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陈皇后的话,晋明帝眸光一沉,冷冷道:“可他们原本就有婚约在身,而且是朕亲自赐的婚,若是因为莞卿一出事,就此放弃,岂不是更让天下人说我们皇家薄情寡义!”
陈皇后没想到,事到如今,那怕水卿卿成了这个样子,晋明帝都不愿意取谛婚事,眸光一转,拿着丝帕抹着眼睛,哭道:“可皇上刚刚也听王院首说了,莞郡她如今除了昏睡,其他什么事都不懂,竟是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而且头上的伤口也不见愈合,这样的形容,后日的大婚如何进行?臣妾担心,到时只怕连拜堂成亲……那些礼节都做不了……可要怎么办呢?”
晋明帝心里笼上了一层阴霾,堵得难受,闷声道:“既然如此,后日的大婚就一切从简罢了——当年你已是亏欠了武宁,如今咱们却不能再亏欠了她的女儿!”
晋明帝的话让陈皇后全身一颤,心里更是生出一丝戾气来——
她可以提当年武宁公主救她一事,却忌讳晋明帝提起。
因为,每次听晋明帝提起,她心里都分外的不是滋味,感觉他就是在提醒她,她如今尊享的一切,包括他娶她为太子妃,都是武宁让给她的!
面容冷下去半分,陈皇后悲声哭道:“是啊,一切都是臣妾的错,当年若是被烧死的人是臣妾就好了。如此,也不会因为臣妾亏欠着武宁,让宥儿来替我来还这份恩情……他是嫡皇子,大婚原本是咱们大晋最大的喜事,如今却一切从简,定会受人一辈子的笑话,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了……都是臣妾害的他,臣妾真是罪该万死!”
“哀家都还没死呢,皇后说什么死不死的?”
恰在此时,殿门大开,却是太后亲临储秀宫来了。
见到太后这个救星终于来了,陈皇后心里紧绷的弦瞬间放松下来。
原来,陈皇后猜到晋明帝不会同意退婚,所以,在请晋明帝来储秀宫商议水卿卿之事时,一面让人悄悄去请了太后来。
太后当然是支持退婚的,不光是因为皇家的脸面,更是为了退掉水卿卿,让自己家的侄孙女琳柔郡主上位。
见到太后驾临,晋明帝与皇后连忙迎上去。晋明帝亲自扶太后到暖榻上坐了,关切道:“一到春日潮湿天气里,母后的旧疾就犯,怎么不在慈宁宫好好休养?有什么事,召儿臣过去就好。”
太后眸光不露声色的看了眼陈皇后,呆看到她面容间的神色,已是猜到了晋明帝不愿意与白家退婚,不由缓缓道:“整日在宫里呆着也是烦闷,恰巧听说了莞卿郡主出事的消息,就想找皇后商议商议。正好你也在,那哀家就一迸说好了。”
陈皇后亲自给太后奉了茶,恭敬道:“劳烦母后为宥儿的事操心了。母后差人唤臣妾去慈宁宫就好,岂敢劳驾母后亲自出面。”
接过陈皇后手中的茶,太后慢嘬了一口,尔后看向晋明帝,缓缓道:“方才哀家在殿外听到了皇上与皇后的对话。皇上仁义重情是好事,可正如皇后所说,此事关乎宥儿一辈子的脸面和幸福,却不能因为你们上辈的事,将这些强加在他身上,对他实在不平——”
“而且,此事还关乎到皇家的颜面,更是关乎皇嗣香火的延续,却不能因为报恩还情,让皇家的子嗣出现问题。”
“所以,这门婚事,哀家觉得,不结为宜,趁着还未大婚,及早的退了。咱们可以用其他法子补偿她。”
太后此言一出,陈皇后不禁悄悄舒出了一口大气,帮着太后一起劝说道:“而且,宥儿是皇子,后宅妻妾成群,以着莞卿现在的情形,那怕让她嫁进王府,对她并不是好事。宥儿忙着政事,必定不能时时守着她,若是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还不如让她在清静的地方好好的休养,派人细心照顾来得好。”
太后也点头,“皇后说得对,有女人的地方就有事非,她自身都不能保,根本不适合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所以还请皇上三思!”
