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宥从见到琳柔郡主的那刻开始,温和的面容就冷了下去,对陈皇后不满道:“母后不是特意让莞卿来陪你的么?怎么又叫来了别人!?”
闻言,琳柔郡主眸光一暗,上扬的唇角不禁滞住了,面露尴尬的呆在当场。
水卿卿早已听白浩清提起过,陈皇后属意让眼前这位琳柔郡主做李宥的王妃,所以,心里当即明白过来,陈皇后想念母亲、叫自己做陪是假,让琳柔郡主出面、让自己识趣而退倒是真。
所以,听到李宥毫不给琳柔留情面的话,水卿卿并不出言圆场,静静的敛眸在一旁看着。
果然,琳柔很快就回过神来,向陈皇后款款有礼道:“娘娘,臣女先行告退,不打扰娘娘与殿下莞卿姐姐共享天伦。”
陈皇后眸光往静静站在一旁的水卿卿身一扫,赶在琳柔离开前出言挽留,笑嗔道:“都是一家人,有何好见外的。”
说罢,对李宥道:“莞卿第一次进宫,母后就是怕她拘谨,才特意让琳柔来相陪的——两人年龄相当,琳柔又是咱们大晋贵女圈的翘楚,不论家世学识,还是谈吐举止,都是众闺秀学习的楷模,本宫很是喜欢她呢。”
陈皇后毫不吝啬的将琳柔郡主夸张了一番,亲自上前拉着她重新回到桌前,招手让水卿卿也入座。让两人一左一右的坐在自己身侧。
迟疑片刻,李宥终是在陈皇后对面坐下。
茶桌上摆着几色精致入微的糕点,羊脂金玉茶杯中,盛着如琥珀般金黄色的茶汤,偌大的偏殿里充盈着淡淡的蜜甜茶香,让人闻之倾心。
李宥端起茶杯递至水卿卿的手边,轻声道:“这是今年新上贡的极品金骏眉,很是不错,你且尝尝。”
陈皇后见李宥对水卿卿偏护的样子,眉眼间不动声色,嘴角却是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冷笑,笑道:“是啊,知道你昨日出事受了惊吓,晚上肯定没有休息好,所以本宫特意让人给你泡制了这提神解乏的香茶,你多喝些。”
说罢,杏眼定定的看着水卿卿,等着她的回答。
水卿卿抬眸,目光毫无畏惧的迎上陈皇后打量的眸光。
之前陈皇后上白府吊唁,水卿卿已见过她。
但那时,她只当她母亲最好的姐姐,是自己敬爱的姨母,所以,根本没有用心思的去打量她。
而如今,她从怜姑姑那里得知了陈皇后的真面目,更是亲自从杨氏那里拿到了她与杨氏勾引,陷害母亲的证据。
如此,再见她,水卿卿的心境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与之前大不相同了。
她近距离的看着陈皇后,看着她明艳动人的光洁脸庞,脑海里不可抑止的就想到了母亲那张面满是疮痍伤疤的可怖面容,心里的恨意开始翻腾起来——
将母亲一辈子害得如此悲惨,她却在这里受万人敬仰,老天爷何时开眼过?!
她盯着陈皇后的眸子,一字一句缓缓道:“姨母想念母亲,莞卿更是想念母亲——想着母亲可怜的一生和悲惨的命运,想着母亲大仇未报,日夜不得安眠。所以,想为母亲酿制新酒祭拜母亲,好让母亲托梦告诉我,害死她的真凶是谁?亏欠她一生的恶人又是谁?”
此言一出,气氛瞬间凝固起来,陈皇后的面容更是微微一滞,冷凝下来。
李宥看母后脸色冷凝下来,连忙道:“姨母生前,莞卿答应酿酒给她喝。而昨日,她正是因为出府去酒铺买酒为姨母酿酒,恰遇大雨被困酒铺,尔后多喝了几杯酒醉睡在了酒铺,等醒来就天黑了……”
陈皇后笑了,笑容却不达眼底,看着水卿卿缓缓道:“没想到你竟是有这样一份孝心,更没想到你竟是会酿酒。本宫之前也听你母亲说过,寻回你之前,你吃过很多苦,本宫确是好奇,你之前跟着养父,靠着什么过活的?”
