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他却是几乎什么都还没说,就已经得到了如此彻底的承认。
这反而让路德维希失语起来。
见此情景,艾伯赫特便更是继续说下去道:“那份万湖会议的《会议纪要》里都写了的。”
‘那份万湖会议的《会议纪要》里都写了的。’——这似乎是这个贵族青年想要和很多不明真相的人指出,却碍于保密要求而隐忍不发的话语。
但也正是因为他曾经那么多次地想要说出这句话,现在的他才能够毫不犹豫地向至今都被蒙在了鼓励的好友坦白。
可那当然会让路德维希感到难以接受。
在去到战斗机总监部工作之前,路德维希在空军的战斗机部队服役,并且那也是第三帝国的所有军种里最富骑士精神也最为“干净”的一个。
但即便如此,当时已经成为了王牌飞行员的亲王殿下依旧会因为目睹了轰炸机部队在低空轰炸伦敦时平民们的惨相,而无法继续驾驶战斗机升空作战。
因而曾经读过那份《万湖会议纪要》的路德维希很快就驳斥了好友的这一说法。
路德维希:“那上面只说要把犹太人转移到东部去,从而让第三帝国的疆域事先‘无犹化’!艾伯赫特,你说这样的话也太不负责任了!”
艾伯赫特:“所以你认为帝国会把‘屠.杀’和‘灭绝’这样的字眼写到会分发给很多军官的手册上吗?那样他们还怎么为了帝国的‘荣誉’而战?”
已经有太久太久了。
这个青年把那些已经在相当一部分的群体中流传开的“秘密”藏在心里,面对他的那些心中荣誉感极强的朋友,艾伯赫特哪怕连一丝一毫的真相也没有告知他们。
只有他深爱的女人心中明白这些,但那也让他因为害怕对方望向自己的目光而不自觉地开始选择逃避。
但在今天晚上,他不愿意接着隐瞒下去了。
他甚至想要用寒冬的冰雪去泼醒依旧还什么都不知道的,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
可那并不是因为他想要减轻落在自己身上的罪责。
而是因为他认为对方应该知道了。
这位身上有着赫赫战功的亲王殿下,他不应该等到帝国的敌人向他揭露真相时才恍然大悟。
“早在汉堡遭到轰炸,市内的相当一部分住宅遭到损毁的时候,汉堡市的市长就写信给元首,希望元首批准将汉堡市内的犹太人移走,这样那些属于犹太人的房屋才能够腾出来给真正的‘帝国帝国公民’居住。
“元首批准了他的请求,汉堡市的犹太人就在白天的时候被赶上开往集中营的火车。根据我收到的报告,当时的汉堡市居民都很高兴看到那些犹太人终于要走了。”
身上流着德意志皇族的血,却早在多年前就已身陷泥潭的这个青年试图向自己的友人还原整件事的全貌。
可在这两个小时里经受了太大打击的路德维希却抗拒这些,他毫不掩饰地说道:“艾伯赫特,我不明白你告诉我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我问你的是我们的人在东部做的那些……”
艾伯赫特:“我们的人民根本就不愿意看到那些犹太人,也不想和他们住在一起。”
路德维希:“那就把他们送走,把他们‘转移’走。用一些方法,给他们一些东西……让他们自愿移居去一个新的地方!就像宣传部说的那样!”
艾伯赫特:“可是有谁会真的愿意离开自己世代居住的地方?”
路德维希:“那也不用杀了他们啊!那只是一些女人、孩子和老人!没人有这种权利的!”
