹰究竟是知晓了他的动摇还是仅仅是一只鹰的好奇,沢田纲吉想愚钝的自己或许永远也不知道。
但是,在他犹豫失落之际,正是因为黑鹰的催促,才迈出了第一步,从而做出了某个决定。
正如、正如自己所写下的那简短的故事一般,故事的主人公失去了长生之药,却得到了生而为人的意义。
那么他身为创造者,如果连他也不能与笔下的角色、与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共鸣的话,那么又有谁能真正理解他们呢?
于是作为创造者,沢田纲吉作出了第一个选择。
要是能够在这个世界留下独属于我的光辉就好了。
他在繁星之下,吉尔伽美什的宫殿顶端,晃着脚抱着花盆,同恩奇都小声说道。
恩奇都觉得呢?我是不是有些胡闹了呢?
柔软而纤细的绿苗摇晃了自己的枝丫,对自己的半身表示出了无限的支持。
但沢田纲吉想了又想,发现即使进入了自己是创造者的书本之中,他也依旧是那个软弱的小废材。
学习不行,体育不行,连走路都会平地摔,他所在的队伍不论是什么比赛都必输无疑。但是,即使是这样的自己,也有一份独属于自己的光辉。
那是由某人轻飘飘一句话定下的、即使是最悲痛之时也未曾放弃过的东西。
他呼出一口气,作出某个决定。
决定了!要做出让那个吉尔伽美什也惊掉下巴的事!他高兴地定下目标,拍了拍恩奇都的花盆,恩奇都要帮我哦。
他伸出小手指,同细细的幼苗立下约定。
*
沢田纲吉和恩奇都的小动作从未逃脱过吉尔伽美什王的眼睛。
忙于政务的王在数次于晚餐时间滞留执政殿之后,就收到了来自见过纲吉并自顾自地将对方认定为他的私生子的大臣们甚至包括西杜丽,不太尊敬的目光。
即使忙到繁星遍布,这个时间也总会有人不怕死地上前一步,请求王先行用餐。
这等小事我们自行商讨,最后向您递交建议即可,最为难缠的大臣低下头颅,恭恭敬敬地请求道,已经到王用餐的时间了,我等也不便妨碍王的用餐,请让我们就此告退吧。
以前本王晚上让你们退下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老家伙。
吉尔伽美什抽抽嘴角,最后嫌弃地挥了挥手。
都下去吧。
他命令道。
但即使是他也确实有些拼命了。
脱开政务的王伸着懒腰回到寝殿,原本以为会见到一花盆一幼崽亲亲蜜蜜地挨在一起吃饭的情景,到了却发现用餐的大厅空无一人。
挥手问了问侍从,才知道这俩近来都是如此。
再一细问,也不知道是在做些什么。
王一开始并不在意,直到一而再再而三,即使是自己特意去堵人也找不到之后,终于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最后政务缠身的王终于在某个夜晚咬牙通宵,在清晨星光刚揭之时见到了抱着花盆的沢田纲吉。
幼崽看起来又小了几圈。
吉尔伽美什虚着眼打量看起来有些不安的男孩。
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得过分,原本只有些宽大的衣袍现在变得空荡荡的,让王怀疑手底下那群人是否有苛待对方。
见到他沢田纲吉还是原样,像是一只兔子一样往后蹭了蹭。然后才仰起头,乖乖地打了招呼。
早上好,吉尔。他亲昵地、轻声地呼唤道。
手中的恩奇都苗苗也摇了摇,当做打招呼。
吉尔伽美什不动声色地应了下来,邀请幼崽共进早餐。
不对劲。
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王拧着眉想到。
纲吉见到他这样一幅思考国家大事的表情,顿时更加小心翼翼,连大气都不敢出地小口吃饭。
吃到一半,突兀地轻咳起来。
吉尔伽美什挑了挑眉。
生病了?
咳咳,大概是最近熬夜。纲吉嘟囔着回答,故意压抑着咳嗽的声音。
吉尔伽美什皱眉,仿佛很随手地拉过一件长袍盖在幼崽的身上,却不见幼崽停住咳声,反而不断加大起来。
故意压抑的咳声突破了防线,纲吉抓住盖在身上的衣袍甚至咳得弓下了腰,连抓住衣袍的指尖都泛着苍白。
吉尔伽美什蹲下身去扶他。
喂!纲吉!