早在杨氏向陈皇后求救,让她出面救白凌薇出牢狱时,就在密信中告诉了陈皇后关于水卿卿在西漠时的身世,所以,关于她之前跟了一个走艺郎的养父,关于她嫁了一个痴哑儿的事,甚至是借种打子,没有一件是她不知道的。
所以,听到水卿卿会酿酒,坐在对面的琳柔郡主一脸诧异,可陈皇后脸上半点吃惊的神色都没有,眼底深藏着嫌恶,身子不自由主往琳柔郡主那边偏移靠近。
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有时候那怕不言不语,单是她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息,都能让人察觉她的喜恶。
而水卿卿从进殿开始,就感觉到了陈皇后对自己的嫌恶,入座后,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她之前还在怀疑,上回陈皇后去白府,虽然虚伪,但还假惺惺的拉自己的手嘘寒问暖,可今日,她打着想念母亲的借口让自己进宫,按理应该会对自己假意亲热,可她却明显的避着自己,不由让水卿卿心里疑惑。
如今听到陈皇后突兀的问起自己的养父,水卿卿心里突然闪过亮光——
是了,自己之前毫无防备的将西漠的一些事,告诉给了金大娘,而金大娘只怕也同金嬷嬷说过的。
如今,她与杨氏白凌薇为敌,她们自会去打听了解自己的过往,所以,关于她之前在西漠的事,金嬷嬷一定会告诉她们。
而杨氏为了巴结皇后,自会将她知道的事,都告诉她了。
所以,本就觉得自己配不是她儿子的陈皇后,如今知道了自己之前嫁过人,只怕拼命都不会让自己成功与李宥成亲。
一边是阻拦婚事的陈皇后,一边是做好一切准备迎娶自己、不容退婚的李宥,她却是要怎么办?
第80章 退婚被拒
水卿卿蓦然之间,已是明白,自己在西漠的事,只怕陈皇后早已知道。
如此,只怕她更加会阻拦自己嫁给李宥了。
可是,她刚刚才在城楼上答应李宥,不再反复迟疑,只专心的待嫁,做三皇妃……
如此,她倒是要怎么办?
心里一片冰凉,水卿卿不动声色的浅浅笑道:“来见娘娘之前,殿下带我去了北定门的城楼。殿下跟我说,让我从这一刻起,放下以前的所有人和事,只专心做出嫁的准备,安心的做他的三王妃——所以,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闻言,李宥面容一松,陈皇后脸色却沉了下去。而静静坐在一旁不时打量水卿卿的琳柔公主更是眸光一暗,僵硬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陈皇后故做唏嘘的叹喟道:“过往那能说过去就过去。至少听你刚才的话,本宫知道,你对你母亲死因的仇恨一直耿耿于怀,所以——”
眸光切切的看着水卿卿,陈皇后不露声色的试探道:“所以,你若真的要在成亲前放下一切,岂不是连同你母亲死因一事也要一迸放下了?!”
水卿卿心里一冷,看着陈皇后反问道:“娘娘希望我放下母亲的仇恨,不要为母亲报复么?”
陈皇后面容微微一滞,不等她开口,李宥冷下面容恨声道:“姨母之死,疑云重重,定要查个清楚才是——你放心,那怕你不查,我都会帮姨母查明死因,还姨母一个公道!”
闻言,陈皇后握茶杯的手骤然一紧,眸光彻底冷了下来……
李宥担心水卿卿身上风寒未好,更是敏感的察觉到了氛围的不对,于是提出要送水卿卿出宫,陈皇后却笑吟吟的拦下,笑道:“莞卿好不容易进宫一趟,怎么能刚来就走?既然来了,宫里多的是太医。哦,本宫想起来了,宫里有一个盛方的太医,不正是与莞卿相熟么,听说还是盛太医当初从湖里将你救出来了。今日盛太医正好当值,就招他来帮你看看,也顺便让你们叙叙旧好了。”
说罢,不容置疑的让红袖去太医院招盛方来储秀宫。
盛方刚进太医任职不足两年,按着资历,根本不足以踏进皇后的宫院。
而红袖招他时,根本不告诉他是来为水卿卿看病,只是说皇后召见,让盛方一路上心里紧张忐忑不已。
等心口绷紧的盛方进到储秀宫见到水卿卿,心里一松,正要上前同她打招呼,开口前突然想到如今身份有别,连忙恭敬的上前跪倒,向陈皇后李宥等人行礼。
盛方年过四十,是一个老实墩厚之人,当初将水卿卿从湖里救上岸后,从脉相里,发现水卿卿竟是刚刚生产完,更是胞宫严重受损,当时虽然心里震惊,还是应水卿卿的恳求,一直替她将此事隐瞒。
那怕后来水卿卿回归白府,成为相爷家的嫡长女,尊贵的莞卿郡主,更是会嫁与三殿下成为王妃,盛方还是小心的帮她保密着这个秘密,从不揭穿她,也不因为之前救过她,攀着水卿卿的关系往上爬,仍然老实本分的在太医院当差。
陈皇后让盛方起身,吩咐他为水卿卿看诊。
在皇后的储秀宫里见到盛方,水卿卿虽然心里高兴,但总感觉陈皇后另有其他目的,心里不由惴惴,一边为盛方担心,也为自己担心。
盛方却不知道水卿卿心里的纠结,只以为陈皇后特意唤他过来,真的是为水卿卿看病的,不由彻底放心下来,凝神用心的帮她诊脉,尔后担心道:“郡主确实是沾染了风寒,只是幸而病症尚浅,喝几贴药好好休养几日即可,只是——”
说到后面,盛方不由顿了顿,陈皇后故作关切道:“只是什么?”
盛方看着水卿卿明显憔悴的面容,叹息道:“只是郡主神思烦忧,心虑过重,伤神损体,日子久了,实在是对身体不益。”
李宥听了,眸光看向水卿卿,也感觉她比在定国侯府时,消瘦了许多,面色也不复之前润泽,长眉不觉拧起,沉声问道:“可有药物医治?”
