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简朴的坑床上,无名静静的仰面躺着,一身血污,仿佛没有一丝的生气,连听到开门声,都没有动弹。
水卿卿踏进房内,鼻翕间被血腥味充斥着。
她心头一紧,连忙点亮灯烛来到炕前,察看无名身上的伤势。
微弱的灯火照到无名苍白失血的冷峻面容,让水卿卿全身剧烈一颤!
虽然之前她已经知道,他是梅子衿的孪生弟弟,知道两人的面容一模一样,可是,真正看到他的面容时,她还是震惊到了。
这一眉一眼,真的与梅子衿一模一样!
只是,因失血过多,再加上常年不见太阳,他的脸色相比梅子衿,更显苍白。
水卿卿原以为他会回去朱雀巷子里的铁匠铺,却没想到,他竟是回到了白府,回到她的院子里,到还将从她身上拿走的胭脂盒还回到了她的妆台上。
心里五味杂陈,水卿卿小心的探了他的鼻息,终是放心下来。
他还活着!
可是,他鼻翕间喷出的气息,却是带着滚烫的热度,水卿卿一惊,拿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才发现他正高烧着。
无名身受重伤,又淋了雨,伤口发炎引发了高烧。
水卿卿心口一紧,连忙打来热水,帮他把脸上身上的血渍擦拭干净,再用热巾敷在额头上,喂他喝水。
无名烧得迷糊间,感觉到了唇间有清凉的液体流进来,忍不住吃力的张大嘴去接着,难受的身子更是忍不住往那丝清凉靠去。
随着他侧过身子,水卿卿看到了他后背上触目惊心的伤口,手一抖,手中的杯子都差点握不住了。
他竟是……竟是伤得这样重?!
之前听刘茵说时,她心里已是震动,如今亲眼看着他为了救自己与昀儿,受了这么种的伤,水卿卿在感激的同时,更是心疼。
没有丝毫迟疑,水卿卿折身去自己屋子里找来干净的纱布,再找来外伤药,回到无名的屋子里,顾不得他全身的血污,帮他清理好伤口,再敷上伤药,拿纱布帮他包扎。
无名身形高大,而且伤口在后腰上,水卿卿要帮他绑好纱布,根本挪不动他,只得爬上炕头,用尽全力将他扶起坐好,如此,才能将纱布绕过前腰包扎稳……
喝了水的无名,渐渐有了一丝神识,再加上水卿卿帮他处理伤口时,伤口在外伤药的刺激下,剧烈的疼痛起来,让他的身子忍不住轻轻的战栗的,坐都坐不稳,身子无力的靠了水卿卿的身上,滚烫的额头伏在她肩膀上,嘴里梦呓般的喃喃自语着,脸上的形容一片悲痛!
起初,专心为他缠着纱布的水卿卿,并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直到感觉肩头上被滚烫的眼泪打湿,她才听到了他嘴里的话。
“……我不是怪物,我不是灾星,我不是的……不要杀我……”
“对不起……对不起,卿卿……”
心口一痛,水卿卿一边扶着他小心翼翼的侧躺下来,一边硬着喉咙哽咽道:“我不怪你的,你更没有对不起我……我欠着你的命呢……”
仿佛听到了她的话,无名紧蹙的眉头松了下来,嘴里喃喃道:“……不要离开我……我已一无所有了……连仇恨都没有了……”
水卿卿微微一怔,帮他额头换过毛巾,再喂他喝了半碗水,替他盖好被子,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是烫得很。
无名这个样子,水卿卿如何放心让他一个人在这里,可是外面红袖还等着自己进宫呢,她可要怎么办?
下一刻,水卿卿起身准备离开,手却被无名猛然拉住。
深邃的眸子吃力睁开,无名眸光迷朦的看着水卿卿,喃喃重复着一句话:“不要离开我……不要抛弃我一个人……”
无名伸手去拉水卿卿,一直紧紧握着的手掌终是松开,手中死死握着东西也随之掉在了地上。
水卿卿弯腰拾起来一看,却是一截小小的断指,神情一怔!
之前刘茵告诉过她,无名在五岁生辰那日,为了让父母接纳他,亲自砍下了自己的第六指……
难道……这就是造成无名悲惨一生、并让他悲痛了二十四年的那根断指么!?
