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恋人允许的艾伯赫特向林雪涅的下巴伸出手,他用拇指轻轻碰了碰对方的嘴唇,却是在俯身时犹豫了一下,并最终只是吻了吻林雪涅的额头。
当艾伯赫特在那样的一吻后起身离开,并在拿起衣服后几乎要走到门口时,林雪涅又叫住了他。
“亲爱的。”在艾伯赫特把手放在门把上并转过身来的时候,她说道:“我觉得,你最近好像有些变了。”
当林雪涅看到艾伯赫特脸上的疑惑表情时,她说道:“变得有些迷茫了。”
艾伯赫特:“这是件坏事吗?”
林雪涅看了对方好长一会儿时间,而后在热度涌上眼睛的时候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我觉得……这可能是件好事。”
仿佛又被对方如此轻易地用一句柔软的话语碰触了心房的艾伯赫特愣了愣,而后就对那个此刻正坐在床边的女孩说道:“我爱你。”
而后他便也得到了来自于对方的那句话。
在一月的末尾,凌晨五点的柏林还是一片漆黑。
而那位整晚未睡的贵族教授则依旧还在奋笔疾书着,急切地想要在蜡烛被斩断前多燃去一些蜡油。
他知道自己可能等不来太阳的再次升起,便要在黎明之前的夜色中走完他人生的最后一程。
但也正是在此时,他听到了大提琴的乐曲声。
那并非是用留声机播放出的,黑胶碟的乐声。
这个痛失爱子的贵族教授甚至能够在听到那阵乐声时想象到琴弓与琴弦所演奏出的声音是如何在从琴箱里转了一圈之后又划破那浓重的夜雾的。
那样悠长的乐曲令茨默教授停下笔来,并靠在那被垫了柔软垫子的座椅靠背上,仔细辨别在那乐曲中流淌着情绪与力量。
这可真是一件让人觉得奇妙的事。
明明此刻正在演奏着大提琴曲的那个青年他背弃了家族的荣耀,也选择了与他们相反的事业和自己想要维护的东西。
但当那个与记忆中的单纯男孩仿佛有了很大的变化却又似乎从未改变的青年带着花束出现在他身后时,他却在转头之后发现自己根本就对这个与他已逝爱子的年纪相仿的青年根本让他怨恨不起来。
并且他非但无法怨恨,也似乎无法对那个人说出能够伤害到对方的话语。
而此刻,那个青年明明未有再次来到牢房,却在那悠扬而低沉的乐曲中说尽了一切想对他说出的话语。
于是感觉自己似乎听懂了许多的贵族教授又再次握起笔来,在纸上用诗句说出他对于那个青年的应答,直至凌晨五点五十分,他被一队盖世太保带离了这间温暖的牢房。
而那大提琴的乐声也便在利斧落下的声音响起时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要说: 在不智之举发生的那些年代,
最杰出的头颅被利斧砍下。
这句诗选自创作背景大致相同的《阿莫比特十四行诗》。
区别在于《阿莫比特十四行诗》是在七月密谋失败之后写的,因而会更贴切。
第271章 chapter 272
“然后我的兄长便决定成为反抗者。他和他的那位大学老师其实是一样的。他们都在最初的时候支持过纳粹的统治。甚至他的朋友, 施陶芬贝格伯爵在最一开始的时候也是纳粹统治的坚定拥护者。
“很多人以为纳粹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是那样的, 用残忍、血腥的高压手段来对国家进行统治。但那怎么可能。在希特勒上台之前,到处都是失业的人, 政府的信用彻底破产, 不管任命谁来做总理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是在他上台之后, 顿时所有人都有工作了, 街道变得整洁,高速公路也开始飞速建设。
“有一些接受信息的速度迟缓的人甚至在41年的时候都相信——努力工作、爱国、对自己的家庭忠诚,以及肩负起对前三者的责任,那就是纳粹。”
2020年的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州,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向自己的孙子如此讲述那段过往。