陈皇后与太后一唱一合的劝着晋明帝退婚。心里闷结的晋明帝不觉间走到了窗前,抬眸怔怔的看着窗外开得绚烂的花树,不由想起了上次在御花园,看到水卿卿悄悄躲在树后面,看着梅子衿流泪的样子来。
那时,她已向他坦承了她心中所喜之人是梅子衿,而非李宥,更是向他恳求解除婚约……
晋明帝怔怔的想,自己当日拒绝她的请求,到底是对是错呢?
不由的,晋明帝再次想起了武宁公主,想到她悲惨的一生,心口再次隐隐揪痛起来。
下一刻,他闷声道:“明日,朕亲自去白府看过她,再做决议吧……”
听到晋明帝终于松口,陈皇后终于放下心来了,连忙道:“皇上,莞卿是臣妾的亲侄女,臣妾也实在是担心她,明日臣妾陪皇上一起出宫去看她!”
晋明帝亲自送太后回慈宁宫去了,陈皇后靠在美人榻上,看似闭眸养神,可心里却担心明日去白府,会生出新的变故出来。
直觉,她总觉得晋明帝不会如她所愿,取谛水卿卿与宥儿的婚事。
看着她紧蹙的眉头,红袖一边拿着玉锤帮她轻轻捶着双腿,一边小声道:“娘娘,郡主已如娘娘所愿成了个傻子,而太后也亲自出面让皇上退婚了,娘娘还有何可烦忧的?”
陈皇后重重叹息一声,冷冷道:“你有所不知,皇上爱屋及乌,本宫就怕明白他见到郡主痴痴傻傻的样子后,非但不嫌弃,还会越发的同情可怜她。到时不肯退婚怎么办?”
听了陈皇后的担忧,红袖手中动作一顿,很是愤然道:“可咱们殿下,钟灵毓秀,天之骄子,将来是要做一国之君的,怎么能娶一个痴痴傻傻的女人做正妃呢!?其实,白家若是有自知之明,早在当初认回这个嫡女时,就要主动退婚。毕竟,她不但做过冲喜娘子,之前还嫁过人的,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再嫁给咱们殿下呢?”
陈皇后心里一片冰寒,冷冷道:“可惜,那个白浩清,野心勃勃的想当国丈呢。所以,想让白家主动提出退婚,只怕是不可能。不然本宫何需花费这么多的精心。”
陈皇后话音刚落,恰在此时,有小宫女悄悄从殿外进来,将一样东西恭敬的交到了红袖的手里,红袖一看,轻轻对陈皇后禀告道:“娘娘,白府的杨氏给娘娘送来密函了。”
闻言,陈皇后倏然睁开眸子,从红袖手中看过密函一看,先是拧着眉头,后面却高兴的笑了。
“这个白相,还真是垂死挣扎,到了此时还想着与本宫结亲呢——不过这一次,本宫倒是愿意。”
红袖一脸的疑惑,正要开口,陈皇后已是对她吩咐道:“天黑后,你亲自出宫,悄悄去白府走一趟,告诉白浩清,本宫可以许白家三女侧妃一位,但有一个条件——明日,让他在皇上出宫去白府时,由他们白府主动退了郡主与宥儿的婚事。如此,皇上也就无话可说了。”
红袖瞬间明白过来,欢喜道:“恭喜娘娘心愿达成!”
恰在此时,宫人来报,三殿下来了。
李宥冷沉着脸进来,陈皇后小心的觊觎着他的神色,待看到他拧紧的眉头,心里已是一片了然,柔声道:“你可有去过白府看过莞卿?她的病……可有好转?”
李宥凉凉叹息道:“如今,她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了……”
心里一喜,陈皇后正要开口,李宥抬眸静静的看着她,一字一句缓缓道:“她成了如今的样子,母后是不是很开心?”
陈皇后心里一震,面容间又是气愤又是震惊道:“你……你此话是何意?”
李宥眸光微凉,勾唇冷冷笑道:“母后不是一直不满意这门婚事么。上次她来宫里,母后特意在她面前对琳柔赞不绝口,还故意问起她流落民间时的旧事,难道不是想给她难堪吗?”
陈皇后脸色一沉,语气也冷了也来,冷然道:“你想多了,母后是她的亲姨母,怎么会帮着外人为难她?只不过闲聊时的一些随意的话,那有你想得那么多心思……”
李宥勾唇凉凉一笑,眸光往宫人递上来的茶具上扫过,冷冷笑道:“儿臣记得,之前母后这里有一套羊脂玉的茶具,莞卿上次来时用过。从那以后,儿臣就再没见母后用过了——母后若是嫌弃不想用了,为何不赏给儿臣,就这样让宫人扔了多可惜!”
