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一间灯光昏暗的牢房里,看起来冷酷无情的男人并未因为眼前的间谍提起了他心爱的女人就表现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他只是用令人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问道:“那你信吗?”
那让伊莲妮笑了,她观察了对方片刻,随后回答道:“我认为,你起码是一个对自己很残忍的男人。”
说完这句话,她便往回走了两步,坐到了狭小牢房里的那张可以在翻起后被收到墙上的铁丝床上。
“既然我的上线已经叛变,那我就可以认定,他已经把我接到的上一个命令告诉你们了——莫斯科希望我找到贵族反抗势力在纳粹高层的那位保护者。”
相比起自己的上级,这个理应才只是初出茅庐的女间谍却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资深间谍”,她懂得在被捕之后说出一些她愿意说出的情报,也并不着急把自己摆在与对方完全相反的立场上。
她看向自己好友的恋人,并直白地说道:“而我今天如果能够顺利把情报传递出去,莫斯科就会知道,那位贵族反抗势力同情者就是你,党卫军的格罗伊茨副总指挥。”
艾伯赫特:“就因为我在那天晚上放过了那个在墙上写标语女孩?”
伊莲妮:“对,就因为这一点。”
艾伯赫特:“如果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想要找出她背后的那些学生团体呢?”
伊莲妮:“那你只需要把她抓起来就可以了。想要顺着那个女孩查出她们的同伙对于您这样的人来说,实在是太容易了。”
说着,伊莲妮顿了顿,当她再次看向与她同处于这间牢房里的党卫队高官时,她便换上了另一幅更为郑重的神情。
伊莲妮:“但即便你与那个女孩的立场相同,为了自身考虑,你也不应该做出那样的举动。但你依旧十分温柔地对待了她。那让我相信了雪涅所说的——你是一个善良的人。所以我想趁着这个机会和你好好谈一谈。开诚布公的,毫无保留的。”
对于伊莲妮所说的话,艾伯赫特既没有表达出赞同,也没有说出反对。
但在这样的时刻,没有即刻表达反对就已经意味着他愿意听这个来自敌对阵营的间谍说出那些。
因而伊莲妮这便开始缓缓说道:“很多人以为,苏德之间的第一次联合是在1939年。但我却不这么觉得。我认为我们这两个国家之间的第一次联合,是在1917年。那一年,德意志为了牵制住俄罗斯帝国的力量,把列宁同志送到了开往圣彼得堡的火车上。也就是在那一年,列宁同志领导了工人革命,并推翻了罗曼诺夫王朝在俄罗斯的统治。”
艾伯赫特:“你想要说什么?”
伊莲妮:“我们为什么不让这样的联合以不同的方式再重现一次呢?”
当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伊莲妮终于表现出了些许的急切,她仿佛忘了自己现在阶下囚的身份,并在看向对方的时候展现出了她还从未向对方表达过的热情。
伊莲妮:“当你们需要推翻希特勒的暴.政时,我们可以给你们支持,就好像德意志第二帝国曾经不计回报地向布尔什维克军提供支援那样。”
艾伯赫特:“没有人会是不计回报的。当年的德意志第二帝国也是一样。布尔什维克军帮助我们消灭了俄罗斯帝国,这就是我们想要得到的回报。所以我们早就两清了。”
伊莲妮:“但是你我双方都已经陷入了当年的那种险境了!副总指挥阁下,我们都需要帮助对方走出泥潭。难道你没有发现英国人和美国人根本无心做我们的盟友也不愿意花费兵力来攻打德国吗?
“他们原本答应了我们要在1942年的时候在法国开辟第二战场,但德军现在都已经要打到斯大林格勒了,丘吉尔却改口说在1943年的春天之前没有开辟第二战场的可能。”
艾伯赫特:“莫斯科对这样的变化又什么样的观点?”