此时惊雷声已经停止, 但大雨还在依旧。
背对着窗的老人就坐在那里,看着那张与自己的兄长面容如此相似,年轻而稚气未脱的脸。
“在决定成为反抗者之后, 他做了什么?”蓝眼睛的男孩这样问道。
随后老人便用那带着掩不去的自豪的语调说道:“他训练了一支十分神秘的特种部队。人数虽然不多,只有一千余人,但那些人所能做的却远远不止士兵能在战场上做到的。在墨索里尼倒台后, 就是我兄长留下来的那支部队,他们在只出动了很少人的情况下组成了滑翔机小队, 并潜入意大利的山区把墨索里尼从监狱里救了出来。
“他还开始试着把党卫军的工程机构握在手中。v2火箭项目的负责人冯·布劳恩就是和他有着很深私交的朋友。布劳恩在1942年的10月试射成功的v2火箭就是世界上最早的弹道导弹。1945年他向美国人投降,并在那之后成为了美国登月计划的火箭总设计师。”
说着, 老人拉上了用来给那幅画遮挡灰常的绒布窗帘,并起身,同时对他的孙子说道:“过来, 小艾伯赫特,我还有很多东西给你看。”
这位老人虽然年纪已经很大,但他的腿脚依旧还灵活。
因而他就这样带着身后的男孩慢慢登上这栋别墅的顶层,并在那一路上接着和对方叙述起了被他隐藏了很多年的,那些发生在他幼年时的往事。
“我相信我的兄长在这两件事之外一定还做了很多,只是我们都不知道。曼弗雷德说如果亲王殿下还活着,也许就能告诉我更多和我兄长有关的事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和兄长都同在柏林。”
“所以路德维希呢?”当蓝眼睛的男孩从自己祖父的话中明白了那位亲王殿下的结局时,他不禁如此脱口而出。
而后,他便在自己的祖父停下脚步来看向他的时候改口道:“我是说……那位亲王殿下,路德维希·施泰因,他后来怎样了?”
“他在战争结束前的第29天,在保卫柏林的空战中牺牲了。”
在说完那句话的时候,蓝眼睛男孩的爷爷便在走到了这栋房子的顶楼后推开了那扇看起来完全像是装饰用的,由彩色玻璃做成的特别窄的小门。
当那扇需要让人侧着身才能走进去的小门被打开时,展现在蓝眼睛男孩眼前的,是一个摆放着好几个大铁盒的木头架子。
那让这间甚至还带上了一扇小窗的房间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储物柜一样。
但当蓝眼睛的男孩在老人的差使下把其中的一个大铁盒搬下来的时候,把铁盒打开了的男孩就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他们的意义。
“自从我兄长挚爱的女人在1932年失踪之后,兄长他就画了很多幅她的画像,也陆续给雪涅小姐写了很多封直到最后都没有寄出的信。后来他画的那些画都在大轰炸中陆续遗失了,只剩下我们刚刚看到的那幅还在。但是这些信,它们都被我们的母亲很好地收起来,并藏在一座农庄里,由曼弗雷德中校在战后代为取出并保管了起来。”
“您看过这些信吗?”
——蓝眼睛的男孩这样问他的爷爷。而后,这个比自己的兄长足足小了25岁的老人便笑了起来。
他说:“我看过其中的几封,但那太让人感到害羞了。我从不知道我的兄长还有这样的一面。”
于是蓝眼睛的男孩又问道:“那我能看看它们吗?”
老人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并对他的孙子说道:“看吧,也许这就是我把这些信保留到现在的意义呢?”
就这样,老人又走向通往楼下的楼梯,并打算回到自己的卧室,让他的孙子和他自己都能够得到足够的空间,去沉浸到与那个年代的那个人有关的往事。
但在老人离开这间屋子之前,已经拆开了第一封信的蓝眼睛男孩叫住了对方,并问道:“您的兄长,艾伯赫特·海因里希·格罗伊茨,他是在什么时候因为飞机失事而去世的?”