原来,上次陈皇后让宫人扔了水卿卿用过的茶具时,恰巧被返回储秀宫的李宥听到。
从此事上,李宥终是感觉到了母后对水卿卿深深的嫌恶,从而对此次水卿卿病情突然变得如此严重,心里也不由生出怀疑。
“所以,母亲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她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从而一直不放弃撮合儿臣与琳柔郡主?”
陈皇后神色大变,眸光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咬牙抑住心里的慌乱,故做气恼的颤声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把母后想成什么样的人了?母后是对莞卿颇有微词,但却不会真的去害她……不论怎么说,她都是武宁妹妹惟一的孩子,母后怎么会对自己的亲侄女做出这样的事来……”
说完,陈皇后气得浑身发抖,红袖连忙上前劝慰道:“殿下,你怎么能怀疑娘娘呢?那套茶杯是因为宫人在收拾时,不小心磕破了才吩咐扔了的……”
李宥挥手打断红袖的解释,如今,事情演变成现在这个局面,就算一切真的是自己的母后做的,他也不会去追究在乎。
所以,如今他担心的也并不是这些。
看着陈皇后,李宥无奈道:“母后,儿臣并不是责怪母后的意思,儿臣只是烦忧,白相一向立场不稳,若是此时与白府解除婚约,只怕白相恼羞成怒之下,会投到四皇弟的阵营下去——而若是失去了白相的支持,还有定国侯的,儿臣那怕得到了太后一族的支持,只怕也没有十足的胜算。”
听了李宥的话,陈皇后心里的担心砰然放下,面容瞬间已是成了先前柔和的样子,得意笑道:“此事简单。据母后所知,白家不止莞卿一个女儿,待字闺中的还有三女白凌萱。虽然不是嫡出,不能给你做正妃,但你却可以娶她做你的侧妃,如此,咱们与白家还是成了姻亲的关系,那白相自然还是会为你效命的——”
“至于定国侯,呵,此次战役还不定什么时候结束。等你确定了与琳柔的婚事后,太后与诸大臣,自会开口向你父皇提议,立你为太子了。所以,说不定等他回京,一切大局已定,与他,自然也没了什么干系。”
陈皇后的话,终是将李宥心里最后的一丝担心也放下,也在心里彻底的放下了水卿卿……
从杨氏向陈皇后送出密函后,杨氏与白浩清都开始紧张的等着皇后的回复。
密函从午后送进宫后,一直等到傍晚落日后,终于等来了皇后身边的亲信红袖。
当白浩清得知陈皇后愿意许三女儿‘侧妃’一位时,心里的缺失瞬间被填满,再次欢喜起来。
虽然侧妃比不是正妃,但白凌萱身世清白,还能生儿育女,前途比之叛逆不能再生育的水卿卿,确定要更加的光明。
所以,在听到陈皇后提出的要求,白浩清当即爽快的答应下来。
红袖一走,白浩清当即亲自领着人将杨氏迎回了常青院西院,并召来府医为她好好接骨诊治,而其他人也开始见风使舵的巴结起杨氏与宁氏,没人还记着孤身一人病在床榻上的水卿卿……
从热闹中中喧嚣到寂寞冷清,对如今的水卿卿来说,根本没有区别。
盛方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碗药,碗药里盛着漆黑的汤汁。
进门后的盛方,看着呆呆一人坐在床上的水卿卿,想着得来的消息,心里对她怜悯的叹息了一声。
盛方不再像往常一般,将药碗递给水卿卿,而是将药碗放到一边的桌子上,上前
对水卿卿轻声道:“郡主,得罪了。”
说罢,取了银针扎进了她的指尖,让尖利的疼痛唤醒她最后仅存的一点清醒。
失智后的水卿卿,反应自是十分的迟钝,眼睁睁的看着银针扎进手指,躲都不会躲。只是瞪着懵懂失神的眼睛害怕的看着盛方。
盛方无视直视她懵懂无神的双眸,他忍住心中的悲痛,轻声道:“郡主,下官有事同你说,所以,只得想办法让你清醒片刻。”
颤着手,盛方又在水卿卿右手的其他四指上分别扎上了银针。
剧烈的疼痛让水卿卿全身一颤,混乱的心智有了片刻的清明。
见她眸光变得透亮了些,盛方连忙道:“郡主,下官刚刚帮你打听到,白相准备亲自帮你与三殿下退婚了。”
水卿卿愣了半愣,许久才无力笑道:“白相终于还是舍得放手了么?”
