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的神情却突然黯淡下来,他放开平安的手,翻了个身,背向平安:“我没有家人。”
平安一愣,有些讪讪地缩回手,暗自懊恼自己不小心碰到了他的痛处。
她以为的轻松话题,毕竟是个很私人的话题。
平安倚在墙角蹲着,看着窗外黑夜,赤道上不仅阳光猛烈,连月亮也似乎格外大和圆。清辰很喜欢月夜,缘于他艰难的训练时光。
“有月亮的晚上,一般会凉快一点。”
平安想念他,很想很想。
她有时甚至想过,如果清辰真的遭遇不测,她该怎么办。几乎毫不犹豫,平安心里的声音告诉自己:随他而去。
妈妈走了,盖子也花好月圆,仿佛尘世间,真的再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她的命,本就是清辰捡起来的,如今还给他,也算有始有终。
多活5年,已经够本。
或许这5年,本就是她幻想出来的呢?或许这一切,只是她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呢?真实的自己,也许早已在从8楼被推下的那刻,已奄奄一息。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人生如梦,谁能分清,到底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
平安叹口气,刚想躺下睡去,却听见对面传来杰克迷糊的呓语:“放开我,放开我,妈妈,妈妈,救我——”
声音绝望而凄厉,让人恻隐。平安靠过去,抓住他的手:“没事了,杰克,没事了。”
谁又知道这个24的男孩经历了什么呢?一个人若不是了无牵挂,又怎能一毕业就来枪林弹雨中,一呆就是两年。平安有些后悔刚才不该提及他的家人。
杰克似从噩梦中惊醒,他茫然起身,摸着脸上依然滚烫的泪水:“我怎么啦?”
平安轻轻把手从对方手中抽离:“太热了,你出好多汗。”
“不对,我好想梦见了——”杰克突然紧张,他用力抱住平安的双肩:“我说了什么,平安,你必须如实告诉我。”
“也许你梦见了你母亲,你唤她妈妈,你让她救你。”平安平静地看着他:“然后你就醒了。”
杰克狐疑地看着她,良久,才转移视线,轻声问道:“那我睡梦里,有没有告诉你,我是怎么失去她的?”
平安摇摇头。
杰克起身,面对着平安坐下,良久,他才轻轻出声:“我是个孤儿。在我小时候,家里发生了一件很不好很不好的事,父亲常年酗酒,并最终死于这个恶习,母亲独自抚养我长大,但你知道的,m国持枪合法。有一天晚上,一伙流浪汉闯进了我家,妈妈仓促之间把我藏进了垃圾通道。我亲眼看着那伙人用枪指着妈妈的头,逼他说出我和家里钱财的下落,但母亲宁死也不说,最后——”
他说不下去,绿色的眼眸也失去了所有光泽,变得黯淡死灰。
平安亦难过:“为什么不把钱给他们,生命比什么都宝贵。”
杰克的目光,茫然落在黑暗深处,没有焦点,没有热度,连声音,都不像是从他喉咙发出:“因为妈妈觉得,那些家当,是爸爸留给我的,也是她唯一能给我的。”
平安心疼,握住他的手:“都过去了,杰克,这是每一位妈妈的选择,她爱你,必不想看到你贫穷,更不想看到你难过或悲伤,她只想你快乐地生活下去。”
“不是的。”杰克长叹口气,从遥远处收回目光:“她留给我的,除了惨痛的记忆,还有更加沉重的东西——”
杰克定定看着平安:“平安,总有一天,我会把全部的自己坦诚给你,只是很抱歉,我现在还不想说,因为我喜欢你,我也不想失去现在我们两人的相处时间。”
平安点点头:“我明白,我都明白,因为杰克,其实我也没有母亲。”
所以都明白,那种身处混沌,失去后面力量的感觉。
杰克亦凝视她,绿色的眼眸重又柔和光亮:“你能告诉你,你是怎么失去她的吗?”
平安摇摇头:“不是好的记忆,很抱歉,我和你一样,现在不想说。”
杰克:“我知道,总是有些特别艰难的时候,没有别人能代替我们去了解,去悲伤。可是平安,我想我理解你。等有一天,你也愿意和我坦诚了,我觉得我们可以一起去承担,或者彼此化解,救赎。”
平安眼眶湿润。有些痛,只有有同样伤口的人,才能碰触和互疗。
良久沉默。两人在黑暗中静静对视,竟生出些许惺惺相惜。
直至凌晨才模糊睡去,睡了不到两小时便起来重新赶路。依照平安计划,两人第二天傍晚应该就能抵达植薇山脚下,但不知怎的,许是昨晚糟糕的睡眠,许是之前被惊吓后又获救的过山车般命运,杰克病倒了,高烧39度,整个人迷糊地像从热汤里捞出来,而且一忽儿冷,一忽儿热的。
平安手足无措,她知道她需要足够的抗生素,还有干净凉爽的一张床,可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离开韩博已经几十公里远,简直叫天不用叫地不灵。
她只能把杰克安顿在瀑布边,那里有清凉的水和空气,也少有蚊虫叮咬、猛兽靠近。她把身上唯一的一条毛巾沾水敷在杰克额头上,并俯身对烧得迷迷糊糊的杰克说道:“我去附近找找药,你在这躺着,不要乱走动,明白吗?”
杰克滚烫的手,用力抓住她:“不要走,平安,不要离开我。”
平安亦轻轻握住他的:“我不会走,要走我们也是一起走。”
014、曙光
她把全部的行李在瀑布下面铺开,抱着高大的杰克躺下。又给他换了一次毛巾,这才拿着瑞士军刀去了雨林里面。
那一段路程,平安走得异常艰辛,她已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样披荆斩棘,绕过那些蜂窝蛇窟,才在雨林深处,找到几株鱼腥草。
平安如获至宝,匆匆沿原路跑回;用刀柄把药草剁碎成汁液,然后再逼着杰克喝下去。
杰克本能抗拒那种味道,嘴里不知嘀咕着什么话,夹杂着本地语和一些平安听不懂的话。直到后来平安威胁他:“你再不喝我就扔下你不管了。”
他才乖乖就范。
平安持续地用物理降温,一遍遍用凉水擦洗他的脸和四肢。
折腾了几个小时,杰克的体温依然没有降下来,而天色已渐渐暗沉。平安深知这里并不是过夜的安全所在,未曾开发的神秘雨林里,天知道会蹦出来什么奇形怪兽。
第一步便是离开这暂时安逸之地。平安搀扶起杰克,对昏昏沉沉的病人说道:“杰克,天黑之前,我们必须找到睡觉的地方,你可熟悉这附近地图?”
杰克模糊中点点头,哑声道:“我知道从韩博往东北走,有一个大的驻军,那里应该可以收留我们。”
他哆嗦着从背包里拿出地图,指着上面某个红点的位置,又看了看四周,然后告诉平安路线。平安见他精神好了一点,就再逼着他吃了点鱼腥草和水,两人这才重新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