当听到路德维希在情绪十分激动的情况下说出的这句话语,艾伯赫特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露出苦涩的笑意。
艾伯赫特:“我感到很遗憾,路德维希。即便是这项政策最重要的推行者和执行者,希姆莱和莱茵哈德,他们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在但是在战争开始后,一切都变了。所有的伦理问题都变成了简单又冰冷的选择题。”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只是认为犹太人是不值得信任的,并且也是毫无忠诚可言的,企图聚在一起消除国界之分的可怕份子。
因而他们便禁止犹太人担任诸如法官、警察、新闻工作者等对于帝国来说十分重要的职务。
而当德意志第三帝国开始为了即将发起的那场战争而全面备战时,一道一道又一道的选择题仿佛从空中降落的围墙,逼得他们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做出选择。
可遗憾的是,他们总会选择更为冰冷,也更为残忍且丧失人性的那一边。
等他们做出了一次一次又一次的选择,等到最终的那层面纱被揭开时,负责那些的人也就已经成为了魔鬼,并再也没有任何可以让他们所忌惮的了。
在绝大部分被隐瞒了真相的军人还会因为那些曾与自己生活在同一片街区的“帝国犹太人”遭到的厄运而感到不可思议甚至是愤怒的时候,纳粹的高层就早已为了入侵苏联的巴巴罗萨计划制定了要让斯拉夫人减少3000万人口的作战策略。
直到此时,他们已经不仅仅是在简单地灭绝自己所厌恶的某个种族或者说是群体了。
他们在试图“改变”欧洲大陆的人口组成。
而这种“改变”就如同那份万湖会议的会议纪要上所提到的“转移”一样,是以杀戮、鲜血和饥饿所达成的。
那根本不是路德维希所能够理解的世界。
也就是在此时,他听到他的好友艾伯赫特对他说道:“但是这所有的一切却偏偏都是合乎我们本国法律的。我想过要改变这样的现状,却遇到了数不清的难题。一旦我想要解决其中的一个问题,就势必会让帝国陷入由另外一个问题所引发的危机。”
第291章 chapter 292
在深夜柏林的另外一条路上, 把自行车骑得飞快的林雪涅在回到自己和恋人住了多年的公寓楼就很快压着自己的脚步声跑上楼去。
并且, 她在用钥匙打开了房门后还一路冲进了卧室,给自己换上了睡裙, 也连忙爬到床上给自己盖起被子。
她似乎想要以这样的方式来掩耳盗铃, 假装自己从未在回家之后又出门过。
但是当她在把卧室里的台灯都关上之后, 被那份与黑暗一同到来的沉寂所包围的她又会忍不住地去想伊莲妮在帝国中央保安局的地牢里和她所说的那些话语。
‘我们非但不会害他, 还会想方设法地帮助他!’
在听到了这句话之后,林雪涅便同对方一样,用被压得很低的声音说道:‘可不管你们到底是什么想的,一旦被你们视为是帮助的那些行为被希特勒察觉,艾伯赫特就一定会遭遇危险。’
那么然后呢?
然后伊莲妮对她说:“他都已经决定帮助反抗组织还充当那些人在纳粹高层的保护人了, 你以为他现在还能算得上是完全的安全吗?听着,我的朋友,在战争进行的年代, 只要想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必定得有自己可能会流血的觉悟。并且这很可能会是我们都需要的一条出路。我们不能让英美两国如愿,德意志和苏联也不能再这样彼此消耗下去了!”
在听到了这样的话语后, 她就跑了,并在在逃跑的时候还能记得把门给对方锁起来。
但是此时此刻, 当林雪涅思考起当时把她给吓跑了的那番话时,她却慢慢地坐起身来, 并在重新打开了台灯后思考起了这番话里对她来说更重要的信息。
伊莲妮说,那是他们都需要的一条“出路”。
通往莫斯科的那座桥梁会是苦苦挣扎中的艾伯赫特需要的出路吗?
她不知道。
但历史已经证明,同英美寻求合作必然不会是德意志的出路。
不向希特勒高层曝光那些拥有贵族身份的陆军高层与他们之间的接触, 这就已经是英国给予这些反抗势力的最大仁慈了。
并且,当丘吉尔与他的一些亲信听说了1944年在德国爆发的7月密谋时,他们在当时非但没有对这些为了信念而付出了生命代价的人表达同情与尊重,相反还很高兴。
因为在这些人的眼里,那只不过是德意志内部力量的“自我消耗”。
对于他们来说,第三帝国就是第三帝国,在这个帝国内的任何人、任何意志都是第三帝国的一部分。那些想要谋反的德国人是否拥有着与希特勒全然不同的意愿其实并不重要。
现在她已经在伊莲妮那里证实了自己好一阵子以来的猜测——她的恋人已经成为了抵抗组织的一部分,所以属于艾伯赫特的“出路”,它又在哪里?