其实,陈皇后给水卿卿下的药,虽然很猛,但因为只有短短三四日,还不足以完全吞噬水卿卿的神智,让她还保留着小半的清醒,只是要靠刺激的痛感来唤醒这小片刻的清醒。
盛方叹息道:“白相并没有放手,而是做了交换,将郡主换成了白家三小姐,由她嫁给三殿下做侧妃。”
脑子懵懂的水卿卿,半天没反映过来白家三小姐是谁,也有点转不过这当中的关系,皱眉看着盛方。
看着她费解的样子,再想着她先前的机敏聪慧,盛方心有不忍,忍不住掉下泪来。
他耐心解释道:“就是,郡主不用再跟三殿下成亲,由郡主的妹妹,白家三小姐白凌萱嫁给三殿下做侧妃。”
这样一说,水卿卿终于明白过来,笑着点了点头,“这样很好!”
盛方为难的看着桌子上的药,迟疑道:“那这药,郡主是不是可以停下不喝了?”
一听盛方提到药,水卿卿的眸光顿时亮了,光着脚冲下地,眸光贪婪渴望的看着桌上的药汁,下一刻,已是端起药碗往嘴里倒,一口气将药汁喝了个精光。
盛方跟在她身后,本想出手阻拦,但知道如今的她,已染上了阿芙蓉的毒瘾,虽然神智还有一些清醒,但身体已不受控制了……
想到这里,盛方心里不免又难过起来,但想到她在服药之前,完全清醒之时对自己的叮嘱,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帮她察看了已结痂的伤口后,吩咐门外的两个丫鬟好好照看水卿卿,自己出府去了……
离开白府的盛方,并没有直接因他自己的家,而是小心的确定身后无人后,根据水卿卿先前给他的地址,摸黑往朱雀巷里去了……
服了药后的水卿卿,精神一度很是亢奋,脑子里更是出现许多美好的幻觉,幻觉里有昀儿,有梅子衿,还有母亲和养父,无名、小喜……他们全陪伴在她的身边,好开心好快活。
她从床上坐起身,怔怔的来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浩瀚星空,脑子里一片浆糊凌乱,可内心深处的喜悦,却是让她愉悦的傻傻笑了起来……
门外的两个丫鬟,看着一脸傻笑趴在窗口看星星月亮的水卿卿,不禁翻了翻白眼。
其中一个不耐烦道:“大小姐自从变傻了后,每次喝完药都要兴奋好久,折腾得我们也没法睡,如今老爷也不管她了,咱们也下去休息吧。反正从今日起,这正院又会像以前一样,无人问津踏足了。”
另一个丫鬟被说动了,看着天色已晚,不再去管水卿卿,两人偷偷摸摸的去隔壁屋子睡觉去了。
两个丫鬟进屋后不久,一个黑衣人悄然无声的出现在正院里。
来人正是好几日不见的无名!
原来,水卿卿在下定决心依着陈皇后的陷害,将针就针的取消自己与李宥的婚事后,就将后面要做的一些事情,都细细的叮嘱给了盛方,包括让盛方去找无名,让他在自己成功与李宥解除婚约后,给自己身上下寒痹之毒,并将解毒的法子也写好,让盛方一迸转交给了无名。
因为,水卿卿虽然会解寒痹之毒,却不会制毒,而无名恰恰会下此毒。
上次在下人房一别,无名除了在梅子衿出征当日出了城门,其他时候都在铁匠铺里养伤,外加等水卿卿的消息。
水卿卿之前曾跟他约定好,在她成亲前,会来接过昀儿。
可眼见离她成亲的二月初九还剩下最后一天,无名却一直没有等到水卿卿的身影。
内心,无名一面期盼着水卿卿来找他,一面又不舍得她将昀儿带走,因为如此一来,代表他再难见到她了……
纠结不已的无名,正准备在今晚悄悄去白府找她,却突然听到了后门传来敲门声。