但纲吉已经克制不住喉中的痒意,又不想暴露在吉尔伽美什的面前,一手推开他就往外跑去。
抑制不住的红色液体从嘴角流下,关键时刻黑鹰飞来,糊住王的视线。
等吉尔伽美什反应过来,幼崽和花盆都不见了踪影。
狡猾的鹰展翅飞去,顺带带走了留下的衣袍。
但即使如此,吉尔伽美什也清晰地看见,白袍上如冥界之花一般盛开的红色。
他站在原地,红瞳久久无法从空中挪开。许久之后,沉默地叹气。
喂,笨蛋女神。你知道怎么回事吧?
他连身体都不用转过来,就灵敏地抓住了背后探头探脑的笨蛋女神。
乌鲁克的守护神,伊什塔尔。
*
我当然可以告诉你,但是要你跪下来求我。横躺在吉尔伽美什的王座之上的少女模样的神明发出声音。
吉尔伽美什道:原来如此,是你这个笨蛋女神不知道吧。
女神的额角弹跳出愤怒的井号。
吉尔伽美什就像是什么也没看到一样嘲讽道:毕竟只不过是个没用的笨蛋女神,除了因为自己的座驾损坏而哭哭啼啼地寻找父神之外也没有其余的技能了吧。
攻击性不大,杀伤力十足的话语让女神伊什塔尔原地就蹦了起来。
吉尔伽美什赶走她自己坐上王座,一手撑着自己的脸颊道:所以呢,发生了什么吗?
伊什塔尔在原地咬着手指思索了会,最后道。
我可以告诉你。她咬牙道,但是你不准骂我啊!
吉尔伽美什:你先说吧。
伊什塔尔狐疑地探过头:不许骂我哦。
吉尔伽美什勉为其难。
嗯。
于是像是小动物一样小心翼翼的女神骤然挺直了腰杆,一抛长发,高傲地说道。
关于恩奇都和那个小鬼的事情。她说,别扭地看向远处,如你所见,小鬼是恩奇都执念的产物,在你老老实实回来当城市的奴隶之后,他存在的意义在逐渐消散。
毕竟沢田纲吉产生是因为恩奇都对即将孤独独行的友人的担忧才产生,在见证了吉尔伽美什被万人簇拥,在高朋万座中露出真情实意的笑容之后,便逐渐虚弱了下来。
伊什塔尔漂浮着视线。
就算用了特殊的方法,也最多把恩奇都保留下来当然要拜托我伊什塔尔大人不将他的存在告诉其他神。她顿了顿,带着微妙的怜悯说道,但是另一个家伙那家伙的肉身已经在消散了,放弃吧。
*
这番吉尔伽美什得到主治医生放弃吧救不了了的回答,忧心忡忡地注意起幼崽。才发现虽然时不时咳些血,但幼崽却似乎并没有什么修养的意识。
相反,似乎是察觉到时间的紧迫,他更加地繁忙起来。
这具体就体现在,纲吉同侍从手中要来更多的写作工具。
这个时代尚未创造出纸笔,因此只有简单的石器和泥板。
但是这也足够了。
在同恩奇都拉钩钩的那天,纲吉就已经认认真真地思考过了。
如果他再大一些,稍微了解一些造纸或者其他用具制作的方法,那他将会为这个时代带来巨大的改变,足以让自己留名青史。但是,正如前文所言,他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孩童。一定要说的话,只有一个能够被称为特长的东西。
他能够敏锐地察知人心,能够用简单的文字描绘出见过的美景,能够编织出无人敢想的梦境,也能够以凝练而真实的笔触,记录最璀璨的诗篇。
这个时代的文字他是不会写的,而这件事情也需要瞒着吉尔伽美什,因此恩奇都就成为了最佳的代笔者。
他们每天清晨天光未揭之时便离开宫殿,夜幕驱星而归。晚间就躲在最高处,看着乌鲁克城的夜景,写下这座城市的繁盛。有时笑声高谈,偶尔轻声低唱,恩奇都会带来他出生之地与神界的故事,为纲吉的笔下增添独属于这个时代的神秘色彩。偶尔鹰会展开翅膀,为他带来从未见过的、独属于这个时代的事物。
身体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加疲惫,但是沢田纲吉却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好。
乌鲁克是这个时代的奇迹,也将是整个人类时光长河中不容遗忘的璀璨星辰。
也是吉尔伽美什所追寻的、最盛大的、能够在千万年后,也将他铭记的伟业。
恩奇都以自己的死亡塑造了真正的吉尔伽美什王,吉尔伽美什以己身塑造了最强大的城邦乌鲁克,而他将以微弱的笔触,将这份伟业记录流传。