心口涌起更多的心疼,水卿卿抬眸怔怔的看着那怕昏迷中,也满面悲痛无助的无名,心口也跟着酸涩起来。
水卿卿明白无名心中的那种孤寂可怜,因为,当年养父离世时,她一个人躲在破旧的窑洞里,也像如今的无名一样,心里除了悲痛无助,更是感觉到深深的孤寂害怕,仿佛被全世界抛弃,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孤单的存活着……
她收好断指,软下声音在他耳朵安慰道:“不要害怕,我去帮你拿药,一会就回来……”
听到她的话,无名慢慢的松开了她的手,复又无力的闭上眼睛,烧得沉沉昏睡过去……
水卿卿回到自己的屋子,毫不迟疑的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将身子泡进了早已冷却的浴桶里,直到感觉到全身冰寒冻骨,止不住的打哆嗦,才从浴桶里爬出来,重新穿好衣物。
刚刚做好一切,恰在此时,房门被敲响,水卿卿苍白着脸去开门,却是红袖寻上门来了。
红袖眸光往她身上凉凉一切,道:“郡主可准备妥当了,都已是戌时头了,娘娘还在等着郡主呢。”
水卿卿手双手撑着额头难受拧眉道:“实在抱歉,今日淋了生雨,估计着了风寒,头晕脑涨得很。”
说罢,对一旁跟着进来的白府丫鬟吩咐道:“去告诉父亲,让他帮我叫府医来。”
那丫鬟得了她的令,连忙跑出去禀告白浩清去了。
听说她生病了,红袖脸色一沉,眸光定定的看着她,皮笑肉不笑道:“先前郡主回府时尚且好好的,怎么突然说病就病。其实也没关系,宫里多的是太医,比府上的府医医术高明的很……”
水卿卿愧疚道:“春日里风寒本就多发,我也没想病症会突然就上身了……我也想进宫陪娘娘,只是怕,若是过了病气给娘娘就不好……不如让府医先看看,若是不严重,我随姑姑进宫便是……”
听到她这样说,红袖再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眸光凉凉的看着她,想看出她在耍什么花样。
白浩清本就不放心在这个时候让水卿卿进宫见陈皇后,所以,听了丫鬟的话,心里立刻反映过来,叫上府医赶去正院,一路上已是对府医吩咐好一切。
所以,府医帮水卿卿把过脉后,一脸凝重的告诉白浩清与红袖,水卿卿风寒入体,不宜再出门见客,怕传给他人。
听了府医的话,红袖脸黑下半分,白浩清亲自将一张银票放进红袖的手里,愧疚道:“承蒙娘娘看重,只可惜小女今日受了惊吓,又着了风寒,此时入宫,只会给娘娘添麻烦,不如等她病好了,微臣亲自送她进宫给娘娘赔礼。”
其实,陈皇后本意并不是真的想见水卿卿,她是在得知水卿卿失踪后,故意上白府要人,以此找到水卿卿的错处,借题发挥罢了。
所以,红袖看着手中的大面额的银票,也不再坚持。
但该问清楚的,她却不会放过。
红袖将银票揣好,笑道:“那怕在宫里,娘娘对郡主可一直关心着,今日之事,娘娘肯定会向奴婢问起的——郡主,若是娘娘问起你今日去了哪里,为何会受惊着寒,奴婢可要如何向娘娘禀告啊?”
闻言,水卿卿不免红了眼睛,神情黯然伤心道:“母亲离世前,我曾答应给母亲酿酒。可惜,母亲没有喝到我的酒就走了……我就想着趁着出嫁前为亡母酿好新酒,刚巧今日出府,就转去了长街的酒铺打酒,因为上次准备的酒被……被我妹妹白凌薇弄洒了……”
她上次按着白凌薇灌酒的事,整个白府都知道,所以,她不怕红袖问。
“我去酒铺买酒,突然下起大雨,就留在酒铺里避雨,想起母亲,心里难过,不免多喝了几口,就醉酒在酒铺里睡着了……可能就是在那时,着了风寒,刚刚回来沐浴后,寒气发了出来,才发现头晕脑涨的,身子很不舒服……”
听了她的解释,红袖半信半疑,一旁的白浩清却是重重的松了一口气,连着姚氏高悬的心都悄悄放下。
因为今日是她邀请水卿卿出门的,后来半路她晕车,她却没有亲自护送她回来,以至失踪不见。
白浩清之前已骂过她好几回了,她生怕自己才当刚刚当家,又因此事丢了掌家之权。
水卿卿说完,郑重道:“等明日身体好些了,我就进宫亲自向娘娘请罪。”
如此,红袖也不好再说什么,带着人离开白府回宫复命去了。
红袖走后,白浩清眸光定定的看着水卿卿,道:“你怎么又想通了,不去见皇后娘娘了?!”
从水卿卿不直接招府医看病,而是让丫鬟先通知自己开始,白浩清就明白,她生病是假,想以此推掉进宫见陈皇后才是真。
水卿卿冷冷道:“陈皇后突然这么晚要接我进宫,只怕是我今日失踪一事,有人向她告密。所以,既然知道她并不是真的想见我,我又何必辛苦去敷衍她。”
“那你明日……”
“我如今‘病了’,明日进宫,她自是不好再为难我,我应付起来,也轻松得很。”
听到水卿卿的话,白浩清眸光一亮,他并不知道水卿卿所做一切,是担心重病的无名,要想办法留下来照顾。只是觉得,她能有这样的心机,很是不错,不由满意笑道:“不愧是我白浩清的女儿,将人的心思摸得很透——如此一来,借着生病,你明日只需进应付她一下就可以,不怕被她刁难陷害了。而三殿下那里,也好应付多了。”
不过,白浩清心里也是疑惑,今日一天,她到底去了哪里?