“1943年的1月,1月22日。”
尽管那已经过去了半个多世纪,但这个老人却依旧还清晰地记得他的兄长去世的日期。
“他奉命将元帅手杖以及决不允许投降的命令带给在斯大林格勒被围的保卢斯将军。他在合围圈内的最后一个机场丢失之前的4小时抵达那里,并在最后时刻乘机飞出斯大林格勒。但在那之后,他所乘坐的那架联络机不幸降落在一处经过了伪装的苏军雷场内。”
说完,老人便看了眼前的这张总能勾起他无限回忆的年轻脸庞好一会儿,并在许久之后才带着显然低落了不少的情绪走下楼去,连一句“别看得太晚”也没有留下。
而后蓝眼睛的男孩便把铁盒子搬到了沙发旁,并在好几种情绪的冲击之下看起了手上的那封写于八十多年前的信。
【亲爱的雪涅:
【自从你在我19岁的那年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就总有一种预感,某天你会消失在我的眼前。在你的身上,有着与我们的这代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但是在你答应与我订婚时,我还是有了不切实际的愿想。我希望你能永远留在我身边。
【真想知道你现在在哪儿,你又是否过得还好。今天我又为你画了一幅画,但我总觉得我最害怕的事已经发生了。我开始记不清你开怀地笑起来的样子了。但我还能记得你在看到我的时候,眼睛里闪过的光。】
读完了这封信的蓝眼睛男孩突然感觉到他有些不太像自己了。
他需要进行好几次的深呼吸才能够平复自己过快的心跳。
有许多画面在他的眼前闪过,那仿佛是他自己将那些句子一个词一个词地写就时的样子。他甚至还能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感受到没一个单词被写下时的情绪,但在看到信的末尾所写下的1940年7月12日的这一日期时,心中又有一个更为强烈的声音对它说出了不。
暴雨中,女孩倔强的样子就此在他的眼前浮现。
‘因为我向你承诺过的!我说过,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你送不走我,也赶不走我!’
当两种记忆不断地冲撞,并企图告诉他自己说的才是真相的时候,他开始用更强的声音让那两种记忆全都停歇下来。
而后,又一份记忆就此闪现。
完整的,不具任何跳跃性的,他最后一次见林雪涅时的情景。
那是在布拉格。
火车驶过老式铁轨的声音轰隆轰隆地响起,而此刻已经让他思念得发狂的女孩也就和她一同站在站台上。
当那个一路跑来的女孩在稍稍平复了一些她的喘息声后向他提出那个对于自己而言无比重要的问题时,他也给出了回答。
他记得自己说说:‘艾德里安。这是我的中间名。我的全名是艾伯赫特·艾德里安·格罗伊茨。’
而后他所爱的女孩哭了,并在努力地对他笑起来后说道:‘所以,你们从来就是两个人。’
但令他惊讶的是下一刻,原本的他只记得他从没有忘记过也从未放下过的女孩在转身后就走入了一片虚无。
可现在,再度回忆起了那些的他却觉得那时的他分明看到林雪涅身后的空间由远及近地破碎开了。
而后那个女孩便在对他说出了谢谢后走向了为她打开了通道的旧日布拉格。
于是一切便在此时安静下来。
因为他已经再也无法让自己去想与那个女孩的那次转身无关的任何事了。
他开始有了一种近乎荒诞的猜测。
——转身走进了那条时空通道的女孩,她会否去到了另一个时空的过去。
一个拥有未知的未来,更有着无限可能的过去。
第272章 chapter 273
1942年10月,
柏林。
那是一处军用机场。希特勒最喜爱的建筑师施佩尔正在此地等待着, 等待党卫军的另一位全国副总指挥的到来。
八个月前,德军在东线的战局刚刚稳定下来, 而第三帝国的军需部部长托特也就在此时因座机在空中爆炸而不幸身亡。
所有人都以为在帝国内权势滔天的戈林会接替托特, 成为纳粹的新任军需部部长。戈林自己对此则更是深信不疑。
然而希特勒却选择了当时还不满37岁的, 毫无军备生产经验的施佩尔。
和戈林、戈培尔、里宾特洛甫等纳粹资深官员相比, 很晚才进入到希特勒视线中的施佩尔可说是与这些人格格不入。他们完全不是一类人。
但就是这个看起来为人正直,也不喜好阿谀奉承的建筑师,他却是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为德军的军备生产注入了一剂他们此刻急需的强心针。
上午十点,他所等待着的那架由佩纳明德研究所飞回的飞机终于降落。
而那位负责党卫军工程机构的副总指挥则似乎并不知道,过来迎接他的竟会是施佩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