盛方心里也疑惑,按理水卿卿找回身分,应该高兴,为何比当初失忆在自己家里时,更是憔悴了呢?
他关切道:“此乃心病,只需郡主自行放宽心,少忧虑,病症自然不治而愈。”
听了盛方的话,陈皇后杏眸里飞快的闪过寒芒,对水卿卿假意嗔道:“你小小年纪,那来的那么多思虑。说好答应了宥儿放下一切事情,安心待嫁,怎么心里还这么愁苦?你在愁闷什么出,说出来让本宫与宥儿帮你出出主意!”
一直没出声的琳柔郡主也在一旁边凉凉笑道:“只怕莞卿姐姐是为了与殿下的婚事欢喜激动……如今这世间的女人,那个不羡慕姐姐的好福气呢。”
闻言,李宥的眸光却是沉下去半分,他心里自是明白水卿卿在烦忧什么——一切,不过是因为她心中放不下梅子衿罢了!
想到这里,李宥心里不可抑止的想到了昨日找寻水卿卿时,梅子衿说的那些猖狂又坚定的话来,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心绪腾起怒火来。
想到这里,李宥唤过身边的宫人,悄悄吩咐了几名,宫人连忙领命下去了。
看完诊,水卿卿亲自送盛太医出去。
一路上,水卿卿并心的问盛家各人最近可安好?
盛方告诉她,盛家各人都很好,让她不要挂心。只是在说到盛瑜时,语气不觉慢了下来,更是忍不住重重叹息了两声。
原来,自从盛瑜从南方的妓院逃回家后,性子大变不说,更是在看到梅子衿上门找水卿卿后,越发的不肯死心,一直想着办法接近梅子衿。
盛太医为此,与夫人也很是伤神,本来给她访了几户小户人家,让她过去做继室。如此,湮下她之前的不堪过往,平静的过着小日子也算是不错的结果与归宿。只是没想到,本就眼高于顶的盛瑜,见着自己两个姐姐都嫁入了高门大户的权贵之家,心里越发的不平衡,根本不同意家里的安排,只一心要嫁进定国侯府,对梅子衿不肯死心……
看着盛太医面容间的愁色,那怕他没有细说,水卿卿也大抵猜到是盛瑜之事让家里烦心了,不由劝道:“老爷对我有恩,若是盛小姐的事有我帮得到忙的地方,老爷尽管同我说。”
见她今时今日,还肯恭敬的唤自己一声‘老爷’,盛方心里很是欣慰,叹息道:“谢谢郡主挂怀,她的事,只怕无人能帮她达成,只希望有朝一日,她能自己醒悟死心。”
听到‘死心’二字,水卿卿瞬间明白过来,知道盛瑜还在痴念着梅子衿。
可是,梅子衿本就嫌恶于她,如今她更是从烟花之地出来之人,这样的人,那怕做妾,只怕梅子衿与老夫人都不会同意的……
分别时,水卿卿再次郑重拜托盛方,请他帮她继续隐瞒之前的事。
盛方严肃的点了点头,道:“郡主请放心,我身为一个医者,不论是遵循医德,还是与郡主之间的恩德,微臣都会谨记的。郡主放心!”
说罢,盛方又不忘记叮嘱道:“郡主放宽心思吧,你身体本就受损过,如果再这般愁思下去,对身体百害而无一利,郡主万万不可再继续这般下去了。”
水卿卿苦涩笑了笑,向盛方轻声道谢。
此时,两人已行到了御花园。道别后,水卿卿折身往回走,却见到远处徐徐走来两人,却正是梅子衿与五公主乐宜。
男的一身暗紫锦袍长身玉立,冷峻非凡。女的一身俏丽黄裳小鸟依人,娇丽可爱。
两人走到在一起,一路上吸引了无数人的眼光。
心里蓦然一酸,水卿卿连忙将身子小心的藏到了路旁的树后,眸光透过缝隙切切的看着他们,心腔一片冰凉,更是酸涩悲痛——
从来,她都不能像乐宜公主这般,可以光明正大的陪伴在他的身边。
每次见面,那怕在侯府,他们都要避嫌,那怕同一条路上走着,都是他在前面,她隔着距离,在后面远远的跟着……
原来,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注定不能在一起的……
眼睛酸胀难受,水卿卿默默的目送他们走远,才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怔怔的站在路中间,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默默叹息一声,她正要重回储秀宫去,身后一道威严的声音突兀响起。
“小小年纪,就唉声叹气的,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陡然听到声音,水卿卿全身一惊,慌忙回头看去,却不知道何时起,晋明帝竟是负手站在了她身后。
“皇上……”
吃惊之余,水卿卿连忙曲膝行礼,可不等弯下身子,晋明帝已伸手将她扶起。
开春后,御花园里一片姹紫嫣红,连路边的早杏在宫中工匠的精心培植下,都提早开放了。
彼时,水卿卿恰巧站在一片杏林下,身后掩映着成团簇拥的嫩白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