伊莲妮:“莫斯科认为英美两国是想要把苏德拖入持久的消耗战,让我们的战斗力连同意志力一起,在这样残酷的消耗中丧失殆尽。然后他们就可以开辟真正的‘第二战场’了。”
当伊莲妮说出这些话语的时候,她的情绪已经十分激动。
而后,绿眼睛的贵族便在看了她好一会儿后说道:“我认同莫斯科的这一观点。美英两国虽然一直在物质和资源上向苏联提供着源源不断的支援,但那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希望利用苏联再尽可能多消耗一些德国的军事力量。
“但在军事方面,他们只不过在用空袭敷衍你们。对于你们,美英并没有尽到盟友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艾伯赫特的这些话语让伊莲妮的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出现了喜悦与希望。
但那些很快就被艾伯赫特的下一句话所浇灭。
这个在如今的纳粹高层中地位已经举足轻重的青年说道:“但我不会允许德意志这棵参天大树在我的手里从内部开始腐朽。苏联不是德意志第二帝国,一旦她的力量进入到这里,就再不可能心甘情愿地离开。”
这样的话语对于信奉布尔什维克主义的人来说无异于羞辱,因而这个女孩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微笑道:“如果她已经腐朽了呢?她已经被变得邪恶的纳粹主义所侵蚀。”
艾伯赫特:“那你就更应该关心你的祖国了,叶卡捷琳娜小姐。我不认为你们的情况能比我们更好。起码德意志的人民并不觉得自己过得不幸福。”
伊莲妮原本以为自己与眼前的这个男人进行了一番针锋相对,然而当她冷静下来,她却会发现好友口中“善良”且“单纯”的男人其实根本就没有因为她的话语而被调动起情绪。
并且这个男人也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
于是在得到了这次彻底的拒绝后,她便可以认定为,自己的这次冒险以及最后的尝试已经失败。
在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后,这个年轻女孩便开始关心起她自己的命运。
她向眼前人问道:“所以你认为,我还能够有机会去关心自己祖国的命运?”
而后,艾伯赫特便回答她道:“不,我认为不会有了。”
当给出这样的回答后,艾伯赫特便打开了牢房的门。
而当他在走出这间牢房,并又把门关上时,他看到了从那张年轻脸庞上滑落的泪水。
但代号为叶卡捷琳娜的这位女间谍却似乎无意以自己的眼泪来作为武器,并在那滴泪水就要划到下巴的时候转身将它擦去。
这也成为了艾伯赫特在关上那扇牢门时所看到的最后一幕画面。
在迎上缪勒中尉好奇的目光时,艾伯赫特也说出了他根本不需要向对方询问就已经得出的结论。
——“她不是你查明过身份的‘伊莲妮’。这是一个出生在苏联,并且也在苏联长大的女人。她假扮了那个在芬兰长大的德裔贵族。”
第287章 chapter 288
“砰砰砰!”
“砰砰砰!”
杂乱的敲门声在路德维希的公寓门前响起。那让回家之前还去了一次战斗机部队总监部的路德维希疑惑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此刻的他已经打算去洗澡了, 连他身上的衬衣都已经脱了一半了。
因此他打算等一等, 看看站在他门口敲门的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但是那个放着门铃不按却一定要大晚上的好像砸门一样敲他门的人却是并没有轻易地放弃。于是路德维希把衬衣的扣子又重新扣上,并在同时走向公寓的大门, 询问门口的人是谁。
可对方却是并不回答, 甚至还把门拍得越来越大声。
虽说自从好友艾伯赫特接管了帝国中央保安局, 路德维希他们就再也不用担心要一边考虑前线战事, 还得同时防着那些烦人的安全警察和秘密警察了,但是这样的情况却让路德维希不得不提起警觉。
因而他在拿上了自己的配枪后才走去把门打开。
但在那之后,他却是看到了一个自己完全没有料到的人。
“伊恩斯?”
当路德维希借着屋子里的灯光看清楚了来人的样貌,并闻到对方身上的酒气后,他便很快把自己的配枪放到了门旁柜子的抽屉里。
而这个已经喝得醉醺醺了的男孩也便在此时跌跌撞撞地走进门来。
“你知道吗。”
这个不请自来的, 被纳粹宣传机器新选上的“战斗明星”在自己曾经的长官把门关上,并转身来看他的时候就又连着重复了两遍“你知道吗?”。
此刻他似乎完全忘了自己对于长官的敬畏之心。
如此一来,原本就算不上是好脾气的路德维希也不管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喝多了的男孩, 并不太愉快地反问道:“知道什么?”