如今屋里再没有其他人,白浩清沉声道:“你今日到底去了哪里?我可不相信你方才的那翻说词——你是不是去找昀儿了?”
想到昀儿,水卿卿自是想到白浩清给他下毒之事来,心里涌上恨意,咬牙冷冷道:“白相既然知道,又何必来问?若不是因为你,我又何需四处寻找昀儿,从而闹出今日这么多事情来!”
白浩清将信将疑的看着她,怀疑道:“你果真是找昀儿去了?!那侍卫无名呢?今日也是一天没见到他,而我也问过三殿下,昨日,他并没有回三皇子府。”
水卿卿生怕他发现无名现在就重伤在后院,连忙按下心头的慌乱,故做镇定道:“无名被我派出京城,去别苑山崖下寻怜姑姑去了——他见过怜姑姑的样子,对那里一带的地形也很熟悉,所以最合适不过了。“
白相冷冷道:“既然是派他出城了,昨日为什么要骗我?”
水卿卿勾唇嘲讽笑道:“因为在白府没有秘密——我不想让皇后知道我在找怜姑姑。”
想到今日她失踪一事被陈皇后知道,白浩清不好再说什么,也终是相信了她的话。
看着她疲惫苍白的脸色,白浩清吩咐她好好休息后,起身离开。
水卿卿唤住他,道:“你让府医给我熬好退烧祛风寒的药送来。”
白浩清一惊,忍不住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吃惊道:“你真的生病了?”
泡过冰冷澡的水卿卿,确实有些头晕眼花,额头也有微微的热度。她挡开白浩清伸过来的手,嫌恶道:“做戏自然做全套,白相可不要忘记了,咱们白府有着陈皇后的眼线在,若是我什么都不做,只怕会引起陈皇后的怀疑。所以,药一顿都不能少——让府医赶紧熬好送过来。”
白浩清觉得她说得有道理,而且,只要她愿意出嫁,不再想着退婚,别说是熬药,那怕要他割血做药引,他都会同意的。
所以,很快府医就熬好药亲自送了过来。
水卿卿又让厨房里给自己做了一碗面,然后照常将正院里伺候的下人都撵出去,锁好院门后,将药和面一起端进了无名的屋子里。
因为有水卿卿先前帮他上药包扎好伤口,还喝了水敷了额头,等她端着药与面进去时,无名已醒了过来,静静的侧躺在炕上。
他醒来后,若不是看着腰上包扎的纱布,还有放置在他手边的茶水,以及屋子里残留的她身上的淡淡的薄荷清香,无名还以为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虽然身体还是高烧得难受,无名孤寂的心田里却似注入了一股甘泉般,一点点浸润他孤苦的心田,让他坚硬如铁的心都被得柔软起来……
所以,等看到水卿卿再次进来,无名心里一紧,不由想到之前自己在阁楼上对她说的那些残忍绝情的话,更是想到她将自己当成洪水猛兽,抱着孩子害怕绝望的逃避自己时的恐慌样子,感觉自己没脸再见她……
心口隐隐痛着,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水卿卿的无名,慌乱的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鼻翕间传来了浓浓的药味。下一刻,他感觉她柔软的手掌落在他的额头上。他听到她轻轻叹息一声,然后有勺子递到自己嘴边……
她在给自己喂药。
苦涩的药汁缓缓流进他的嘴里,他竟是感觉不到一丝的苦味……
下一息,他终是假装不下去了,吃力的睁开了眼睛,正好对上她澹清明亮的眸子。
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两人都怔住了。
这是无名露出真容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所以,无名深邃的眸子里闪过慌乱无措。
水卿卿却是欢喜的笑了,欣慰道:“你醒来就好,等喝了药,再吃寿面吧——今日可是你的生日。”
闻言,无名微微一愣,这才发现,她的手边,还放着一碗面条。
见无名怔怔的呆愣着,迟迟没有动筷子,水卿卿另拿了一副碗筷,从无名的碗里夹出一些面条放进自己碗里,笑道:“我陪你一起吃寿面。”
之前在铁匠铺的后院里,刘茵为无名准备了生辰的寿面,可是,不等他吃一口,就发生了后面的变故。
而每一年的生辰,也是无名最痛苦悲惨的一日,因为从他出生那日起,就注定了他悲惨的命运,更是会让他想起当年的断手之痛。
所以,他原本是想劝着水卿卿带着昀儿离开,最后因为心绪的悲痛怨恨,说出的话,全是残忍无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