城市的营建会在时光的消弭中灰飞烟灭,但文字会让这份功绩永久流传。
这就是沢田纲吉的野望。
于是千百年后,乌鲁克仍存于此。
第37章 037
037
像是梦境一般的旅程结束了。
沢田纲吉最后在恩奇都的花盆上花了一朵十分幼稚的五瓣花朵,留下自己曾经存在于此的痕迹。
在某个晴日高照的时刻,他抱着恩奇都登上王殿的最高处,过分宽大的衣袍被风吹得翻飞起来,黑色的鹰一头撞入他的怀中。
沢田纲吉于是轻声笑了起来。
这笑声逐渐变大,满满的变成朗声大笑。
站在这样的高处,沢田纲吉本应该说些什么豪言壮志。但是此时此刻,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将恩奇都捧到自己的额前,用额头和恩奇都贴贴。
抱歉,恩奇都。他亲昵地说道,以后就只有吉尔陪伴你了。
乌鲁克的王双手环胸站在距离他们不远的阴影之中,纲吉却不想要在这时候去搭理他。
他将恩奇都放在身边,仰起头,乌鲁克的蓝天一如既往。
真美啊。他轻声喃喃。
金绿色的光点从他的身上浮起,背对着王的男孩坐在宫殿的边缘,身体从脚踝以下开始逐渐消散。
金绿色的光仿佛白日里的萤火虫一般飞腾,几乎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快到恩奇都甚至没来得及伸出绿苗,就已经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乌鲁克的号角奏起,无数正在商谈的、劳作的、嬉戏的乌鲁克臣民纷纷停下手里的工作,向着王所在的地方低下头颅。
在时光的消弭中逐渐失去原本模样的文本曾经记载。
王失去友人,却发誓励精图治,共铸彼此共同的荣光。
于是奇迹在神之末代诞生,神代在此落幕,而吉尔伽美什的时代却真正地开启。
过了十年、百年、千年,吉尔伽美什和他的伟业成为了时光中微不足道的沧海一粟。但他的功绩和英名却被苏美尔人长长久久地流传。
王的英名与伟大不断召唤着新人,于是在时光的长河之中,以吉尔伽美什为名的史诗与诗歌不仅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散,反而愈加丰富,人性与神性并存的吉尔伽美什王,终究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之中永生。
*
沢田纲吉仿佛做了一场大梦。
他从梦中醒来,对上一张秀气的小脸。
被男人潜在手里的伏黑惠眨了眨眼,认出这是陪自己玩过的小哥哥,眨眨眼,拉了拉牵着自己的男人的手。
男人很快就被幼崽给唤回了视线,他熟练准备蹲下身抱起幼崽,与睁着眼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的纲吉对上视线。
纲吉抬起一只手,乖巧地像是招财猫一样摇了摇。
早安。他友善地打招呼,伏黑先生。
男人名为伏黑甚尔的男人低低啧了一声,挠了挠头发。
正在他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女性带着惊异的声音。
甚尔?
伏黑甚尔站起身来,朝着到来的女性露出营业性的微笑。
你来了啊,佐枝子。
在他娴熟地挽住佐枝子的肩的时候,伏黑惠已经蹲下身,朝着纲吉伸出了手。
是要拉我起来吗?纲吉歪歪头,先摸了摸伏黑惠小海胆一样的一头炸毛。
当他收回手,却发现身边突然出现了另一个女孩,正歪着脑袋,像是小松鼠一样看着他们的互动。
见他伸手摸了摸惠的脑袋,女孩子也看过去,露出渴望的目光。
三个孩子的互动很快就引起了大人们的注意。
佐枝子依偎在伏黑甚尔的怀中,有些迟疑。
这孩子就是惠君了吧。她对伏黑惠的存在并不意外,迟疑的目光挪到纲吉的身上。
这孩子是?
伏黑甚尔不甚在意地答道:是邻居的孩子。
原来如此。佐枝子蹲下身,双手扶在蹲在纲吉和惠面前的女孩子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