“我们国家在东部做的那些事。”说着,这个喝酒已经喝得连脖子都红了的年轻人便再难控制自己情绪地说道:“我在宴会上偷听了那些党卫军高官的谈话!”
这样一来,路德维希看向这个男孩的目光便带上了探究。
可他的这种表现却是向伊恩斯表明了他并不知道那些。
但这个在宴会上喝多了的男孩此刻却不愿意去相信自己曾经崇拜, 并且直到这一刻也依旧敬重着的长官了。
伊恩斯:“别再装了!您的那位朋友是党卫军的全国副总指挥!您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路德维希:“我希望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格罗伊茨伯爵虽然是党卫军的高官,但他和莱茵哈德可不是一路人。”
伊恩斯:“所以我们在东部屠.杀平民的计划也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肯定什么都知道, 而且还亲自参与了!”
路德维希:“少尉,我猜想你可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伊恩斯:“我们把女人和孩子都聚集在一起, 然后再用毒气杀死他们!”
当这名年仅十九岁的战斗机飞行员喊出这句话的时候,空气似乎凝滞了。路德维希再也没能维持先前的那种严厉的表情,而原本咄咄逼人的男孩则在那之后大哭了起来。
男孩完全不顾自己仪态地坐到了地板上, 并伤心地哭了起来。
他说:“上校,我们愿意为之奉献生命的这个国家已经不再是一个有道德的国家了。”
同样是在这一刻,在柏林的另一栋公寓楼里,林雪涅在进到了这里后就从包里拿出了手电筒,并一路奔上了楼。
她跑上伊莲妮所住的四楼,并很快按起门铃。
当门铃“铃铃铃铃”地响起时,她也开始叫起好友的名字。
“伊莲妮?伊莲妮你在里面吗?”
林雪涅敲了好一会儿的门,并在那之后也把耳朵附到了门板上,想要听一听屋子里是否会有哪怕些许的动静。
但是里面却什么都没有,那让林雪涅在又站直了身体后看了那扇紧闭的房门好一会儿。
可就在她打算无功而返的时候,隔壁的那间公寓房却是打开了房门。
一个看起来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打量起林雪涅,并说道:“请问您是雪涅小姐吗?”
林雪涅迟疑着点了点头,并解释起自己的来意道:“伊莲妮的同事之前打电话给我,说她没有去上班,我有些担心她。”
“您请稍等。”少年说出了这句话之后就很快走回自己的屋子里,并在大约半分钟之后又拿着一封信走了出来。
“伊莲妮小姐每周日傍晚回来的时候都会给我带几颗糖。大约是在两周前,她跟我说,如果有哪个周日她没回来,您又过来这里找她,就让我把这封信交给您。”
说着,少年便把手上的那封信递给了林雪涅。
在那一刻,林雪涅突然意识到,她此前所有的不安预感可能都已成真。
只是她到现在还是想不到她的朋友伊莲妮究竟可能遭遇了什么。
但她随身带着的那个小包里却还放着几颗糖,于是她便从包里摸出那些糖果,并把它们放到了少年的手里。
接过了糖果的少年开心地笑了,可林雪涅却只能掩饰着自己的表情迅速走下楼去。
心情急切的她在下楼的同时就已经拆开了信封,但信纸上写着的却并非是一个个的德语单词,而是一连串的数字与字母的组合。
那看起来……就好像是伊莲妮曾教过她的趣味密码。
于是林雪涅很快收起信来。
她在骑车赶回家后从她的书架上取下了那本她曾经推荐给伊莲妮的哲学书籍。
而后,她便根据信纸上的那些数字和字母提示,翻到了对应的页数,并从下往上数到信上提示的数字行数,并找出以那些字母为开头的单词或者仅仅只是记录下那些字母,并将它们拼成单词。
她就这样把伊莲妮留给她的那封信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翻译”出来,并且才只不过是译出了第一段话就因为意识到了对方的真正身份而停下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