一种隐约的感觉就此浮现在她的脑中——如果此时的艾伯赫特走的还是“七月密谋”的那些人在苦思冥想后依旧选择的那条绝路,那么即便他再聪明,又再有决断力,他还是会失败的。
那就好像1942年的德国所渴望得到的高加索油田,经历了三个多月的苦战,却还是在即将夺下它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苏联人放火把它付之一炬。
当林雪涅让自己的思维进到这里的时候,她会有一种视野突然开阔起来的感觉,就好像她在门窗紧闭的深夜又推开了一扇为了挡住屋内的所有灯光而涂黑的窗户。
此刻她突然意识到,她已经有很长时间都没有试着自己去思考了。
她甚至都从没鼓起勇气去问过她的恋人——如果希特勒真的在某天突然死了,第三帝国又会如何。
她的恋人太聪明了,又知道太多即便是来自未来的她都不清楚的细节。
因而她似乎已经习惯于躲在恋人的庇护下,放弃属于自己的思考了。
渐渐的,曾经让艾伯赫特说出“我不信未来,但我信你”的自己便成为了一个联络站点,只是守在这里等着对方向她问出有关未来的那些信息。
可是她爱的人却总是缚手缚脚,什么都不愿意向她问起。
于是就连她也被仿佛已经被决定了未来的这个年代蒙住了眼睛,开始习惯于像原本就出生在这个时代的人一样思考。
她甚至要因为这样的思考习惯而即将眼睁睁地看着一件一定会在未来让她感到后悔万分的事发生。
想到这里,林雪涅几乎是跳了起来,并光着脚在床上沿着床沿走了起来。
“拜托……拜托,想个办法。”林雪涅一边绞尽脑汁地思考着,一边这样对自己说道:“想一个让伊莲妮即便安全回国也不会把艾伯赫特的事说出去的办法……”
已经换上了睡裙的林雪涅就这样好像考验自己平衡力一样地沿着床沿走了一圈一圈又一圈,又在怎么都想不出个办法的时候自暴自弃一般地向后倒到床上。
但她的这个动作实在是太大了,也有些过分的大胆。那让她倒到床上之后就因为半边身子落在了外头而翻下床去。
也就是在脑袋差点撞到地上的时候,紧张之下的林雪涅竟是抓住了眼前的灵光一现。
而后那就是脑袋撞地的“咚!”的一下,险些让当场呼疼了的林雪涅把那灵光又给弄丢了!
好一会儿之后,林雪涅才缓了缓,并在默念出那五个至关重要的名字后又再度从地板上爬了起来。
她在这个晚上第二次把睡裙换了下来,并换上能够外出的衣服。
而和上一次的轻装上阵有所不同的,是她这次背上了一个皮质的双肩包,并在里头塞了一套看起来有些男孩子气的帅气服装,也拿上了自己的手机、钱包和能够让她在第三帝国近乎通行无阻的通行证。
在确认自己并没有什么遗漏了的东西后,她便在看了看时间后再次冲下了公寓楼。
但这一次,当她推开公寓楼的门时,所见到的却不再是1942年的黑夜,而是2020年的午后阳光了。
“麻烦你送我去百货公司。”
才一出门就看到了一辆出租车的林雪涅很快报出了自己的目的地,并打算这就去到百货公司给伊莲妮买一些变装逃跑时会用得上的东西。
她想自己应该需要买一顶金棕色的假发,然后……她还需要一台最便宜的拍立得。
早已不知道此时的2020年到底是几月几号的林雪涅不得不为自己的好运气而感到庆幸。
因为这会儿的时空这一端正好就是购物中心开着门营业的时候!
赶着去救自己的那位朋友的林雪涅觉得自己真的很着急,她就好像是去年在党卫军的指挥部找她亲爱的艾伯赫特那样在商场里找着卖假发的商店。
但就是在她战斗式购物地解决了自己想买的第二件物品时,她却是被一个自己认识的声音叫住了。
当林雪涅从售货员的手中接过了那台被拆掉了包装的拍立得时,她顺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而后她就会看到一个只见过一面却让她倍感亲切的德国女孩。
在对方又一次地叫出自己名字,并因为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而笑了起来的时候,林雪涅也后知后觉地说道:“你是……是艾伯赫特的……”
“梅拉尼·格罗伊茨,艾伯赫特的堂姐。”
眼见着林雪涅半天都没能想起自己的名字,蓝眼睛男孩的堂姐便又重新介绍了自己一次,并还和她握了握手。
梅拉尼:“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真巧。”
林雪涅:“我也……一点都没想到。”
林雪涅的用词逗笑了眼前的女孩,并且她也很快向林雪涅发出邀请。
梅拉尼:“能有时间和我一起喝杯咖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